“這世上做婆婆做祖母的,十個裏頭,怕是連半個都容不得親生子孫對媳婦比對自己親近!”
蘇合回到江家別院時,秋曳瀾已經醒了,正沒精打采的靠在榻上,就着春染的手喝粥,聽說蘇合回來了,便吩咐她進來回話——蘇合進了內室,秋曳瀾還沒開口詢問,她已經先說起了去綠雪山莊的經過。
當然,隻字不提秋靜瀾昏迷之事。
這是阮慈衣的要求,其實她不這麼叮囑,蘇合回來也不敢說……自家郡主還病着哪!兄妹情深,她再稚嫩也不至於這樣沒腦子!
所以直接轉述起了阮慈衣的話,“咱們公子是老夫人撫養長大的,七老爺去得早,老夫人往後頤養孝順,怕都指着公子!偏公子對您死心塌地,您沒過門前,就可着勁兒的護着您——您說老夫人她能樂意嗎?也就是礙着您之前聽話,又才過門,纔沒找您的麻煩!這會有機會了,可不就是要出手打壓您?今早給您甩臉色不過是個引子!回頭公子回來了,不定那邊要怎麼告您的狀呢!”
秋曳瀾早在她回來之前就聽周媽媽等人說了那王婆子過來時的景象,本來她對於夫家拿她的緊要之物去給大房善後就很不痛快,再聽說陶老夫人還上趕着給自己臉色看——即使她猜到陶老夫人是誤會了,這心情能好嗎?
此刻聞言就冷笑着道:“她指望我做傀儡,自然見不得我逾越了她給我劃的那條線!”本來還以爲跟陶老夫人可以好好相處,結果才這麼點事,對方就立刻提醒她別指望恃寵而驕——可是,我就算恃寵,恃的也是十九,又不是你,你還真以爲我孃家只一個兄長一個表姐替我考慮,就好欺負了?!
“表小姐可說了這會咱們該做什麼?”夏染見她臉色難看,擔心她才醒來,別又被氣得加重病情,趕忙把話題引開。
蘇合道:“表小姐說您才過門,又是晚輩,這樣計較是計較不過來的。釜底抽薪之計就是快快養好身體,早日……懷上!”她到底還沒許人,說到這話不免臉上一紅,期期艾艾了會才繼續,“咱們這房的夫人就是個例子,只要您有了親生骨肉,慢說老夫人,便是老太爺也不能委屈了您!”
……秋曳瀾忍住一口心頭血,絕望的想:“我就知道表姐她的主意,十有八.九還是會歸納到得子嗣者得後院這個邏輯啊!”
見她聽了這話,仰頭看着帳頂,一聲不吭——丫鬟們彼此望望,春染就憂慮的勸:“您不要擔心,您跟公子向來身體好,這子嗣的事情……您如今也不過是小恙而已,昨天晚上熱退了,這會也有了精神,怕是不用到明天就能好!”
秋寶珠昨天來說的事情,江家這邊目前除了秋曳瀾之外,只有蘇合同周媽媽知道。畢竟阮王妃雖然是爲了女兒才收下況時寒送的鐲子,終歸收了東西,傳出去也不名譽,叫谷太后那邊知道,沒準還要生出其他的風波。所以秋曳瀾叮囑蘇合除了同跟阮王妃生前最信任的乳母周媽媽說聲外,其他人就不要告訴了——對外就說秋寶珠想給丈夫活動個好一點的差事。
江家早就被求習慣了,哪個媳婦過門後沒替孃家人撈過好處?而且秋寶珠那位郡馬的官職很低,哪怕連升三級也還觸動不到大家上心的利益,自不會引起衆人的注意。
現在春染、夏染就跟阮慈衣一樣,以爲秋曳瀾就是被氣病的。
“我沒什麼事,你們伺候這麼久想也累了,都下去歇着吧。”秋曳瀾這一年來早就聽煩了“子嗣”二字,如今見春染還要就着阮慈衣的論調來勸自己,只覺得頭疼,擺手道,“我倒覺得又乏了,再睡會吧!”
見狀丫鬟們忙伺候她再躺下。
秋曳瀾這一睡到晌午後才醒過來,覺得身上又好了點——其實她自己心裏清楚,這次生病,引子既不是被要走了那丸藥、也不是阮王妃之死的真相,倒是那一壺冰鎮着的涼茶!
如今正是暑時,雖然說山上清涼,可大太陽底下曬着也是很熱的。秋曳瀾被曬了那麼久,又心急上火着,忽然大半壺涼茶灌下去,本來就很傷身體,跟着秋寶珠來說阮王妃的事情——秋曳瀾在這裏即使沒有萬箭攢心之痛,說心緒完全不亂也不可能。
這樣又是虛火上升又是貪涼之物吃過了頭,可不就病了?
只是這病得時間如此巧合,就算把真相說出來估計也沒人信。
她怔怔望了會帳頂,正欲喊人進來伺候,門口傳來一陣輕輕腳步聲,跟着卻是江崖霜挑簾而入。
“你今兒回來這麼早?”秋曳瀾看他身上已經換了家常便服,知道他是回來有一會了,從屋子裏的光線判斷,此刻應該還不到申時。而江崖霜平常都是申末纔回來的,此刻秋曳瀾自然要問上一聲。
江崖霜見她醒了,眼中露出一抹如釋重負,快步過來試了試她額溫,笑道:“你身上不好,我放心不下,就跟七皇子告了半日假。”
摸摸她額上只是溫熱,鬆口氣,掏出帕子來替她擦拭着睡覺時出的一層額汗,“方纔看你睡得滿頭是汗,還以爲又燒起來了。”
又揚聲喊進丫鬟,讓去小廚房裏取適宜病人用的清粥小菜來。
趁這光景他扶了秋曳瀾起身,蘇合等人伺候梳洗時也沒走開,溫言細語極是體貼——從昨天到今天,到這會才頭次清醒着享受到丈夫關心的秋曳瀾心裏的怨憤就去了許多,就着他手出到外間,江崖霜又親自調了溫熱的蜂蜜水給她潤嗓子。
這樣到用過了飯菜,秋曳瀾有了點精神,一面接過茶水漱口,一面問江崖霜:“你可知道齊王現在怎麼樣了?”別說他吃了藥還是死了!
“性命是無恙了,只是還沒醒過來。”江崖霜不防她忽然來了這麼一句,握着茶碗的手微一用力,復放開,語氣輕柔道,“這事兒你放心,不會有太大.麻煩了。”
秋曳瀾點了點頭:齊王只要沒死,還能說話,那江家確實不會有什麼大.麻煩了——畢竟只要他開口給江綺筠開脫句,說一切都是誤會,太后黨也沒法再抓這事做文章。
至於說齊王被江綺筠欺凌到自.盡的地步,肯不肯做這個證……秋曳瀾相信這個問題對於江皇后來說簡直就是侮辱!
“家裏不會有麻煩了,不過,咱們這位十五姐,以後會怎麼辦?”秋曳瀾放下茶碗,問道。
相信經過這次之後,哪怕江綺筠指天發誓她絕對不敢再欺負齊王了,她這王妃之位也難保——哪怕齊王跟童嬪願意再給她次機會,江皇后跟秦國公都不見得能放心呢!
齊王的生死對於皇后與秦國公來說不算什麼,但若因此給太后黨攻訐江家有了大把柄,皇后與秦國公可就無法容忍了!別說他們兩位,恐怕江天驁自己都受不了!
而且江綺筠在這兩位長輩跟前的信用與好感也就那麼回事。
不過江家現在也丟不起有女兒被休回來的臉,又要防着江綺筠再逼死齊王……齊王沒死,這位王妃恐怕倒要先上路了。
秋曳瀾心裏這麼揣測着,卻聽江崖霜柔聲道:“她自然會有應得的處置……咱們不說這些瑣事了,你這會覺得怎麼樣?我瞧你氣色似乎好了些。”
“是嗎?”秋曳瀾摸了摸自己的臉——她身體底子不錯,即使昨天內外交困病倒,但大夫來的及時,喝了藥,睡了這麼一夜半天,卻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她也沒有裝病的打算,就道,“應該快好了吧。”
江崖霜勉強一笑:“好了就好。”
他這神情有些不對勁,秋曳瀾察覺到,心裏就有些狐疑:“我要好了,十九笑得這麼勉強做什麼?難道他希望我多病會?!”
轉念心裏就是一突,“果然被表姐說中,陶氏那老婦先行跟他告狀過了?!”陶老夫人肯定說她是裝病——昨天病今天好,這好得也太快了!
想到這裏,她心裏一陣煩悶,抿了抿嘴不說話了。
於是屋子裏頓時尷尬的沉默下去。
“……”半晌後,就在秋曳瀾打算打發江崖霜去書房看看公文之類時,外頭小丫鬟進來稟告:“胡媽媽來了!”
秋曳瀾聞言就是一皺眉,江崖霜察覺,忙圓場道:“既然是胡媽媽來,便進來吧。”又說,“跟媽媽說聲,少夫人還沒好全,說話時間不要太長。”
聽了他後頭這句體貼,秋曳瀾仍舊是神色淡淡的沒什麼喜怒,於是有心緩和氣氛的丫鬟們調侃的話就嚥了回去,屋子裏仍舊沉悶着。
片刻後胡媽媽進來,一個字沒說先跪下去磕頭——秋曳瀾怔了怔,趕忙叫人拉起來:“胡媽媽這是何意?”
“都怪老奴!”胡媽媽卻跪着不肯起身,一臉慚愧的請着罪,“那王婆子本來就是個不會說話的混賬東西!老奴因跟她有些親戚關係,便厚着臉皮求老夫人留她在身邊伺候,結果今早讓她過來代老夫人來看看您,她竟那樣說話!老奴爲一己之私,竟害得少夫人病中還要受委屈,真是該死!該死!”
秋曳瀾心裏冷笑,沒回答她的話,卻先看了眼江崖霜:我說,十九往常雖然體貼,卻也不失跳脫,今兒怎麼帶進了小心翼翼?合着是他知道秋寶珠來說的事情了!
想也知道是周媽媽與蘇合講的——本來秋曳瀾打算自己來說,順便陰陶老夫人一把,然而她醒來前江崖霜就知道,看樣子還報到了陶老夫人跟前,於是老夫人這會趕緊打發胡媽媽來補救了。
“胡媽媽這話我可不敢當,那王婆子來時我還沒醒,事後卻也沒聽人說她說了不好的話啊?”秋曳瀾看了看左右,“她說了什麼?”
蘇合脆聲答:“王婆子就那麼問了問啊,婢子們沒聽她說不好的話。”
“胡媽媽,這是誤會了吧?”秋曳瀾看着地上的胡媽媽,“你這頭磕得我都糊塗了!”
“胡媽媽,你先回去吧,瀾瀾還沒好全,這會精神不濟,回頭我來說吧。”見這情形,江崖霜咳嗽一聲,溫言道。
他發了話,胡媽媽立刻順從的又磕了個頭,賠笑告退。
等她走了,秋曳瀾閒閒問:“你要跟我說什麼?”
江崖霜揮手散了下人,溫柔的神情裏果然就流露出憐憫之意,躊躇半晌才嘆息道:“我知道你現在心裏難過,只是岳母大人去了也有幾年了,這個仇,往後也不是報不了……是不是?”
秋曳瀾不願意跟他談這事——如果是原身在,怕是早就按捺不住,哭倒在他懷裏傾訴母女相依爲命時的艱難與天人永隔後的悲傷了——然後順理成章的接受安慰。
但她不是原身,她對阮王妃有同情有尊敬有敬佩,親情到底是比較少的,此刻也不願意耗費精神演這麼一出,便淡淡道:“我知道。”
她這回答不按牌理,江崖霜倒是噎了好一會才道:“橫豎況青梧與寧泰郡主插出來那一出,常平公主的下降一時間是辦不了了。就算馬上要辦,章程我也給七皇子擬定……這幾日我正好空着,不如陪你到處走走?”
這是還擔心她承受不住母妃被謀害之痛?
秋曳瀾自嘲一笑,她爲此事心裏煩亂,卻沒有嚎啕大哭,大約反而把江崖霜嚇着了吧?怕她壓在心裏積鬱成病?
按說這即使是個誤會,她也沒必要放棄這種增加夫妻感情的機會。
可現在她還真騰不出這到處走走散心的時間——秋寶珠親自登門要求的事情,這會不辦過後可就沒好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