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沉西山，偌大宮殿中最後一絲光亮被帶走。

龍案前的鳳無邪左手在額前不住揉了揉，望着面前積壓着的摺子，越發覺得頭痛了。

一旁寶藍色錦緞服的清流見君王這般，忙機靈得將手中的茶盞端了上前，“皇上，請用茶。”

鳳無邪將筆暫時放下，將茶盞接了過來，只飲了一口，便放了下去。繼續提筆，在摺子上批示。只是每寫幾個字，都要揉捏一下自己的雙眼。

清流見君王這般艱難的樣子，忙道：“皇上，鍾大人還在偏殿等候，您千萬別累壞了身子。”

想着清流也是爲自己好，鳳無邪脣邊露出一絲苦笑，嘆道：“也罷，你去宣鍾原過來吧。”

不多時，鍾原便來到鳳無邪的旁邊。爲相多日，他身上的氣息越發沉穩，再找不到當日太子府裏小跟班的影子。

清流按照平日那般，拿着鑰匙打開書架旁一溜的櫃子，從中取出一個黑木匣子來。清流將那個匣子抱到龍案上，自動將那些未曾批示完的奏章裝了進去。然後，在遞交到鍾原的手中。

整個過程，鳳無邪未發一言。

鍾原抱着盒子，向鳳無邪施了一禮，快步退了出去。

“你們都下去吧。”鳳無邪揮揮手，屏退候在殿中的人。“皇上，可是現在去毓秀宮？”清流小聲問道。

鳳無邪輕輕“嗯”了一聲，清流得令，忙令人下去準備好攆車。

自鳳無邪從望月崖回來，宮中就有了一道詔令，入夜之後，宮內人一律不得走動。除了清流並幾個擡攆車的心腹外，旁人根本就無從得知天子晚上會宿在何處。

直到攆車到達毓秀宮外，其主人淑妃才得知皇帝陛下駕臨。顧不得收拾，忙帶人前去迎接。望着睡得香沉的君王，淑妃眉色見閃過隱隱擔憂與心疼，親自上前，將鳳無邪給攙扶了下來，往寢宮之中行去。

身子被搬動，鳳無邪隱隱醒了，淑妃溫柔的聲音立馬在耳旁響起，“爺，屬下在此，您可放心安睡。”

將鳳無邪弄上榻，將錦帳給放了下來。淑妃又吩咐宮人多上了幾個炭盆，將室內弄得暖如春日，這才放心退了下去。

門外的清流看到淑妃出來，這才低聲道：“皇上的安全就交給你毓秀宮了。”

“總管放心。”

得到淑妃信誓旦旦的保證，清流這才安然回到未央宮。

一推開殿中的大門，看到立在中央的人兒，清流渾身一個激靈，忙行了個大禮。“奴才見過皇后娘娘。”這皇后娘娘怎麼突然回宮，這……也太不是時候了！

姬瑤光擺手道：“清流，你也不必行此大禮。我這番是悄悄回宮的，消息暫時還不能讓外界知曉。”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連“本宮”都不自稱了。畢竟要是傳出她身在鳳闌的消息了，在中霄的那一番佈置可就白費了。

“奴才明白。”清流諾諾應承道，心思卻跑向現在的鳳無邪的身上，在皇上的計劃裏，可沒有料到皇后會這個時候回宮。

“對了清流，無邪現在在哪兒？”姬瑤光問道，往常她不在的宮中的時候，鳳無邪都會宿在未央宮，如今卻不見他的人影。莫非他還真去了那幾個妃子的住處不成？想到姬瑤光忍不住試探問道，“我這出去一遭，就聽聞宮中四妃之位已經齊全了。清流，你可否給我一個解釋？”

清流忙道：“皇后娘娘，那些都是傳言，不可盡信。誰都知道皇上待您的一片心，他是不會做出對不起您的事情的。”不管怎麼樣，先穩住皇后的心要緊。等皇上醒來之後，應該不會怪他多嘴多舌。

“哦？”姬瑤光眉目一挑，內心止不住生出喜悅之意來。一路上她雖然告誡自己要相信鳳無邪，可在得不到真相的那一刻之前，她的心就如同吊在半空中似的，根本就得不到安寧。如今見清流這般急着撇清的態度，可知鳳無邪納娶四妃，背後定然有着別的含義。“那宮中的四妃，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清流道：“娘娘，您不用擔心，那四妃對您構不成威脅。她們都是先前皇上培植出來的暗衛，就和之前的長歌采薇一般。自從望月崖回來，宮中就不時出現刺客。爲了確保皇上的安全，這纔將她們提拔到四妃之位上。皇上輪流在她們宮中留宿，一來可以讓刺客尋不到皇上的蹤跡。二來，她們亦可以貼身保護皇上的安全。”

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這個樣子！爲了他的安全着想，將幾個忠心的屬下安排到后妃之位上也無可厚非。姬瑤光心下了然，“無邪現在在哪裏，你帶我去。”

清流不敢抗命，只得一路在前帶路，領着姬瑤光到了毓秀宮門前。

姬瑤光這才道：“你在門外等候，稍後進來。”既然這毓秀宮是保護鳳無邪的所在，她倒要試試這裏面的人功夫怎麼樣。

姬瑤光望着硃紅色的大門，勾脣一笑，然後足尖點地，飛躍進去。她貓着腰行了兩步，就感覺到頸後有破空之聲傳來。她忙施展步法，

一個轉身，抵住身後之人的進攻。

等看清姬瑤光的容貌，女子忙收起手中的劍，安然跪在地上，對姬瑤光行參拜大禮。“屬下見過皇后娘娘。”

這女子身上分明是一身宮裝無疑，姬瑤頓時光明瞭她的身份，“你就是淑妃。”從剛纔那一招來看，這個淑妃夠警覺，見了她自稱屬下，由此可見清流 並沒有說謊騙她。

“淑妃只是一個掩護的身份罷了，屬下真正的職責是守護爺的安全。”淑妃淡漠的聲音響起。顯然，她更屬意自己暗衛的身份。

姬瑤光更是滿意。“你起來吧。”

“娘娘，皇上正在寢殿之中。”淑妃道。

姬瑤光徑直往內殿行去，感覺到榻上人安穩的氣息，一顆心這才平靜下來。她掀開錦帳，看到鳳無邪正睡得香甜，忍不住輕啐他一句。“你沒了真氣，睡得就跟豬一樣沉。”往常稍有異動他就會醒過來，這次她都走到他的身前了，還未有所警覺。看樣子，司馬長空給他的真氣真是廢得徹底。

姬瑤光掀開錦被，在鳳無邪旁邊躺了下來。想着明日鳳無邪見到她那驚喜的表情，滿足進入夢鄉。

等到天光大亮姬瑤光才醒了過來，她好久沒有睡得這麼香甜。觸到旁邊溫熱的軀體，等待着他醒過來。

然而一個時辰過去了，鳳無邪還沒有轉醒的跡象，姬瑤光這才感覺有些不正常。就算是沒了真氣，他大不了和普通人一般，也不至於睡這麼長時間。“無邪，無邪。”她忍不住搖晃他的身子，想將他給喚醒，可旁邊的人根本就沒有任何反應。

門外一道聲音傳了進來，“皇后娘娘，皇上他到午時纔會醒過來。”

聽出是淑妃的聲音，姬瑤光這才放任鳳無邪繼續睡下去。自己則趕緊下榻，將清流喚了過來。

“無邪這個樣子，有多久了？”

對着姬瑤光，清流不敢有任何隱瞞，“自從望月崖回來之後便是如此。”

每日睡到午時才行，這自然會錯過早朝的時辰。怪不得東璃內亂的時候，鳳闌並沒有出兵。鳳無邪這個身子，先能穩住鳳闌的局面就已經不錯了。若是貿然出兵的話，反而會給鳳闌帶來滅國之災。

“御醫怎麼說？”

“娘娘，皇上他沒有看過御醫。皇上說他自己就會醫術，並不讓旁人看他的身子。所有服用的藥物，都是皇上自己開的方子。”

鳳無邪的醫術是高明，可醫者不自醫，清流這幫人也真是，竟然能夠由着他胡來。姬瑤光忍不住蹙眉，“清流，你去太醫院將那些御醫全都宣過來。”

剛吩咐完這句話，內殿就傳來鳳無邪的聲音，“清流，回來！”

姬瑤光狂奔進去，見到坐在榻上的鳳無邪，欣喜之情浮現在臉上。“無邪，爲什麼不看太醫？”

鳳無邪冷着臉道，“朕自己的身子，朕自己清楚，無需看什麼太醫。”

姬瑤光臉上的笑一下子僵住，朕？鳳無邪從來沒有對她擺過什麼皇帝架子，這次竟然對她稱朕，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鳳無邪強自讓自己醒來，身子一時有些吃不消。他不能叫姬瑤光發現自己的情況，繼續道：“皇后從中霄回來，想必路途勞頓，先回鳳儀宮歇息去吧。這裏有淑妃伺候，無需勞煩皇后費心。”

一醒來就給她擺臉色，鳳無邪究竟是吃錯什麼藥了？不過病人爲大，姬瑤光決定先不和他計較。緩和下臉色，笑道，“清流都已經告訴我了，淑妃她不是你的枕邊人，有些地方定然照顧不周到。”

“清流！”鳳無邪氣道，早知道他就該提點一下清流的，剛纔他好不容意按捺住自己的心情疏遠瑤瑤，誰知道清流早就將他的底給交代了。真是氣死他了！

被點名的清流身子一個瑟縮，見鳳無邪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情形，忍不住心中一個哀嚎。“皇上，奴才對皇后娘娘說得都是實話！”他知道皇上對皇后娘娘的心思，生怕皇后娘娘誤會了皇上，這才趕緊向皇后解釋清楚情況。

鳳無邪沒有想到姬瑤光會這麼快回來。當初在望月崖的時候，他就知道她體內的真氣再一次被鬼域的人給下了禁制，這樣的話，瑤瑤完全不是司馬長空的對手。以司馬長空對瑤瑤的心意，定然不會放她早回來的。這纔沒有對清流說自己心中的打算。

眼下亂世將起，他的身子又是這麼一種情況，根本就無法護住姬瑤光。眼下，最明智的辦法就是將她推離自己身邊。

“皇后，有些事情已經不是你想的那副樣子了。”

“你什麼意思？”姬瑤光沉下心，看究竟會從鳳無邪的嘴裏蹦出什麼話來。

“朕後悔與你結識。”

這句話一出，旁邊的清流忍不住驚呼一聲。皇上的心意他長久以來看得一清二楚，怎麼會突然說出這等話來？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皇上嗎？清流忍不住懷疑起來，沒道理過了一個晚上，這好好的人就性情大變了吧。

“繼續說。

”姬瑤光冷着一張臉，盯着鳳無邪。臉上冷冷淡淡的表情讓人看不出她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應該是憤怒的，傷心的，而不應該這麼冷淡。

心知姬瑤光是還沒有完全相信他的話，鳳無邪又狠下心，繼續道：“若非因爲你，朕不會被鬼域的人追殺，更不會被司馬長空那個病秧子給廢去全身的真氣。你知道，朕一向自負，最喜歡在旁人面前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現在沒有真氣，不得不夾起尾巴做人，還要時時刻刻提防刺客來要了朕的命。這段時間，朕想了很多，爲了一個女人，不值得朕付出這麼多。朕身爲天子，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所以呢？”姬瑤光仍舊是一副淡漠的表情。

鳳無邪忍不住心中詫異了，這不應該啊，他說了那麼多的話，句句傷人，瑤瑤這反應不正常。

“所以什麼所以，朕說了這麼多你還不明白？朕後悔之前爲你做了那些，你走吧，不要留在朕的身邊。”

“鳳無邪，你混蛋！”姬瑤光忍不住拿起榻上的枕頭就向鳳無邪砸去。

鳳無邪面色灰白，硬生生承受了這一擊。心中暗道：對，爺是混蛋，徹頭徹尾的大混蛋。

“既然知道朕是混蛋了，那你就快離開吧。就算你沒有鳳闌皇后的尊榮，可你還是天闕最尊貴的公主。”

姬瑤光忍不住氣笑了，鳳無邪打算要她走的意圖這麼明顯，更能說明有事在瞞着她了。

有些話聽着看似傷人，可不難聽出背後隱藏的好意來。“鳳無邪，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破綻在什麼地方？”

“什……麼？”鳳無邪完全沒有料到姬瑤光是這麼一種反應。難道自己的打算這麼快就被她給發現了？

姬瑤光冷笑，這個男人還想在她面前撒謊。“你若是厭棄了我，後悔當初那麼維護我，更甚至你想要更多的女人，完全沒有必要趕我走。這宮中，還有一處叫做冷宮的地方，專門用來對付失勢的妃嬪。你不把我打入冷宮，可見你沒有對我情盡。鳳無邪，你究竟隱瞞了我什麼？”

罷了，他既然想隱瞞，怎麼會這麼容易對她透露出來呢？姬瑤光本沒打算她能從鳳無邪口中聽到什麼，看來一切還需要她自己查出來。“清流，速去宣太醫前來。”

鳳無邪還待要制止，姬瑤光根本就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出手點住他的穴道。當着鳳無邪的面，姬瑤光又提點淑妃，“我此番乃是祕密回宮，一會太醫到來，皇上的身體情況全由你來相問。不得對外透露我的身份。”

淑妃恭敬應了。

姬瑤光這才知道鳳無邪爲什麼能夠隱瞞住自己的身體狀況了。淑妃跟清流這類人都是他的下屬，平日裏根本就不敢挑戰鳳無邪的權威。就算是關心他的身體，也不敢強制請了太醫來給他瞧。

太醫到來，姬瑤光立馬掩去自己身上的鋒芒，恭敬立在榻邊，做個乖巧的宮婢模樣。幸好她在這後宮之中的時間不長，從鳳無邪登基以來，不是被鬼域的人擄去就是身在中霄，就算是在宮中，也沒有生過什麼病，請過什麼太醫，是以這幫御醫還真不認識當今最尊貴的皇后娘娘。

太醫們把完脈之後，一個個面色凝重，看得姬瑤光心中更是不安。

“太醫，皇上的龍體到底如何？”淑妃在姬瑤光的示意下上前相問。

太醫們撲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淑妃娘娘，臣等無能！皇上他，他是大凶之兆！”

淑妃的面色一下子白了，急忙問道：“究竟是怎麼和兇險法兒？”

“皇上身子孱弱，又兼身中劇毒，心脈虧損，恐怕只有半年壽命！”

半年？！姬瑤光腳下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在地。她望着鳳無邪一雙眸子裏忍不住溢出苦笑之意來，脣角艱難上勾，“這就是你執意要趕走我的目的？”

太醫聽到姬瑤光和鳳無邪這般說話，心中正好奇姬瑤光的身份，清流察言觀色，忙在他們發現端倪之前將太醫們給送了出去。

等那些太醫全都出去之後，姬瑤光才沉着聲音道：“淑妃，那些太醫不能留！”

說她狠心也罷，無情也罷，這些太醫留在世上就是隱患。鳳無邪情況這麼嚴重的消息絕對不能透漏出去，否則鳳闌必將大亂！

淑妃接到示意，忙道：“娘娘放心，屬下這就去安排。”

送走淑妃之後，姬瑤光這才憤憤解開鳳無邪的穴道。

鳳無邪忍不住苦笑道：“瑤瑤，你不應該知道這些的。”

“你給我閉嘴！”姬瑤光現在還在生這個人的氣，“你身子情況明明這麼嚴重了爲什麼不講？你以爲你瞞得了一時就能瞞一輩子嗎？我要是真離開了怎麼辦？”

想到此，姬瑤光更是後怕。要不是她在路上一遍又一遍想着她納妃可能的情況，不斷的給他找理由開脫，這纔沒有真的矇騙過她。否則，她一走了之的話，若鳳無邪放任自己的情形不管，她豈不是要錯過他生命中最後的半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