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珠默默流著眼淚,顫抖著手指,一件一件地穿上了自己的衣裳。
這件衣裳的織錦料子,還是龐耀祖通過春草送來給自己的呢。這根羊脂玉的扁方,還有這根鑲珠嵌紅寶的金簪子,也是龐耀祖通過春草的手,私下裡送給自己的。
李雲珠想要把這衣裳、這扁方,這簪子,都扔掉、砸碎,把它們燒成灰燼!
就是它們害得自己如此!
可她到底是捨不得。
她默默地、麻木地想著:
這得值多少錢呢?扔掉這些東西,自己已經丟掉了的清白之身,就能回來了嗎?
倘若當初,龐耀祖不是一直這樣溫存小意、這樣恭敬討好,自己怕是也不會錯把他的輕薄,當做真心求娶吧……
我爹爹是讀書人,我哥哥也要進學了,我家以後會出縣太爺那樣,甚至更大的官!
他為什麼偏偏就只想納妾,不願真心求娶我呢?
……
李雲心無意中瞟了一眼皺巴巴的床單,眼睛不由得眯了起來。
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將那床單隨手團成一團,塞進了李希義的籮筐里。
李希義嫌惡地瞪了那床單一眼,粗聲粗氣地問李雲心:
「帶著那破玩意兒做什麼?」
「有用。」
李雲心只說了兩個字就打發了他。
「你們再看看有沒有什麼遺漏的,若是沒有什麼落下的、能認出咱們身份的東西,咱們這就趕緊走。再晚了說不定就來不及了。」
……
李雲心說得沒錯,他們走後,還不到一個時辰,龐家的小廝就找來了。
龐家人知道龐耀祖的作風,也知道這處破爛的舊院子,是龐耀祖打野食的若干據點之一。
龐家人還曾經想過要把這裡修一修,誰知卻被龐耀祖攔了。
龐耀祖說,沒必要費那個銀錢,這樣荒涼破敗,倒格外有幾分野趣。
除了春草,龐耀祖今日並沒有帶其他人過來。
他雖然嗜好梳籠美人兒,卻並不喜歡自己在梳籠美人兒的時候,身邊還有別人圍觀。哪怕是下人也不行。
嗯,如果圍觀的也是美人兒,倒是可以。
但春草那副模樣,實在是敗興,自然也不能在關鍵時刻留在身邊。
不過,身邊沒人,到底還是有些不安全。
龐家人不放心。
所以,一般估摸著龐耀祖這邊兒完事兒了,小廝護院什麼的,就會過來陪著自家少爺,若是少爺有令,還可以順便把那女子直接抬回龐家去。
然而這一回,小廝從大門口處,看著那半扇隨風搖擺的籬笆院兒門,就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
見到了大敞四開的院門兒,更是心慌如擂鼓。
待到進了房間一看,好么,少爺丟了!
小廝當即就嚎哭起來,還是聽著哭聲搶步進來的護院發現了端倪,從床底下把半死不活的龐耀祖給拖了出來。
見到龐耀祖的粽子樣兒,尤其是後腦勺上那處傷痕和血跡,小廝和護院都不由自主地覺得嘴裡發苦。
這位小少爺,可是老太太的心頭寶!
他可是龐家上下大小几十口子,都爭先恐後討好奉承的主兒!
若不是老太太帶頭兒寵溺嬌慣,也不能養成這麼個無法無天的性子。
這位小爺這回吃了這般大的虧,受了這麼大的委屈,還傷了金貴的後腦勺,對他們這些下人來說,這簡直就是飛來橫禍呀!
萬一小少爺被打傻了……
他們這幫人,有一個算一個,怕是都得給小少爺陪葬!
……
李雲心三人一直沉默地悶頭走路,沉默了一路。
這一路上,他們都沒有遇上什麼人。
李雲珠強忍著身體上的疼痛和心裡的委屈,一直在默默無聲地流淚。
李希義挑著賣光了的豆腐擔子、和裝滿了換來的各色物件的籮筐,一路上憤憤地踢踏著每一個小石頭子兒。
李雲心一直在想著,該怎麼樣善後。
他們在現場沒有留下什麼痕迹,但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證據的。
尤其龐家這種人家,斷然不可能因為找不到證據證明這事兒是李家人乾的,就願意放過他們。
從龐耀祖在那家酒樓門前攔下李雲珠的那一刻起,龐家和李家的梁子,就已經不可避免地結下了。
倘若沒有今日這一遭,龐耀祖直接來提親的話,倒是不至於結仇。
但龐耀祖既然這樣做,顯然證明了兩件事:
第一,他人品惡劣。
第二,他從來沒起過迎娶李雲珠的心思。
這個時空,雖然不論是思想上還是社會風氣上,都不似歷史上的清朝那般保守而嚴苛,但也遠遠比不上李雲心來的那個時代,那般開放與寬容。
李雲珠的遭遇,勢必會讓她遭受許多傷害。
說親說不到什麼好人家還在其次,影響了李家小娘子們的婚嫁也在其次,單單是那些無聊之人的議論,就能逼得她活不下去。
李雲心並不怎麼喜歡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李雲珠,對整個大房,她都不喜歡。
但,在這個時空,只要一天沒分家,他們就都算是她李雲心的家人。
而家人受了欺負,有了難處,李雲心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這一回的事情,倘若讓龐家認定了是李家所為,那麼,李家恐怕很快就要面臨滅頂之災。
這件事里,李家沒有錯。但在龐家看來,自家是石頭,而李家只是雞蛋。
自家是顯赫的大官人、大財主,而李家不過是小小的泥腿子。
不要試圖跟權貴講道理。
就像一隻螞蟻,壓根兒就沒法跟一個「閑得無聊就故意往螞蟻窩裡灌白開水」的人類頑童講道理一樣。
儘管龐家其實還真算不上什麼權貴。究其根本,他們不過就是一窩地頭蛇罷了。
對付他們,最好的辦法,應該就是假手於人……
李雲心想定了主意,就住了腳,對李希義和李雲珠說道:
「三哥,大姐,到家以後,咱們先去找咱奶,然後把這事兒跟咱奶說清楚。
我這有個善後的想法,回頭也得先問過咱奶再定奪。
但這之前,你們都拿出點精神來!
別暴露太多的異常,在咱奶拍板之前,別把消息散出去!」
兩人聽了這話,再一次目瞪口呆。
對李希義來說,憤怒讓他根本就沒有辦法冷靜思考。
他甚至有種「豁出去拼了這條命,也要將龐耀祖直接殺了,讓這個渣滓下地獄」的衝動。
對李雲珠來說,她幾乎無法理解,李雲心為什麼能夠這樣冷靜。
她見到自己的遭遇,為什麼不害怕?為什麼不哭也不鬧?
她的腦子是怎麼長的?
她的胸腔里,到底有沒有心?
李雲珠狐疑而又含混地問道:
「心姐兒,你是怎麼想到帶著義哥兒去救我的?」
李雲心頓了頓,沒有說話。
她總不能直接告訴李雲珠「說起來你可能不信,其實我是從春草腦門兒上看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