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孫倆吃過香噴噴、熱乎乎的殺豬菜,回老李家的時候,已近黃昏。
喬細妹牽著李雲心的手,和她一道緩緩地走回去。
一邊走,一邊彷彿不經意拉家常一般說道:
「心姐兒,奶知道你聰明伶俐,遇事也有自己個兒的主意。
如今,你跟那於家的二娘子關係親厚。這富貴日子見得多了,於銀錢上頭,難免散漫;對咱們這百姓人家的日子,也看得輕易了。
其實啊,這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這朋友的情誼固然可貴,但情誼這東西,也是最靠不住的。人心易變啊!
俗話說,晴天帶傘,飽帶乾糧。你不成趁著銀錢鬆快,就可勁兒造;等到手裡沒錢了,就喝西北風。
咱們老百姓的日子,它就不能這樣過。」
李雲心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很快就又閉上了。
雖然心裡不大認同,但她不想去辯駁,因為她不願拂逆喬細妹的一番好意。
李雲心手裡私藏的銀錢,如果按照喬細妹這樣節儉到變態的花法,過上一輩子都夠用了。
這種時代,只要手裡有田、有糧、有銀錢,想要勤勤懇懇地男耕女織,過平平淡淡的日子,其實還是不難的。
只是,問題的關鍵是,財不能露白。
不然,從官府到山匪,誰都有可能來打劫你。從親戚到鄉鄰,誰都有可能來掠奪你。
當然,也有些人可以正大光明地有錢,就是那做官的人家和那經商的人家。
李雲心忽然發現,自己若是想要將來的日子能夠過得自在,真的很不容易。
因為,除了財力上要有一定保證,自己的社會地位也是一大挑戰。
李家的日子還算是在上升期。
若是李希文和李希賢都能讀書有成,考中進士,哪怕是個同進士呢!李家也算是改換了門庭了。勉勉強強稱得上是耕讀人家。
自己作為李希賢的親妹妹,自然能夠擁有更高的自由度,和更尊貴的身份地位。
……
喬細妹見李雲心又有幾分走神了,只挽住了她的小手,拉著她默默地往前走,不再說什麼了。
李雲心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見喬細妹不說話,她也安安靜靜地不說話。
兩人一路默默地走回了家。
一進了家門兒,就發現滿屋子的喜氣洋洋。
原來,在行知書院讀書的賢哥兒回來了。
而且,不只是賢哥兒回來了。大房一家子,除了李雲珠之外,都到齊了。
李景福和喬細妹看著李槐,都感覺很複雜。
雖然實質上差不多斷了關係,但疼了那麼久的兒子回家過年來了,也不能就這樣把他趕出去。
再說了,如果跟大房吵鬧起來,說不定還會影響到文哥兒的前程。
一家人客客氣氣地互相打了招呼、問了好,簡單地聚在一塊兒吃了個晚食,就各懷心事地歇下了。
大房一家子,照舊住在大房的舊屋。
各房也照舊住在各房的屋子裡。
表面上看起來,老李家的一切,似乎都跟分家之前,沒有什麼不同。
但李雲心卻忍不住隱隱約約地覺得,家裡的氛圍有些不一樣。
……
第二天,李雲心還沒睡醒,就被李雲舒和李希傑給折騰起來了。
這兩個小傢伙,不知從哪裡把小手凍得冰涼,一個來捂李雲心的脖子,一個來偷襲李雲心的肚子。
李雲心一下子就被冰醒了。
醒過來一瞧,屋子裡怎麼這般亮堂?
穿上厚厚的棉襖棉褲,套上外頭的罩衫和寬腿褲,粗粗地攏了攏頭髮,推開透氣窗看了看,外頭竟然下雪了!
靠山屯這個冬天,已經不是頭一回下雪了。但這一回,雪是在夜裡靜悄悄地下的。人們一覺醒來,推開門窗,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白。
讓人即便是原本晦暗的心情,被這雪光一映照,也變得不由自主地晴朗透徹起來。
李雲舒笑呵呵地邀請李雲心:「姐,咱們去堆雪人吧!」
李希傑也奶聲奶氣地一邊兒嘬著大拇指,一邊兒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打雪仗,打雪仗好玩兒。」
明哥兒不知什麼時候也過來了。
站得遠遠地,手裡拿著個小鞭子和一個小陀螺,帶著點兒小心翼翼地對李雲心說:
「六姐姐,我來找傑哥兒,一起去抽尜。」
李希傑歡呼一聲兒:「抽尜也好玩兒!」
李雲舒也想玩兒:「明哥兒,帶我一個行不行?」
雖然是疑問句,語氣卻是肯定的,而且大有威脅之意。
似乎李希明若是敢說一個「不」字,她就要讓李希明也玩兒不成。
李希明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舒姐兒也可以玩兒,我們排隊,輪流來。」
李雲舒頓時眉花眼笑,露出來漏風的小白牙:「那好,咱們走!姐我們先去玩兒啦!」
「去吧去吧!」李雲心擺擺手,看著三個矮敦敦的棉花球兒,蹦蹦跳跳地往外走,就忍不住帶上了一臉慈祥的姨媽笑。
結果被李雲柔敲了一下頭:
「又在那裡怪模怪樣!快來幫姐姐剪窗花!」
李雲心臨時被拉了壯丁,去剪窗花了。
但實際上,真正在幹活兒的是李雲翠、李雲秀,和李雲柔。三房的芳姐兒和嬌姐兒也興緻勃勃地半是搗亂半是跟著學。
李雲心同樣興緻勃勃,但她幾乎就是個看客,一直在樂呵呵地看著別人剪。
蓮年有魚、喜上梅梢、五蝠臨門,五穀豐登……一個又一個精巧細緻、惟妙惟肖的吉利花樣,把李雲心看得驚嘆連連。
至於說為啥她沒剪?
一來,是家裡沒有那麼多把剪刀,只能可著熟手先用。二來,也是李雲心藉機在花式偷懶兼且藏拙。
李雲心深深地了解自己的水平。
若是讓她畫個新鮮花樣兒,倒是不成問題。
但若是讓她拿把剪子,就把心裡頭的花色剪出來,這可有點兒強人所難了。
不過,尤其出乎李雲心意料的是,李雲翠竟然是箇中高手。
李雲翠剪出來的花色,竟然不比李雲柔遜色。而且她不只剪了這些帶有諧音寓意的花樣,還剪了雙喜字的團花、和蝴蝶飛的角花,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看著幾個小娘子,一邊兒咭咭呱呱,一邊兒用纖細白皙的小手捏著剪刀,在濃艷的紅紙之上,靈動地翻飛,李雲心覺得有種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這就是家的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