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楊將軍早早的就醒來了，因爲沒有換洗衣裳的緣故，身上還穿着昨天的白袍，微微有些褶皺的袍子讓這英武的將軍少了一分凌厲，多了一分親切。

楊將軍稍微梳洗了一下以後，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走到了隔壁的門口，那房門還關着呢，孩子們還沒有醒來，楊將軍卻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看看孩子們的心情，透過微微開着一條縫兒換氣的窗子，看着牀上睡得小臉紅撲撲的大妞和小虎。

孩子們睡得極香，那恬靜的小臉兒，讓楊將軍覺得自己原本充滿了恨意的心，竟是微微的平復了下來似的。原本充滿在血液中的戾氣，竟也彷彿漸漸的溶解着，讓他的心裏頭，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之感。

當年楊將軍在戰場上被嫡親的大哥千里奔馬營救回來的時候，早已經是殺得麻木脫力了，且還受了不輕的傷，身邊數千人的隊伍，就只剩下數十人而已，那樣慘烈的場景，現在想想都覺得渾身發寒。

楊將軍的大哥，本是要將他送回京中修養，楊將軍卻要執意回到邊城，接回自己的妻女，卻沒想到到了城裏頭，卻只看到了一片被燒的焦黑的殘磚碎瓦，伊人已逝，嬌兒不再，自己手底下留守的百餘人，竟是無一人倖免的全部遇難，連找人詢問消息都不能。

楊將軍氣急攻心，當場便吐了些昏迷了過去，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身在京城了。

楊將軍躺在病榻上，想着那焦黑的泥土，雖然一遍遍的聽着家裏頭的人說搜遍了那邊城，自己心中猶不死心，雖然因爲受傷加上重大打擊的緣故只能躺在牀上，卻接連將自己還可以動用的人手派往了邊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一撥撥派去邊城，又一撥撥從邊城回來的人手，還是什麼有用的消息都沒有打聽出來，而躺在病榻上的楊將軍，也因爲憂慮過重，傷勢恢復得極其緩慢，當他再次踏上邊城的土地的時候，已經是一年之後了。

那時候的楊將軍，因爲心中憂慮的關係，二十來歲的年紀，竟是早生華髮，耳鬢邊的青絲，竟是有半數都變得花白，就連外人看到，心中都覺得難受極了。

其實不用詢問消息，楊將軍也知道會是誰對自己下的黑手，自然也就知道，這些人是有多麼的心狠手辣，既然要斬掉自己這個西北道上的勁敵，便定會斬草除根，將自己的妻女一併剷除。

楊將軍這麼急切又不厭其煩的一次次尋找，只是在期待着，期待着會有奇蹟發生，期待着那沒有找到屍首的幾百侍衛，會護着自己那可憐的妻女，在某一處等着自己的營救。

但……楊將軍盼了整整一年，等了整整一年，最後還是失望了，帶着無比的失望和憤怒，楊將軍在邊關又整整呆了兩年，在這兩年的時間裏頭，楊將軍夜以繼日的拼命努力着，將西北道里頭的肖派勢力連根拔起，以報當日之仇。

若說楊將軍當日在西北道的手段，饒是同樣恨着肖派的，楊將軍的同胞大哥都會覺得自己的弟弟血腥無比。而只要那些年在西北道當過小官或者兵將的，想起那段歲月，都忍不住打起了冷顫，發誓如果再有一次選擇，寧肯在家裏頭種田終老，也絕不會去趟西北道的渾水。

這些人心中，最爲慘烈的記憶，便是那楊將軍回到西北道以後，一系列的鐵血命令，長達兩年時間的血洗和鎮壓，讓這些本來當慣了牆頭草的官吏簡直是風聲鶴唳。

當初楊將軍被人陷害圍困，嬌妻幼女被殘害，定國公府一家子不是沒有爲他抱不平的，楊將軍的祖父、父親、大哥一道道奏本呈到了皇上面前，告那肖派守將通敵賣國，陷害楊將軍於十裏坡，卻竟是全家被皇上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通，被勒令閉門思過。

這樣明顯的偏心於自己一手培植起來的肖派，卻將老牌的忠心將領楊家打壓下去，皇上心中所思所想，別人不清楚，楊將軍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所以楊將軍在傷愈之後，便不再對什麼聖上公斷抱有任何希望，一個人回到了西北道，憑着滿腔的仇恨、一身的英勇還有自己剩下的幾十個忠心耿耿的班底，快速的收服了一批西北道的將領，然後開始了自己的血洗計劃。

楊將軍的計劃很簡單，當初害了自己和自己妻女的，一共是三撥人，第一撥是肖派的將領，他們當時在西北道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名喚肖悍的，設計陷害自己的必然有他的份兒，在城裏頭害了自己妻女的，肯定也與他脫不了干係。

第二撥是當初參與圍困楊將軍的一個部落，要不是他們，楊將軍不會被圍困那麼長時間，邊城裏頭的妻女也就不會被害了。而第三撥就是在邊城裏頭燒殺搶掠的馬匪子，雖然楊將軍心裏頭知道，這事兒是肖派做出來的，但卻是接了馬匪子的名頭，既然如此，那便也將這馬匪子都清掉好了。

這三撥仇人，在楊將軍的心裏頭被圈出來以後，他們的噩夢便開始了。之前楊將軍不屑與肖家爲敵，不過是看不上這種爲了爭權奪利而損害國體的事情，如今這仇恨到了自己身上，哪裏還顧得上這許多？楊將軍與肖家已經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短短三個月，楊將軍憑着自己的勇猛和智慧，一鼓作氣的接連收拾了肖家在西北道的三個年輕將領，且都收拾得極爲徹底，人死了不算，還沒有任何的首尾。

這三個將領在明面上看，要麼是敵衆我寡力竭而亡，要麼是驕傲自大在敵人佯敗的時候追擊落入圈套，總之雖然身死，卻又不能怪上別人。

接連損失了三個年輕將領，足夠讓肖悍警醒的了，他竭力阻止着楊將軍的動作，卻不知道是不是楊將軍抱着魚死網破的心思的緣故，在肖悍團團保護之下，仍是有兩個肖家旁支子弟在西北道丟了性命。

肖悍見到楊將軍勢頭太猛，不敢硬碰，只能謹慎小心的將肖派在西北道的子弟聚集在一處，龜縮不前。

肖悍發現楊將軍雖然沒有對他們趕盡殺絕，卻趁着他們龜縮的時候，將西北道與肖派親近的部落逐一清理了，比方說當初圍困了楊將軍的那個部落，竟是在冬天裏頭全部暴斃，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

而當初幫着肖悍圍困邊城，火燒將軍府的馬匪子，也被楊將軍接連出了三次兵，給剿了個乾乾淨淨。

若是開始的時候，肖派損失幾個小將還沒有人在意的話，後來楊將軍這接連的動作，便讓有心人注意起來了，這一觀察之下，竟是發現楊將軍處處與肖派做了死仇，原本在西北道官場想要夾在新舊兩派將軍中和稀泥撈好處的部分人，便清醒了下來。

有的明哲保身，直接抽身離去，有的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挑了一方站隊，還有的則是渾渾噩噩的看不清楚狀況，以爲還能兩邊靠着，繼續渾水摸魚，卻不知道已經有明晃晃的刀架在了他們的脖子上。

兩年的時間，足夠楊將軍做很多事，比方說肖派在西北道的老將小將，除了肖悍以外，其餘的要麼已經被祕密送回了京裏，要麼就已經死在了沙場之上，而所有投靠了肖悍的部落和馬匪子，也全都被楊將軍清洗一空。

至於官場上已經站隊且站錯邊的大小官吏，在楊將軍和他這側官吏的打壓之下，輕則丟官罷職，重則抄家問斬，總歸是沒有什麼好結果的，一時之間西北道官場人人自危，生怕楊將軍這個瘋子，下一刻就將刀口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兩年的時間，西北道已經完全成了楊將軍的天下，當初處心積慮的害了楊將軍的肖悍，卻被他囚禁在了將軍府中，日日自己家族的小將日日減少，看着西北道的軍權落入楊將軍手中，痛不欲生後悔不迭，然而這一切都已經晚了。

楊將軍回想着當初已經被廢了武功的肖悍，聽說他的嫡子在西南征戰的時候，戰死沙場，而他的親孫在襁褓中被人扔進了荷花池淹死的時候，絕望自盡前那怨毒的眼神，雖然仍覺得遍體生寒，卻仍然不後悔。

楊將軍站在大妞和小虎的門口，看着屋子裏頭兩個孩子恬靜的睡顏，低頭望了望自己長滿了老繭的雙手，這雙手上沾染了太多人的鮮血，但楊將軍並不後悔。如果當初自己在西北道的時候，不那麼清高不那麼自大，那麼就不會有肖悍害了自己的一幕，也不會讓自己骨肉分離這麼多個年頭。

想到自己奉旨回京這麼長時間，身邊竟是還有不少肖派的餘孽，楊將軍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像是要燒起來了一樣，楊將軍將雙手握緊成了拳頭，如今皇上年事已高，卻仍然對於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肖派念念不忘，偏袒偏愛。

若是這昏庸的皇上在位一天，便會對肖派偏袒一天，便會對自己的孩子們造成威脅，連自家祖父都沒有辦法……爲了月華和辰光，便是豁出性命大逆不道一回，又能怎樣！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