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有此問？”

地母后土氏對姬樂的來意早有揣度，可這麼直白髮問，着實出乎意料之外。

“不久之前，元希殿下找我詢問‘人道側最強神職’，想着想着，突然有了疑問。若天地人三才神道分立，那麼國神算哪一家？”

國靈擁有文明和大地雙重神性，處於地祇和人神之間。

“再想想萬神殿前的遭遇，我們國神怕不是根本不得天地認可？”

“……”

地母皺起眉頭，低頭沉思。

所謂天地人三道神，這並非是她的計劃，而是天王順應天數，裁定而來。在兩千年前便有決意，天之神司掌法度，以天王爲首。地之神以山河爲根，地母爲尊。人之神司掌人道神職，是未來人道大興之後誕生的新興神明。

而天王、地母那時仍處於蜜月期，對人道諸神早有規劃。人道諸神正如姬樂猜測，至強者就是生命之神。

生命神王的前置條件有二：第一，繼承天地二神血脈的嫡系神族。第二，統一海界，掌控海洋生命。

但兩位創世神那時候保有默契，不願意讓新的創世神出現，便聯合壓制了“生命神王”誕生的可能性。

天妃正是察覺這一點，纔沒有選擇“生命”爲神職，而是以愛情、陰謀這類神職，間接謀求人道神職。

自地母神建立冥府，衡度生死後，生命神王更加不可能存在，再也沒有統合人道諸神的至高地位。

這一點，幾位主神皆有感知。但人道側的神王無法誕生，並不意味着主神們沒有其他爭奪奮鬥的辦法。

“幽蒙殿下創造魔族，圖恩殿下塑造精靈，這背後就是爲了爭奪種族之王，讓自己所創造的種族成爲天地霸主，一舉推動他們的神位晉升？”

姬樂強忍着怒氣：“在當下，如果生命神王不存在，那麼人道之中以何爲尊？我國烈公早年有一個封神計劃，如果那個計劃——”

提及烈公，地母終於開口：“沒錯，生命神王虛無縹緲，是神位確立但無法被真正掌控的業位。因此，人道諸神最強者，當爲人皇。”

人皇，人間百國萬族之至強者，統率這無盡種族，大地諸國的王者。同時也有冊封諸神，掌控社稷的權能。

地母：“楊烈才智過人，生前便看破神道本質，意欲在夏國進行人王計劃。可惜功敗垂成。”

問題來了，人皇爲百國萬族之英主，那麼國靈算什麼？

姬樂：“人王計劃因我而斷，說明人王和國靈不兼容。”

“不久之前，有一位國靈同伴死掉了。但我從冥府行來，一路並未看到他的亡魂，反倒是那些地祇融合幽冥鬼氣，成就冥神。”

“如果沒看錯，陛下的冥府體系類似我故土地祇。山神土地皆尊奉大地符詔，溝通陰陽。城隍審判善惡，緝拿兇魂厲鬼。在這個體系中，也沒國靈存在的餘地。甚至冥府還巴不得國靈全部死掉，爲城隍們騰地方吧！”

姬樂一條條羅列，元希臉色漸漸凝重起來，頻頻看向地母神。

國靈必死？

地母苦笑，嘆息道：“難得糊塗啊！”

“可比起傻乎乎送命，我更期望清楚一切，明明白白的上路。”

“就在不久前，我突然想明白。以往我們國靈推演‘帝祇之路’，認爲一個王國如果能統一大陸，國神會成爲帝祇，成爲帝國之靈。”

“但現在我不這樣想了。我想到另一個可能性，如果一個國家完成泛大陸的融合，作爲國君，就是這百國萬族的共主，即‘人皇’。而這個國家的保護神則成爲泛大陸的土地神，即‘地主’。”

“以大夏舉例，如果大夏完成命運浩劫中的百國萬族大一統，讓楊柯成爲魔族、精靈等等種族的王者，他會憑藉這份豐功偉績成就人皇。元希作爲我國的守護神，會自動成爲新一代的大地女神。而到時候……”

“大陸統一之日，就是我神性崩潰，文明神性歸於楊柯，大地神性歸於元希，供養這兩位大主神的時刻。”

“這——”站在姬樂旁邊的少女呆住。她從來沒想到，夏國所追求的大陸爭霸結局，竟然是姬樂的死亡。

女神看向后土氏，地母表情帶着幾分憐憫，靜靜看着姬樂。

“你說的不錯，國靈們的確面臨大劫。你這個推測也有幾分可能。在夏國完成大陸統一的偉業後，你或許會被解體，成就兩位全新的主神。但這只是其中一個可能性。”

“朕沒有放棄國靈。”

“誠然，當初以大地神性融合人道力量創造國靈，就是爲了打亂命運走向。誕生一種橫跨文明與大地的新興靈體。”

在地母創造國靈這種存在後，這個世界的神道演化已經走到另一個奇怪的方向。

國靈是文明的化身，天然掌控本國的各行各業，諸般神職。每一位國靈都力壓本國的杭葉生、圖騰神。他們的存在意義，徹底打亂本應井然有序的人道諸神，干涉本國內的地祇神明。

“國靈們在冥府創立時立下大功，在朕眼中比地祇更加親近。”

“可惜，地祇死亡後能轉生冥神。畢竟地祇不就是您的遺骸所生，是親子。而我們這些域外國靈就不一樣了。”

后土搖頭反問：“你覺得，在運行那個大計劃時，朕眼中還有什麼內外之別嗎？”

姬樂啞然：沒錯，既然地母決心打造大輪迴體系，又豈會在乎門戶之見，刻意打壓域外文明？

“何況，這些文明之中難道就不存在與朕有淵源的文明嗎？”

地母多次創世，雖然一次次宇宙破滅，但總有一些文明的種子從宇宙傳播出去，在其他宇宙紮根重演。地母召喚諸文明時，也察覺好幾個與自己有關的文明。在那些文明的遠古神話中，都有地母創世的古老傳說。

“朕是站在國靈一方的。”

“國靈們面臨危機，但朕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元希也扯了扯姬樂的袖子，輕聲說：“我無意成爲大地母神，我相信楊柯也不會隨便拿你性命冒險。反正還有時間，大家慢慢想辦法。國靈，不會消失的。”

姬樂深吸一口氣，閉目平復心情。

再度睜開眼，看元希靜靜站在身邊陪同，他反拍女神的手，安撫說：“我只是一時失措，沒事，現在好多了。”

“我可不會傻傻坐以待斃。我說過，自己的身價超過三千大世界，怎麼會摔倒在這？”

再想想未來還有曹參、楊商的穿越，說明自己至少從命運浩劫熬過去了。

姬樂微微欠身：“抱歉，陛下。在下一時孟浪，打擾您清淨了。”說着，姬樂欲帶元希離開。

“且慢！”這時，權杖上的古蛇順勢開口：“喂，既然這倆小傢伙來了，你不如把你最近煩心的那件事跟他們商量商量。”

“那件事？”后土氏蹙眉不語。

姬樂心中一笑，明知故問道：“陛下有什麼煩心事嗎？我煩惱國靈未來，相信陛下應該也有自己的煩惱。這種事情不要自己悶着，可以找貼心人談談的。”

“我二人口風嚴，定會爲陛下保密。”

“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那老賊前些日子曾來找朕復婚。”

“復婚？”沒等姬樂開口，元希首先驚到：“天王陛下找您復婚？”

這堪稱神族最大的新聞了吧？

而且這件事足以動盪神族目前的格局！

“朕沒答應。”后土搖頭說：“當初反目成仇，朕怎麼可能傻傻再次上當？”

“沒答應就對了！他絕對不懷好意！”元希女神上前幾步，抓住地母神的雙手：“陛下，這復婚絕對是陰謀！”

被元希拉住雙手，地母皺皺眉，但並非反抗，耐心聽元希言語。

“他找您復婚，絕對是陷阱。等您去雲界，肯定會暗下殺手。”

“而且那個女人還在，他說過怎麼對待那個女人嗎？”

“二女從一夫？以陛下的尊貴，怎麼可能！”

元希不斷碎碎念，后土氏笑了笑，轉頭看向姬樂：“你怎麼說？”

姬樂從容淡定：“陛下心中已有答案，我等外人不便插嘴。只是在下好奇一件事，爲什麼早不來晚不來，他偏偏在這個時候？”

“您執掌冥府之前，天王怎麼不來找您復婚？”

“各大神系建立之前，他怎麼不來？”

“地難母亂世之前，他怎麼不來？”

“爲什麼，偏偏是現在？”

后土遲疑問：“你是說，他在拖延時間？”

這也是地母疑惑的地方，爲什麼天王好端端的，竟然要跟自己復婚？

自己二人這段時間感情也沒突然升溫啊。

“他或許是真心。”姬樂纔不會隨便下結論。畢竟人家倆人是真正的夫妻，關係密切，他只能在旁邊敲敲邊鼓，暗中引導地母自己來思考。

也不得不說，古蛇很會挑選時機。趁着姬樂質問地母的空檔，爲姬樂找到一個勸說地母的機會。

“天王這份真心有多少，在下畢竟不瞭解天王，不敢下保證。”

“老賊能有多少真心？”大母神譏諷一笑：“不過見朕神力恢復，威脅太大，無法正面硬抗，打算用這種方式緩和矛盾，方便他完成創世神力的吸收而已。”

地母眼中閃爍寒芒，猜測驀然升起：以老賊的性格，等他先一步吸收三元創世神力，執掌天道。會容許朕進行大輪迴體系嗎？他的霸道，朕又不是不清楚？到時候翻臉無情，又是一場千年之戰。

姬樂仔細觀察她的神情，見地母表情彷彿有決斷，又笑道：“當然，在下這點淺薄建議算不得什麼，都是從史皇大人的書中所見。如果陛下願意，在下給您送點書籍，您可以看看我們故土的案例。”

“你們故土的歷史，朕也知道一些。呵……男人……”想到當初她窺見的漢武帝一朝往事，臉上帶着幾分不屑。

“需要利用女人的時候，弄一個金屋藏嬌。不需要了，立刻棄之不顧。”

武帝陛下風評被害。

姬樂聳聳肩，站在一邊不說話。

“是啊，這些男人的確沒幾個好東西。哦，姬樂，不是說你。”元希也想到楊柯夫婦的例子，可又覺得自己打擊面太廣，趕緊補充。

姬樂很明智的，沒有跟兩位女神糾纏這種問題，他說：“我國有許多適合女性閱讀的小說。如果陛下願意，我可以派人送來。”

夏國小說產業盛行，爲了拉攏女神和其他女性讀者，主打愛情的女頻小說可是一大熱門。尤其是以王朝宮廷爲主導的宮鬥小說，更深受各路女神喜愛。

當然，最近半年銷售最好的女頻小說，是一本原配逆襲類的小說。大意就是某某半神英雄在外面拈花惹草，然後原配被小三氣死，然後得神明相助逆轉時空，回到一年之前吊打小三，和丈夫甜甜美美生活。

這類小說迎合女神們的需求，裏面許多技巧對女神們保護自己的婚姻大有幫助，所以銷量很好。

“你國那些小說，朕也看過幾本。畢竟冥府這邊亡靈無聊，大多時候都會看小說來打發時間。”

“不過你國小說出版太慢，根本不夠看。”

“畢竟史皇大人正忙着封神，等他這位小說之神順利封神成功，一切會好起來的。”

“他啊。”地母伸手一指，一道金光沒入虛空：“以地母之名宣告，倉頡當爲小說之神。”

萬神殿，屬於小說之神的神座冉冉升起。只待史皇氏完成神格演化，便可自動獲取神位。

姬樂面露喜色：“多謝陛下！”

地母親口許諾，史皇封神再無半點阻力。不枉費自己二人花費心思，用小說這類軟文化來籠絡諸神。

“這是你們應得的，諸神對此樂見其成，前提是能不斷書寫有趣的內容。”

后土定眼瞧着姬樂。不得不說，夏國的確有許多讓自己喜歡的東西。尤其姬樂幫她開解心結，對復婚這件事有了一個答案……

“姬樂，你身上有錢嗎？”

“錢？”

姬樂出門倉促，根本沒有帶錢。摸遍全身，才從腰間玉帶的暗釦裏掏出一枚銅錢。

這是一枚歲錢，上面刻着“福祿吉祥”四個隸字。雖然這也是夏國官方鑄造的錢幣，可在市面上流通，但與一般的銅錢不同。這種錢幣屬吉祥之物，在年節時散佈，用來鎮壓邪祟。

姬樂將歲錢遞給地母，地母鄭重其事道：

“你的願望，就是讓國靈從這次命運浩劫延續下去，對吧？”

叮——

玉手輕輕一拋，銅錢在空中不斷翻轉，然後被地母一把接住：“你的願望，朕接受了。”

“賭上創世母神的榮光，朕必定護持國靈度過這一場大劫。”

縱然面對天王虛空萬界的宇宙大觀，地母也要下定決心爭一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