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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陵飄香 - 第1章 芳月閣字體大小: A+
     

    清冷的初春早晨,天色依然晦暗難辨,太陽剛剛從天邊露出頭來,寂靜的街道上已經傳來馬車輪子擠壓在殘雪上的“咯吱”聲。是一架彩繪雕花的富麗馬車,被當先兩匹高頭大馬拉着駛過街市,街角出來掃雪的雜役們匆匆地閃向路邊。

    馬車一直駛到一座裝飾華美精緻的高樓前方緩緩停下。

    明明是凌晨時分,樓門前依然高高掛着燈籠,曖昧的燈光從大紅燈籠裏透出,灑在樓門匾額“芳月閣”三個硃紅大字上,洋溢着與這個冬天不相宜的喧囂。隔着敝開的大門向裏望去,院內一派流光溢彩,更隱約傳來清幽的歌聲:“嘆紅塵,落朱顏,天上人間。情如風,情如煙,一曲已千年。今生緣,來生緣,滄海桑田成流年……”伴着着這飄渺如雲的曲調,入目處只一派天上人間、富貴繁華的勝景。

    這便是北方無人不知的涼川城第一號銷金窟——芳月閣。

    馬車穩穩停在芳月閣的大門口,樓內小廝趕緊迎上來,手腳麻利地幫着放下腳凳,一邊向車內的人恭謹地問道:“韓大人您今個兒怎麼這麼早來了?”

    小廝面上彬彬有禮,心裏卻在納悶,這個姓韓的老色鬼,上次因爲被金菱姑娘拒絕了而勃然大怒,要不是上面還有齊大人,史大人他們爲金菱姑娘撐腰,指不定要怎麼惱羞成怒呢,只是以後一直也沒有再上門,怎麼又來了?而且還一大清早,最詭異的是……小廝忍不住偷偷打量着他。逛妓院竟然穿着官服?這是什麼道理。

    那韓大人似乎察覺到了小廝的眼光。感覺有幾分拉不下面子,虎着臉擺擺手道:“今日是來見金菱姑娘的,不知道姑娘可是有空閒?有沒有做什麼新曲子?”

    “有、有、有,我們金菱姑娘剛剛作了一首新詞,填了一首新曲……”不過就是不知道肯不肯賞臉見你了,小廝暗暗腹誹着。六十多地老頭子還想納我們閣裏地花魁當小妾,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

    “嗯。那就先叫燕姨過來吧。”那韓大人吩咐了一聲,擡腳步入樓內。

    相比於突厥大軍急風暴雨般的破關南下,涼川城民日夜期盼的王師援軍卻並沒有如預料之中的立即北上。畢竟北方嚴寒,而今年的冬天又是格外的森冷。據城中的謠傳說。白汶城周邊,連河流都結了厚厚的冰層,又覆了雪,便是土生土長的居民都認不出路來。

    涼川城內地積雪也一直沒有融化,或者剛剛融化就又被凍上,結成又滑又硬的冰層。整個城市像是被凍成了一塊冰疙瘩。

    眼看着就是開春三月份了,天氣依然遲遲沒有暖和過來。再不回暖。只怕春耕也要被耽誤了。一些有年頭的老人開始紛紛哀嘆,蒼天不佑啊!這樣的嚴冬,自大周立國以來就沒有見過,只怕是天意了,天意亡我啊!……種種紛雜的謠言給整個被陰雲所籠罩的涼川更添了一層愁緒。

    在葉薰看來。這樣地謠言甚囂塵上。未必沒有突厥人在背後推波助瀾的功勞。封建時代地民衆本來就傾向於相信天命、運勢這些說法。如果人人都認爲大周亡於突厥是勢不可擋的天命,那麼將來的抵抗也會減弱吧。畢竟,突厥南下建國在歷史上也不止一次了。

    至於突厥在涼川城中的統治。平心而論,也算嚴整有序。破城不久,各個府司衙門就有條不紊的運作起來。陸謹對涼川城內地官員,可算將一手大棒一手糖果地政策貫徹到底了,抗命的被滿門屠戮,而有心投靠的給予赦免和優待,竭盡全力招攬士大夫爲其效力。

    螻蟻尚且貪生,在真正地生死考驗面前,尤其是全家人的生死考驗面前,選擇退縮和放棄的人還是很多的。

    憑着這些對涼州政務熟悉的投降派,同時不斷安插自己的人手,新的行政體系很快建立起來。

    開春之後,至少在表面上,涼川已經恢復了日常的運作,只是商旅雲集,車水馬龍的繁華勝景是遠遠不能和昔日相比了。尤其是整個城池一直處在禁嚴的狀態,與外界的接觸少的可憐,有關外界的消息,只有一些似是而非,自相矛盾的謠言。

    突厥在攻陷涼川之後不到十天就立刻揮兵南下,佔據了扼守南北河道的白汶城。在攻佔了白汶之後,突厥暫時停止了攻勢,同時徹底封閉了南下的通道。

    大批的難民本來在聽說突厥入關的消息之後,想要南下逃跑,但因爲突厥封路的行動過於迅速,幾乎都無法逃出。只有少數動身早的人有幸

    去,流落到京畿一帶宣揚着突厥大軍的威勢。

    因爲實行戒嚴,涼川城內蕭條了不少,高層人士的娛樂活動大幅度縮水,而唯一不變的娛樂業——青樓在這種情形下反而越發着興盛起來。

    涼川城最有名的青樓首推芳月閣,而在這新的一年裏,芳月閣更是聲名鵲起。

    青樓揚名,不外乎緣於其中的女子。芳月閣的揚名,正因爲這裏來了一位才貌兼備的絕代佳人。

    在涼川上層的士大夫之中,這位金菱姑娘的芳名幾乎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人人都以能夠結識她,聽她清唱一曲爲榮。

    這位名叫金菱的女子,據說出身大周書香門第,只因昏君當道,不得已零落紅塵。她不僅生的美貌嫺靜,雅擅詩詞歌賦,而填詞作曲的功夫更是當世一絕。連新任的涼川太守等城內名流在聽了她譜出的歌曲之後都讚不絕口,連稱詞曲之妙,天下無雙。

    這樣絕色的花魁,自然是賣藝不賣身地。

    “蕭師傅。蕭師傅。可見到金菱姑娘了?”一個身材肥胖塗脂抹粉地老鴇搖晃着肥肥的身子一邊呼喚着,一邊上了樓。

    屋內一個嬌柔的聲音傳出,“什麼事兒?鬼叫什麼?”

    “女兒啊,你果然在蕭師傅這裏。”聽到這個聲音,就像是聞到了蜂蜜香氣的蜜蜂,老鴇忙不迭地撲到門上嚷着。

    大門一開,一抹鵝黃色的身影映入眼簾。是一個身穿百合暗紋曵地長裙的女子,腰間繫着青色的波紋寬綬帶,幾根系着如意結的流蘇沿腰垂下,襯得她身材修長、纖宜合度。她正娉婷立於桌前。手裏拿着一張紙。此時聞聲轉過頭來,花玉般的容顏配合着飛揚嬌豔的氣質,讓人禁不住眼前一亮。

    而坐在她身邊地是一個青衣書生打扮的年輕人,相比起身邊絕色的女子,他風姿氣度竟也毫不遜色,清秀如玉。直如同畫上走出來的一般。

    這個男子便是是女扮男裝的葉薰了。

    那一晚,兩人走投無路之下。翻身上牆,闖進了房內,誰料竟然在屋裏意外遇到了久別的金菱。

    “這裏是哪裏?你怎麼在這裏?”詫異地盯着持燈地金菱,那時的葉不敢置信地問道。

    金菱嘴角一挑,嘲諷地一笑。緩緩說道。“這裏是芳月閣。”

    芳月閣!

    葉薰心裏一沉,她剛纔從窗戶上看到樓內花燈時就覺得這裏不像是尋常人家,更不像是普通地客棧。果然所料無錯。芳月閣是涼川最有名的妓院。

    可是金菱怎麼會在這裏,她不是被下放貶到鄉下的莊子裏頭了嗎?

    對她的詢問,金菱只是不耐煩地解釋道:“那些個莊子裏,盡是一些欺軟怕硬的勢利小人,哪裏會容得下我?輾轉幾次就被賣到這裏面了。”

    葉薰心下微顫,金菱說地輕鬆,只怕其中也吃了不少苦頭,仔細看金菱地面容,本來秀美的容貌憔悴了不少,白皙的肌膚也變得粗糙了些。尤其是她不經意地發現,在金菱的脖子上還隱約有一道紅痕,像是受過傷……

    後來葉薰才慢慢知道,金菱因爲容貌出色,一到了莊子裏便遭人覬,她只是一個犯錯被貶的奴婢,又沒有家人後臺可以幫忙,到了莊子不到幾天便有莊頭要強行將她收爲小妾。心高氣傲的她自然抵死不從,被逼得急了乾脆自縊,只想着一死以保清白。卻在險些送掉了一條性命之後,還是被救了回來。之後又幾經糾紛,弄得九死一生,總算始終沒有讓人得逞。那莊頭惱羞成怒之下乾脆以病弱不詳爲名,把她低價賣進了青樓裏。

    金菱在入青樓的時候已經病地快死了,若不是看她容貌生得美,買入的時候又便宜,老鴇都不願意給她費銀子請醫生。

    也算她命大,在輾轉反側了幾個月之後,竟然硬生生挺了過來。

    “在鬼門關走過兩遭,卻都沒死成,只怕是老天爺也不想收我這個命硬的。”金菱冷冷的說道,彷彿所講述的不是她自己的遭遇,“本來老鴇見我身體恢復了不少,便想要趁着過年的時候替我開宴招恩客,倒是多虧了這起子突厥人,反而救了我。”金菱冷笑了一聲,嘲諷地說道。經過了這些波折,她早已經不再是那個單純傲氣,死抱着貴小姐尊嚴不放的金菱了。她變得更加尖銳,也更加實際了。

    問起葉薰這些日子的遭遇,兩人只說是從荒人包圍裏面逃了出來,然後偷偷潛回城裏的,金菱也並未起疑。

    之後,葉薰與沈歸曦就一直留在了芳月閣。金菱表面上冷淡尖刻,卻依然幫助兩人隱瞞了身份。她嘴上沒說,但葉薰知道她對自己當年送別她時候的

    爲心存感激。

    和金菱最初結交的時候,誰能夠想到自視甚高的她會有淪落風塵的一天。只是這樣直爽明快不做作的金菱,反而更讓葉薰感覺可愛。

    身在妓院,葉薰便乾脆改扮男裝,既是爲了安全考慮,也能夠少些麻煩。

    涼川城破了,但芳月閣卻沒有破,甚至還有越來越興盛的趨勢。

    本來金菱的賣身勢在必行,她也差不多認命了。但葉薰幫了她一把。在妓院這種地方。想要逃過這一劫,不外乎兩條路:要麼你在最低端,醜的沒有人看得上眼,說地直接一點就是乾脆毀容;而另一條路就是站在最頂端,變成人人追捧地名妓,沒人出得起你的價錢。這個時代戲子妓女的價值雖然遠遠不能夠和後世的明星相比,但是還是有一定共通性的,至少你達到了名妓這個級別之後,就不再是客人挑你,而是你挑客人了。

    前世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行歌曲還記得不少。葉薰逐一寫出來,挑選其中古風味道比較重的,又和閣裏的樂器師傅商量一通改進了幾種樂器,忙碌了個把月竟然真有了成果。

    金菱的嗓子比起現代的明星來說也毫不遜色,幾首歌一唱之下立刻名動全城。

    於是葉薰和沈歸曦就名正言順地留在了芳月閣。她不想出風頭引起別人地注意,那些曲子。都讓金菱說是她自己譜曲填詞所作,越發讓金菱的聲名水漲船高起來。文人墨客紛紛讚譽,達官貴人爭先捧場。

    至於葉薰和沈歸曦留在閣裏的名目是樂器師傅。本職工作就是保脩金菱那好幾箱子琴箏笛簫。

    “女兒啊,是在和蕭師傅商議新曲子嗎?”進了屋內,胖胖的老鴇擦擦汗,瞅着金菱手裏的那張紙。笑道。

    “是啊。燕姨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金菱不緊不慢地問道,“這幾日我不是早就說了,留在閣裏譜新曲子。不見客人嗎?”

    “乖女兒啊。我豈不知道你是個大忙人,只是這次韓大人親自過來說有要緊的事情要請你幫忙,我也不好拂他地面子啊。”

    “哪個韓大人?”金菱問道。

    “呵呵,就是那個……就是那個新任涼川按察使的韓大人唄。”

    “是他?!”聽到這個名字,金菱厭惡地皺起了眉頭。這個韓鳴本來只是個小小的末品縣丞,幾年前還因爲貪污行賄被罷了官。這次突厥入城,他是頭一個前去投靠奉承、巴結獻媚的,所以很快就撈到了按察使的官位。

    那個老色狼對金菱一見之下就垂涎三尺,竟然想要強納她爲小妾。可惜他沒有意識到金菱如今名聲太大,已經不是一個簡單的青樓名妓了。最終這件事在其餘幾位官員豪紳地介入下襬平。只是金菱一聽到這個人地名字便沒有好臉色,就如同現在。

    燕姨眼瞅着金菱要發脾氣了,連忙說道:“女兒啊,你可別誤會,今日韓大人可是有禮來訪,說是專門過來給姑娘賠罪的,還要請你過府去唱首曲子……”

    金菱臉色一沉,冷然道:“燕姨就不要說了,我一個青樓女子,怎承受的了他韓大人地賠罪,豈不是要折壽了。至於他的府邸,我更是不敢去了。”

    “你可別不相信啊,這次他可真是來賠罪的,還帶來了厚厚的禮金來。只因爲今晚有個大人物去韓大人的府邸賞光赴宴,所以特意來請姑娘過府唱上一曲。”老鴇心急火燎地規勸道,“這涼川城裏誰不知道,論嗓子,論曲調,沒有人能夠比得上我們金菱姑娘呢。”

    又是吹捧,又是規勸,眼見金菱依然不爲所動,燕姨只好拉住金菱的衣袖,繼續苦口婆心地說道,“哎呀,我的女兒啊,我也知道你受了委屈了。可是我們開門做生意的,韓大人的面子豈能不給,而且聽說這位韓大人不久又要升官……”

    “任他是誰?升什麼官,我今日不想見人就是不想見。”金菱不冷不淡地說道,一句話將燕姨堵死了。

    那叫做燕姨的老鴇只好轉頭看向葉薰,道:“蕭公子,蕭師傅,你也幫我勸一勸,她素日裏你的話還能夠聽得一二。”

    “是誰要去韓大人家裏赴宴?”葉薰一邊擺弄着手裏的古箏,一邊好奇地隨口問道。這個韓大人臉皮雖厚,但也很清楚自己不受金菱待見吧,怎麼忽然跑來觸這個黴頭呢。

    “這次可是真正的大人物啊。”老鴇壓低了嗓子,神祕兮兮地說道,“聽說……就是那位突厥的四皇子殿下呢。”“叮咚……”葉薰手一顫,箏音悠揚地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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