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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歡樂頌 - 歡樂頌.第二季_第四十八章字體大小: A+
     

    樊勝美原以爲勞累好幾天下來,只要睡足十個小時便可恢復。不料過了三十就是不一樣,等被鬧鐘鬧醒,她扶着額頭起來,卻覺得從頭到腳都是沉重,恨不得再一頭栽入被窩大睡。因此她毫不猶豫拿起手機準備發短信讓王柏川來接她上班。拿出手機一看,王柏川卻在昨晚十點多來過一個電話,她睡得真沉,竟然沒聽見。樊勝美怕王柏川睡懶覺也不會聽見短信提示,索性坐在被窩裏給王柏川打電話。可想不到,王柏川從來是24小時開啓的手機竟然今天沒開。

    樊勝美忽然想到,王柏川與她一起過夜的時候,晚上也經常特意將手機關了,便於盡興。樊勝美疑神疑鬼地想,他,難道……可再想,應該不會,明天就週末了,再說,王柏川是如此愛她。

    儘管樊勝美爲王柏川關手機想了許多理由,可她一早上還是扶着沉重的額頭做着顛三倒四的事兒,洗面奶差點兒當作牙膏用。即使大門外的敲門聲將她混亂的思維打斷,她對着門外有點兒焦躁的曲筱綃依然有些茫然,全然忘了面對曲筱綃必須打疊十二分的警惕。

    好在今天曲筱綃也有點兒魂不守舍,趙醫生一早被急救電話吵醒喊走,害得曲筱綃也早起。她本來已經忘了昨晚的事兒,被無辜吵醒她總得耍幾下賴,要趙醫生拿行動贖罪一下。可趙醫生只蜻蜓點水似的吻吻她的額頭,就搶着投胎一樣地跑了。曲筱綃這才醒悟過來,不好,趙醫生對昨晚她偷聽電話的事顯然耿耿於懷。這麼一想,曲筱綃再也睡不着。上一次,趙醫生說走就走,絕不拖泥帶水,曲筱綃還印象深刻,心有餘悸,上一次,曲筱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纔將趙醫生的心和人一起扳回。這一次,她可不能冒這個險。

    俟2202一有動靜,曲筱綃就拍上門去,視樊勝美如不見,直着眼睛往裏看着,問:“關關起牀沒有?”

    “她還睡着,你起碼半小時後再來。別去吵她,她即使被你吵醒,這半小時裏面腦子也不管用。”

    “哦。那你見了她跟她說一聲,我找她,十萬火急。拜託拜託。”

    樊勝美見曲筱綃如此,放鬆後知後覺才架起來的警惕,悄聲問:“最近王柏川忙什麼?怎麼晚上老喝酒?”

    “做生意嘛,男人不靠喝酒怎麼拉攏感情。你們家王總算肯吃苦的,早年我爸那一代才肯做那種喝了摳掉奉陪到底的辛苦差事,你家王總也敢做。去年送你爸回家那晚上,在你老家,我路邊撞見他這麼做,開了一天的車這麼辛苦還肯這麼做,就知道這人肯花力氣做事。怎麼啦,害你夜夜沒人陪?”

    “他?酒喝進去再摳掉?”樊勝美還是第一次聽說王柏川這麼做,那不是過去泥腿子生意人的活計嗎。

    “怎麼啦,又怎麼啦,髒還是怎麼啦?這叫沒辦法。錢不好賺,沒家底的只能拿命搏。你不是蠻賢惠的嗎,煲湯養養男人,別總讓人陪着你接送啦,人家賺錢不容易。別忘了跟關關說哦。”

    樊勝美啞然看着曲筱綃蹦回屋去,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也是,曲筱綃說得沒錯,看來王柏川並不是口頭說說,而是真的在努力爲兩個人打造未來的窩。樊勝美悄悄打消了叫王柏川送上班的念頭,改爲往他手機裏發一條短信,讓他好好休息。回頭對着鏡子化妝的時候想,週末見面,要不要給他煲湯呢?這等行止會不會太黃臉婆?

    樊勝美還沒想通呢,身後邱瑩瑩帶着瞌睡的聲音響起,“我沒聽錯嗎?剛纔到底是曲筱綃還是安迪?小曲這麼早?”

    “曲筱綃,來找小關的,據說有急事。”

    邱瑩瑩毫不猶豫熱情地大喊:“小關,小曲大清早找你,不知什麼急事。”

    樊勝美阻止已來不及,而曲筱綃聽見大叫則從剛打開門的2203旋迴來,探頭探腦地問:“醒了?這麼喊還能不醒,那我進去找她。”說着就自說自話地進了2202,又自說自話地打開關雎爾的臥室門。樊勝美於是促狹地輕輕告訴邱瑩瑩,曲筱綃一定有重大要緊事,要不然不會這麼急。邱瑩瑩好奇,跟了過去。

    曲筱綃進了關雎爾的房間,就急切地輕喊,“關關,關關小寶貝,睜開眼睛看看我。”

    關雎爾在睡夢中隱隱聽得是曲筱綃,便下意識地一頭扎進被窩,只露出一個頭頂。

    曲筱綃不得不伸脖子過去,估摸着關雎爾耳朵所在的部位,大聲問:“你是喜歡音樂的人,你聽音樂時候最大的夢想是什麼?”

    關雎爾被這問題問得茫然地從被窩伸出腦袋,依然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慢騰騰地道:“知音啊。”

    曲筱綃被這個答案打擊得渾身沒勁,暫時放下本來想要的答案,小心問道:“是不是所有愛音樂的人都這麼想?姐這種五音不全的花時間陪喜歡音樂的人聽音樂會,人家是不是還挺不待見的?”

    關雎爾沒睡醒,反射弧有點兒長,好不容易又回答:“是啊,是啊。”

    曲筱綃一時啞了。想到她經常豁出去兩隻耳朵,打扮得美美的陪趙醫生去聽各種並不好看的音樂會,過程中恨不得拿兩根牙籤支開眼皮,原來人家未必待見。她發了好一會兒呆,反而是關雎爾終於眨眨眼皮睜開眼睛,迷惑地問:“還有問題嗎?”

    曲筱綃愣了一下,“有,你剛纔沒回答我的,我要問的是你現在最想要的聽音樂用的東西,好像音響啊之類的東西。”

    關雎爾這次倒是毫不猶豫地道:“好耳機。”

    曲筱綃眼睛一亮,果然問對了人,前陣子趙醫生髮工資後,給他自己換了一個據說很不錯的耳機。但是,“耳機還是便宜,貴點兒的,要花多點兒錢的,比如五萬,十萬,十幾萬……你現在買不起,但你很想要……”

    “你不是說了嗎,好點兒的功放啊。最好還有個聽音室。最好還有投影屏。但現在好多音樂是網上下載的,還是耳機最實用啦。”關雎爾終於被逼醒,話纔開始多了,“你問這個幹嗎?”

    “有數了,好設備還得配好碟,是不是?我拍趙醫生馬屁用,多謝你。回頭去問一下朋友哪兒買,再請你幫忙。”

    關雎爾一聽到“拍趙醫生馬屁用”,頓時全醒了,愣愣地看着扭身出去的曲筱綃,這傢伙連頭髮都還沒梳呢,就這麼急匆匆跑出來找她詢問,只爲了取悅趙醫生,那個熱愛音樂的趙醫生。關雎爾開始同情曲筱綃。

    曲筱綃跳出關雎爾的臥室,一把抓住閃避的邱瑩瑩,“哼”了一聲,“出息!”就放手走了。邱瑩瑩臉一紅,等曲筱綃離開,就趕着去向樊勝美彙報。“蛐蛐兒跟趙醫生鬧矛盾了?原來是她倒追趙醫生啊,真想不到。看她以後還怎麼在我們面前囂張。”

    關雎爾在裏面聽得清清楚楚,想到趙醫生,再想到曲筱綃的倒追,她佩服死了曲筱綃的勇敢。忙穿好衣服跳下牀,追去2203,告訴曲筱綃,她最想做的,其實是買一輛普通的代步車之後,換上全套好音響,買幾張好碟,讓上下班的路程不再漫長枯燥。這比家裏裝修一個聽音室更實在而迫切。

    曲筱綃如得雪中送炭,感激擁抱關雎爾,“關關,我早知道你最好,一點兒不會看錯人。你真的認真考慮考慮唐虞允吧,我推薦給你的人不會錯,我看人一向很準。”

    關雎爾搖頭,“不考慮。唐先生看的是安迪。”

    曲筱綃鬱悶,想不到關雎爾心裏這麼有數。“那好吧。再幫我個忙,看見有什麼好的碟片,不用替我客氣,果斷下手幫我買。唉,你進來,我先放五千在你這兒。”

    “喲,不用,我網購了讓你自己付。不進去了,不方便。”

    “他急診去了,只有我一個人。”

    關雎爾笑笑,轉身告辭。曲筱綃在她身後給了個飛吻,很是滿意。她完全不擔心關雎爾可能買得太多或者買得不好,只是非常相信,託付給關雎爾的事情,應該不會錯。

    只是關雎爾在回到2202門口的時候還在發呆,她?給趙醫生買碟?即使是幫曲筱綃。她忽然覺得答應得荒唐。她都沒留意安迪一大早收拾妥當匆匆出門。反而是曲筱綃關門前看到,聯想到安迪昨晚與包奕凡吵架,就尖聲招呼道:“安迪,這麼早出門?要保鏢嗎?我行!”關雎爾這才醒神,一看安迪也是剛醒神的樣子。

    安迪勉強笑笑,先按下電梯,“趕去郊區辦點兒事,早去早回。今天怎麼一大早都在外面?”

    “我跟樊大姐說起上回去她老家看見王總抱着樹摳酒呢,安迪你給作證,那天你也在。”

    “很久之前的事,怎麼提起?”安迪記得樊勝美喜歡場面好看高貴,當初她還關照曲筱綃保密。

    樊勝美在裏面應道:“我瞭解啦,小曲,你可真會幫王柏川說好話。”

    “那是,咱現在跟王總是合作關係。你當好王總的後勤,我這邊手頭也順利,是吧?”

    安迪看看曲筱綃,不懂她幹嗎提那茬,電梯來了就走,不問。總覺得曲筱綃對樊勝美總有點兒不懷好意。但樊勝美慌忙拎包衝出來,擠入安迪的電梯,電梯門一關就問:“曲筱綃說的是真話?”

    “呃,是,那天我跟小曲晚上無聊,出去正好撞見小王。還好,沒抱着樹,只是作爲旁觀者覺得這麼喝酒一定很辛苦。做生意真不容易,小曲還說那是正常的。”

    “國內這叫應酬,按說……是這樣的。是,我也應該想到王柏川得這麼應酬客人。只是每天衣冠楚楚地約會,都忘了他還有應酬那茬。昨晚他可能又喝酒了,連手機都關機,很反常,一早打不通他手機。”

    “別擔心,你們中午想見就可以見面呢。我跟你一起去門口招出租,去郊區,我不認路。”

    “還……真有些擔心,怕他酒後出事,最怕他酒駕被查。以後得好好勸勸他了。”

    “小王挺自律的啊,你不用太替他操心。”

    “怎麼能不操心。他是我男朋友啊,我當然得對他要求多點兒。告訴你一條經驗,你看着,一男一女走過來,如果女的板着臉一臉不耐煩,對旁邊男的多有訓斥,那說明兩人不是夫妻關係就是已經接近夫妻關係。”

    “好好的幹嗎要……哎喲……”安迪不禁想起,昨晚上她對包奕凡也是萬分嚴厲。如果換成普通朋友,她哪會如此態度僵硬?肯定會好好講理。她不禁訕笑起來,“我好像也是呢。”

    樊勝美與安迪相視而笑,彷彿交換了一個小祕密那麼酣暢。“其實,我也知道王柏川挺不錯,可我跟他接近啊,越近越發現他小毛病多,恨不得一天裏面就讓他變完美。你說,換別人,誰耐煩爲王柏川操這個心呢?好吧,他那麼辛苦,我明晚上不讓他累着了,不出門,就家裏待着。我煲湯給他喝,我就做個煙火氣十足的黃臉婆吧。”

    安迪眼珠子轉來轉去,“好像……我最不合格呢。”她豈止是不合格,她還一肚子問題,準備見了包奕凡扔過去呢,“我得改改,這種態度對他不公平。”

    “改什麼,女孩子驕縱點兒,又沒幾天能驕縱了,等生下孩子就開始做牛做馬了。”

    “小曲也這麼說,有時候你們兩個真是同性相斥。”

    兩人在大門口分手,安迪打車走了,樊勝美去地鐵站。才走出幾步,樊勝美就接到王柏川打來的電話。

    “噯,對不起對不起,勝美,我昨晚喝酒喝多了,也不知怎麼就關了手機,這個時間……我接你已經來不及,你打個車吧,你這幾天累着了,別趕地鐵了。”

    “說什麼接我不接我,你車子在你樓下嗎?”

    “呵呵,被你猜到,停在昨晚吃飯的地方。等下開始要找昨晚喝酒的人求真相求回憶了。我怎麼會把手機給關了的。”

    “Face還在吧?有沒有丟?”

    “Face應該在,剛數數錢包裏的錢沒多出來啊,哈哈。”

    樊勝美聽了笑,立即原諒了王柏川。“說說明天想吃什麼吧,我買來到你公寓做。可別想得太複雜,我不會。”

    “真的嗎?勝美!只要是你做的,我什麼都愛吃。我怎麼這麼幸福,勝美,勝美……”

    王柏川在手機裏飛吻,樊勝美捂着聽筒聽得真真切切,低頭獨自竊笑,頭也不痛了。

    而安迪卻一路頭痛,越來越心煩。

    清晨車少,出租車司機上了高架就一路飛奔,彷彿可以不看路,很快就到指定地點。安迪發現她還不是最先到的,比她早到的包奕凡並沒有坐在車裏,而是倚着車頭低頭不知在想什麼。而車裏,弟弟靠着秀媛院長正打瞌睡。他們半夜趕到海市,不知在哪兒睡了幾個小時,清早來到這兒。

    安迪輕輕走過去,喊了一聲包子,包奕凡立刻擡頭,迎過來,似乎很理所當然的,將安迪抱住。縱然安迪此時心中有很多顧慮,昨天還想着遠遠逃避,只要見了包奕凡,什麼都不考慮了。

    “我昨晚對你挺苛刻。對不起。”

    “我理解,你心急。我們回頭慢慢談,我在海市住到下週一纔回去。來見見秀媛姐和你弟弟。”

    但兩人見面的濃情蜜意止於與秀媛院長的交談,秀媛不願意放棄家庭和老人院的老人們來這兒長陪着安迪的弟弟。包奕凡很無奈地告訴安迪,他跟秀媛院長談了一路,動之以情,當然也許之以金錢,當然只要金錢足夠,交易必成,只是太過冷血,太過違逆人性,他選擇放棄。

    然而,選擇放棄是有代價的。當安迪的弟弟發現再次被從秀媛院長身邊拉走,他大叫大鬧,一反常態,院方出動三個壯年男子才挾持住他。安迪心中刺痛,更是彷彿看到自己以後的某種可能,轉身不看。但她好歹剋制住了自己,能夠慢慢地不動聲色地喝水,猶如常人。

    包奕凡看着於心不忍,請求秀媛院長:“秀媛姐,你能不能留一星期陪陪他?”

    安迪當即打斷:“長痛不如短痛,該怎麼樣就怎麼樣。讓院方處理,他們專業。”

    “秀媛姐陪着適應了環境,可能你弟弟更容易接受這兒。”

    安迪只能無視包奕凡的再度心軟,他上一回的心軟已經破壞她的佈局。但她想到清早與樊勝美的對話,此時儘量婉轉地道:“你們昨晚沒睡足,不如先去休息休息,這兒我看着。回頭我去找你,包子,好不好?”

    “你回頭看看,他們專業得使用器械綁住你弟弟。”

    安迪不回頭,“既然來這兒,這是必經的環節。”

    最不忍心看的是秀媛院長,她早哭了出來,“我領回去,我領回去,他們這是把孩子當精神病人對待,我們孩子是最乖的,不用這樣子。我跟他們說去。”

    安迪喝口水,伸手一把扣住秀媛院長,冷靜地看向包奕凡,“除非再送回他自己家,讓他們家人終於不耐煩地打發回養老院,要不然他是回不去養老院了。既然你昨晚認爲我的原定計劃不行,那還是死心塌地留這兒吧。總有個過程,沒辦法,你們別看着就行。”

    包奕凡噎住,氣急。而秀媛院長一把抹掉安迪的手,怒道:“你是他親姐,當然我沒法反對,你愛怎麼處理怎麼處理,我不看了,我不看了。當我沒養過他這麼幾年。沒見過這麼狠心的人,沒見過。你弟弟雖然不懂事,可他是人哪,是大活人哪,你下得了手?”

    安迪不語,再喝一口水,依然背對弟弟進去的那扇鐵門。包奕凡見秀媛院長神情激動,忙扶她進車裏,以免秀媛院長對安迪動粗。等包奕凡繞過車子,經過安迪身邊,安迪偏了偏頭,問包奕凡:“我還能怎麼辦?這是最直截了當的第二選擇了。”

    包奕凡欲言又止,嘆了聲氣,“我送秀媛姐去機場。你……慢慢來。”

    安迪點點頭,走到秀媛院長坐的車窗邊,但秀媛院長看見她就挪開去,也不看她。安迪只隔窗說了句“對不起”,她也不會什麼花言巧語,僅此而已。她看着車子毫無眷戀地離去。再回頭,弟弟已經消失於重重鐵門中。她跟着工作人員進去辦手續。她又從隨身的包裏掏出一瓶水,她得用水壓住陣陣襲來的噁心。

    只是這回不運氣,她忍不住吐了。懷孕以來第一次淒涼地孕吐。

    吐了之後,全部自己動手,擦乾淨嘴,擦乾淨地,掙扎着辦理一切手續。因是受老譚所託,內部人士對安迪比較客氣,有位姑娘問她要不要請醫生來看看,安迪說只是孕吐,無所謂。姑娘頓時激動了,家人怎麼能讓孕婦一個人來辦這麼大的事,必須痛斥。但安迪看着姑娘的激動卻覺得有點兒莫名其妙,這有什麼可激動的,是孕吐又非暈眩,爲什麼不能出來做事。於是姑娘的臉上很是哀其不幸恨其不爭。

    辦完手續,安迪再去看弟弟。弟弟住得不錯,單人間,朝南,裝飾乾淨簡潔,有自己的衛生間。與尋常病房不一樣的是窗戶和門都是鐵製。而弟弟雖然四肢被鋼圈釦住,依然不快地怒喝。種種有違常人的舉止,逼得安迪腎上腺素大量分泌,一身冷汗。此時無法迴避,只能硬着頭皮看着,與剛剛趕來的護理人員交流。安迪面對溫和微笑的中年女醫生,將弟弟最近的經歷詳細交代一下,再問她

    可以怎麼做。

    “他害怕,所以我暫時考慮不用藥。你是他的親人,請你嘗試穩定他的情緒。”

    “我與他素不相識,我的安撫作用與你們的一樣,你們只有更專業。而且即使我暫時安撫了他,等我離開,他又會反覆,不像你們一直在這兒上班。他又不可能理解他有親人可以依靠,即使不在眼前也不用驚慌。有沒有其他良策?”

    醫生倒是點頭表示理解,“那就不指望你了。有沒有想過與他培養感情?現在正是時候。”

    安迪認真想了會兒,搖頭,“如果是一個月前,可能會。現在不嘗試,我懷孕,比較脆弱。他的種種不正常反應很容易激發我的聯想。我又恰好有強大的家族精神病基因,又多年生活在被激發的邊緣,我不敢在自身脆弱的時候挑戰自己。凡事有個優先,總得留下個正常的賺錢支付各種龐大開銷,讓大家都活得舒服點兒。沒辦法。拜託醫生。”面對着專業人士,安迪纔敢暢所欲言,不免囉唆了點兒。

    醫生聽了只會笑,“行,你儘管門口看着,我來。”

    醫生過去,抓住弟弟的手,輕言細語,輔以各種手勢。不僅弟弟的呼喝聲漸漸小了下去,連安迪在一邊聽着都覺得心中寧靜,光風霽月,一身冷汗彷彿漸漸消失。果然是專業的,老譚找的地方不會有錯,當然,錢更是好東西,物盡其用。此時,安迪纔敢仔細看弟弟的臉。

    女醫生回頭看見,溫和地道:“你要不要過來說說話?”

    安迪搖頭,“我跟他素不相識,又不專業,沒有效果。”

    “爲你自己,不妨做些毫無意義的事情,讓自己心安。”

    騙自己心安!安迪在心中如此解讀。但她還是搖頭,她不相信自己能接受挑戰,再說孕吐後身體並不舒服,她從身到心都無準備。她尷尬地面對女醫生眼中流露出來的可惜,但她騙自己,她這回好歹能面對弟弟的瘋態了,雖然堅持在現場有點兒困難。她在醫生巡視去別個房間的時候,依然站在門外看了好久,見弟弟雖然依舊四肢被固定,可情緒不再激烈,整整持續安靜了一個小時,然後才又開始喊叫掙扎。她沒有追問醫生這種情況還將持續多久,可不可以放開弟弟讓自由行動,她相信專業,讓專業的人自己解決問題。她也想到,如果有那麼一天,她可以放心地來這裏。這裏還不錯。若是哪天落到行爲無法自制,還能有多高要求呢。

    在醫生再次安撫弟弟的時候,她離開了。走出大樓,面對周圍綠油油的草坪和還沒綠起來的大樹小樹,安迪看看耀眼的太陽,放心了。既來之則安之。

    只是偏僻地兒叫不到出租車,安迪又不願叫熟人來這種地方接她,只好等好久,攀上一輛公交車回城。若非公交車上的柴油味人肉味薰得她想吐,她也不會抓住正好找她有事的曲筱綃問有沒有空來接她一下。

    曲筱綃很仗義,針眼裏擠出時間趕到安迪下車的地方接人。安迪一看車子陌生,奇道:“你徵用同事的車?你這老闆真做得出來。”

    “不是啦,這是趙醫生的,我剛騙出來,我的車換給他了。我要送他一套車載音響,給他一個驚喜。”

    安迪聽了不禁微笑,“你真是每天活得活色生香。”

    “諷刺吧?”

    “看我像刻薄鬼嗎?”

    “真沒覺得我無聊我低級戴上草帽就是農民?”

    “真沒覺得,反而蠻羨慕你總能精力充沛地把生活過得活色生香。”

    “你覺得趙醫生也會這麼想嗎?我總覺得他心裏其實看不起我沒文化,你們都是嘴上涵養,心裏鄙視。我超心虛,拼命想討好他。”

    “唉,說到心虛,我比你更心虛。”

    “那倒是。你們兩個兩地分居,這種情況能拖垮愛情。你還真別太相信男人的定力。我也不相信偉大的愛情能靠自覺來維持,所以我要想盡一切辦法,哼,綁也要把他綁在我身邊。今天一大早他就有急診,又有兩臺手術,下班肯定又累得麪條一樣,心情也不會太好,我晚上一定得帶他出去開心,我要讓他離不開我。”

    “換我,如果逼得太緊,我會跑掉。我習慣有很寬廣的個人空間。”

    “哪個光棍過來的不想個人空間啊,可他是我的人,他已經是我的人,我們既然住在一起,我們的個人空間也得在一起。就要,就要。我就要查他手機通訊錄,就要偷看他的短信,他也可以看我的,這纔是真一對兒。別裝什麼清高,我就要,就要。”

    “怎麼哭了?你昨晚也跟趙醫生吵架了?”

    “嗯,安迪,我跟他在一起壓力好大哦。我都不知道怎麼讓他真正的高興,我總覺得我表面上把他逗笑了,可他心裏在嘲笑我的低級。嗷……”

    曲筱綃潑辣,將車一停,讓自己哭個痛快尖叫個痛快。引來後面喇叭亂鳴。安迪只能下車,將曲筱綃的駕駛位替了。

    “這麼不痛快,還不如分手。”

    “不行,我就要跟他在一起,就要,就要,我愛他,愛死他了。不痛快也願意。”

    安迪聽着搖頭,如此不可理喻。“需要我幫忙嗎?”

    “你幫不上。你只要把我說的保密就行了。嗷……我愛他……”

    安迪進一步覺得不可理喻。但心裏相當佩服曲筱綃敢說敢愛。起碼,她一遇到難題就想逃避。是不是該學學曲筱綃?

    曲筱綃送走安迪,眼淚一擦,將車子送到朋友開的車行。朋友親自趕來接待,一看趙醫生的代步車就笑了,“扔掉,換輛新的,你改的音響都值這車價了。不高興改這種車。你看看這兒滿場子的車,輪子都比你的車價高。”

    “朋友,低調,儂懂伐?做隔音,換音響,就這樣。賬單我來,速度要快。”

    “男朋友的?很帥?”

    “沒錯。我好愛好愛他哦。”

    “乾脆給他換輛車,你又不是換不起。寶馬3系起檔,讓人家帥哥也風光風光。”

    曲筱綃一臉色迷迷地飄走,“不換,寧可把買車錢都花在改裝小破車上也不換,他喜歡那調調兒。”

    曲筱綃的朋友莫名其妙地看着曲筱綃的背影,吩咐接待員,只要不是曲筱綃來提車,千方百計扣住人,第一時間通知他來圍觀帥哥。

    邱瑩瑩正上班呢,眼睛偶爾開個小差,竟然瞥見應勤的身影。邱瑩瑩大驚,下意識地揉揉眼睛,往櫥窗外再看,果然是應勤,雙手插褲兜裏,在街對面彷徨,兩眼一直看着咖啡店。邱瑩瑩懷疑自己白日做夢,趕緊過去捅捅店長,問店長對街是不是有個穿棕色外套的年輕男子。店長一看,認識,“你男朋友?”

    “真是他?不是我看錯?”

    “沒錯啊,現在脖子縮縮走了。吵架了?”

    “分手了。人家都已經找到新結婚對象了,商量着結婚呢。”

    “哦,那還來找你幹嗎。臭男人!吃着碗裏盯着鍋裏。這年頭是男人都想養小三兒了。”

    “是哦,他不是見我像見鬼一樣的嗎。”

    邱瑩瑩百思不得其解,但心中有股暖流開始盤旋,會不會,應勤發現那個對象不好,開始想起她的好來了呢?會不會,應勤回心轉意了呢?

    雖然關雎爾幫忙,刪了她手機裏應勤的號碼,可那個號碼早已鐫刻在她的記憶,怎麼抹得掉。邱瑩瑩毫不猶豫地拿出手機,給應勤發去一條短信,“你找我嗎?”

    可她不知道應勤已換了手機號碼。短信發出後,如石沉大海,直至下班都無回覆。邱瑩瑩這一天班上得精神恍惚,魂不守舍,多次做白日夢,彷彿見到應勤又出現在窗前。

    邱瑩瑩不敢去請示樊勝美,因爲擔心,樊姐會果斷命令她不許跟應勤聯絡,甚至還可能像店長一樣,痛罵應勤一頓,他們都將應勤視作敵人。唯有她不覺得。邱瑩瑩只能將今天的事保存在心底,對誰都不敢說。但她心中的希望之火死灰復燃。下班路上,她精神煥發,即使應勤沒有回電,可他人出現了,沒再像躲鬼一樣地躲她了,邱瑩瑩有信心。她進去咖啡店推銷的時候,臉上又有了自然煥發的笑容,雖然她自己並不知道。

    說來,應勤真是她的幸運星。應勤只是在店門口出現一下,她的生意運又回來了。

    包奕凡送走秀媛院長,回到安迪的2201睡覺。睡醒過來,他隱隱意識到,他這回的作爲在安迪心裏可能是大錯特錯。只是,安迪容忍着他。容忍!這兩個字眼兒讓包奕凡如百爪撓心。尤其是當他現在置身事外,再冷靜回頭看昨天發生的事,作爲一個每天都在運籌帷幄的決策者,他自己也意識到昨天的感情衝動破壞了事情的整個佈局。想想昨天的一意孤行,包奕凡有點兒汗顏。帶着點兒汗顏回想今早與安迪相見,人家一句都沒怪他,彷彿事情本該如此,而在現場如手術刀一般乾淨利落地處理善後。而那時他卻再次不冷靜,衝動地領着同樣衝動的秀媛院長離開現場,將安迪一個人,一個孕婦,丟在現場處理他造就的爛攤子。

    包奕凡渾身發燙,躺不住了。他自視甚高,而他昨天到今天的表現,讓安迪直接就無視了他,安迪那表現很明確地表示:她不指望他,只要他不搗蛋。這就像他平常對那些傻缺的態度。包奕凡在牀上坐立不安,尤其是他想到了安迪的智商。而今天他領教了安迪異乎尋常的理智。他在安迪眼裏,究竟是什麼角色?包奕凡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得了。

    打開手機,接通電郵,忙碌讓包奕凡漸漸平靜。可心裏那一朵心虛的小火苗始終不曾熄滅。他稍作休息,上廚房給自己做點兒吃的時候,安迪來電。包奕凡看着顯示又是一陣汗顏,竟然輪到安迪主動打給他。他只能撒了個小小的謊。“安迪,我剛剛醒,我們可真心有靈犀。這會兒不忙?我過去找你喝下午茶?”

    “我這兒剛剛告個段落,大約一個小時之後可以結束。你下樓取車來接我可以嗎?早上坐一趟公交才發現孕期對各種氣味有點兒不適應。”

    “你早上坐公交?”

    “是啊。打車的味道也不好受。最近比較脆弱。”

    “我是問,你早上坐公交去的?”

    “坐出租去的啊,那地方偏僻,你知道我路癡的。回來等不到出租車,只能上了公交。晚上回家不想打車了,既然你在,捉你當差,可否?”

    包奕凡再度汗顏,他早上竟然沒留意安迪沒開車來,反而衝動地駕車離開,將安迪扔在冷僻角落,不得不坐公交回城。像她那種還沒顯身形的孕婦,估計上車都沒人讓座,得一路忍着孕吐辛苦罰站。

    包奕凡心知,要是他家女親戚遇到類似情況,他一準義憤填膺地說,要那種男人何用,拗斷。可今天,他成了那種向來被他鄙視的男人。而聽安迪的語氣,竟然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反而與他好好商量晚上去接她,彷彿早就看死他就是那種沒用的男人,不能強求。而且,在安迪心目中,他恐怕還是惹事的沒用男人。那種形象,市面上又叫小白臉。

    包奕凡遭遇這輩子前所未有的自信危機。

    他滿心忐忑地開車上路,一路在想,要買束花嗎?要開口道歉嗎?晚上怎麼安排?……他一向花樣百出,此時竟有些腦袋僵化。最終,他什麼都沒做,蔫蔫兒地開車到安迪所在大樓門口,等他看到拎電腦包在路邊等候的安迪,不禁心虛地看看時鐘,確定自己確實沒遲到,沒有因爲心不在焉與出門換裝洗漱而遲到。他發現自己沒自信得像個小媳婦。

    但他畢竟是包公子,他很利落瀟灑地下車,給安迪打開車門,護送她坐入的時候,很漂亮地送上一吻。以往他自信滿滿地會想到他們郎才女貌如此般配做什麼都漂亮,但今天他越發感覺自己的舉止如此白臉。幸好坐進車子的時候,安迪是臉上帶笑的。

    “實地看了一下,那兒各方面都不錯,可以放心了。”安迪怕包奕凡內疚,搶着說在前頭。

    包奕凡卻被安迪的體諒搞得更慚愧,“非常不好意思,都是我惹出來的事。而且我居然扔下你一個人處理,非常無賴。”

    “早上還幸虧你引開秀媛院長,面對着她的指責,我很拿不定立場,於情於理,在弟弟的安置上,她更有決定權。我只是佔了血緣的便宜。你把人引開我才方便理直氣壯地做主。有你在真好。近來雖然覺得除了孕吐好像沒什麼大的影響,可最近總下意識地覺得上一天班下來有點兒累,最好在辦公室休息會兒再回家,幸好你來接我,今天下班最輕鬆了。”

    包奕凡驚愕,好一陣子說不上話來,才讓安迪一個人唱獨角戲唱了一大段。到紅燈處才能停車問:“你會不會覺得要這種男人有什麼用?”

    “昨晚還真生氣來着,這人怎麼淨添亂,哈哈,也是我脾氣過大。今天這麼處理也挺好,雖然有段過程,但那邊護理可靠,適應期過後應可以保證我弟弟從此安居樂業。只要我這兒不出岔子,他的終生大約就這麼定了。也好。雖然沒有親情,可標準化的生活也可無憂。”

    包奕凡看着安迪都不知說什麼纔好。終於忍不住嘀咕出來,“女人,不要這麼強悍好不好?你讓我,一個男人,無地自容。”

    “沒有因果關係啊。”

    包奕凡難堪地閉嘴。安迪看看包奕凡,不知道他急躁什麼,想了會兒,才小心地提出:“昨晚你在黛山縣的事兒,你幫我回想一下,最好掃清所有尾巴,別把事態擴散開去。我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此事。”

    包奕凡忙道:“你放心,不會再給你惹禍。這幾天我在海市打算把保姆房確定下來,保姆準備請我老家熟悉的,會做菜又聰明聽話的。我在海市設立的分公司有司機,我讓他以後接送你上下班。這些你不用操心,我都會安排好。對不起,我缺席太長時間。”

    “呀,小曲那小人精說的還真對,以後我猛打孕婦牌,什麼都讓你幫我做好,最開心了。正愁呢,本來還想再開一次22樓會議,讓她們幫我出主意怎麼迎接孩子出生。我看了媽媽網,發現無窮的準備工作,正準備開單子給老譚呢。”

    包奕凡喃喃地抹冷汗道:“幸好你還沒開,要不然我真可以跳樓去了。我不跳譚總也會把我拍死。你以後得學會一件事,只要學一件事,就是開單子給我,你老公。求你別再去麻煩譚總了。”

    安迪心裏飛快冒出一大串的反駁:你昨天的事就給我辦岔了,你至今還被你媽亂插手私事……但這些話安迪都不敢說出來,只能微笑地說出另一條理由:“怕虧欠你更多。不像老譚,我給他拼命製造利潤呢。”

    包奕凡猛翻白眼,終於領悟過來,“你還是沒打定主意嫁我,是不是?你一直存着一拍兩散的打算,是不是?”

    “覺得……很配不上你,真不敢拿我這麼個大麻煩耽誤你,可又不願離開你。我對你最矛盾了。”

    包奕凡隱隱想到什麼,可正開車,不敢分心。直到車入地庫,纔想明白,安迪在弟弟的事兒上不麻煩他並非看不起他的水平,並非無視他的存在,而是不敢總麻煩他以致虧欠他太多。他這才一顆心落地,自信又回到身上。他下車接了安迪手中的電腦包,緊緊將安迪攬入懷中,邊走邊解釋:“一直沒時間跟你說。你可以寬心了,昨晚親眼看到父子兩個,舉止活脫脫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顯然……”

    邊上有其他人走來搭電梯,包奕凡止住,相信安迪也理解後面的意思。安迪點頭,“其實說到那位血緣上的父親是那個,我已經放心許多,但我不敢親眼去觀察對比,我鴕鳥,你幫我去看了,更讓我放心。”

    “不是幫,再次糾正你的用詞和觀念,已經是一家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也揪心,我應該去做。只是……現場太讓人不忍心。”

    安迪聽了微笑。如此懇切的言辭,如此有力的臂膀,多有說服力,她懶得運用邏輯思考,好吧,就聽他吧。包奕凡也感覺到安迪放下板扎的身段,將一半體重依靠到他的身上,臉上的笑容也溫柔模糊了,他忍不住俯身親吻安迪的臉。

    電梯到一樓,樊勝美下班進電梯,一眼就看到這一對兒當衆親暱。她微笑進去,並不出聲,當作沒看見。但安迪看見了她,將包奕凡推開。包奕凡看樊勝美一笑。樊勝美心說,媽的,又帥又有錢,不知害死過多少姑娘。也難怪,冰人一樣的安迪會融化在他手心裏。

    “小王今天忙?”

    “我回家換件衣服,等他下班過來。我們約了看電影。不想讓他太累,還是坐着看電影省事,我想出來的。一起去嗎?”

    包奕凡插嘴:“我們今天要說很多話,下次有空再與你們約。”

    安迪問:“我們不是剛纔都說明白了嗎?”

    包奕凡道:“沒有,我們要開始立家規。”

    樊勝美撲哧一笑,搶出電梯,“我真受不了你們,等晚上見了王柏川,要狠狠折騰他去。”

    但在兩人進入2201,就在門口激吻的時候,一隻不屈不撓的電話打斷包奕凡的激情發揮,尤其是他掏出來一看顯示是他

    媽媽。

    “我下午坐着沒事給幾個老客戶打問候電話,咦,老沈怎麼說你去了他那兒,還問他借車借司機什麼的,還連夜跑到海市,接走兩個莫名其妙的人?”

    包奕凡一聽臉色大變,當時只是借車去探視,想不到於心不忍花錢將人接了出來,後來都來不及與老沈細細囑咐,想不到被媽媽歪打正着打了個時間差,事情就有這麼巧。“嗯,有這事,回頭跟你說。”此時安迪正貼在他身上,手機裏傳出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她的臉也黃了。

    “到底是什麼事?你怎麼跟一個瘋子攪一塊兒,你連夜把人接到海市幹什麼?媽媽不放心啊,你這麼重視這件事,我越想越糊塗呢。”

    “我資助那孩子多年,有點兒感情。這回那孩子得病,我索性把他媽媽帶上,一起到海市看專家門診。這幾天我會住在安迪這兒,順便趁機把安迪的生活安排好。媽你不用替我擔心。出去玩的行李準備好沒有?一定要準備幾套禮服。”

    “知道了。你現在跟安迪在一起?”

    “嗯,準備吃晚飯。家裏開飯了嗎?”

    包太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們吃飯吧。”就果斷掛了電話。

    安迪這纔敢出聲,“全完了。”包奕凡也皺起眉頭,他熟悉媽媽的脾性,從媽媽不拖泥帶水地掛斷電話來看,媽媽起疑心了,而且矛頭直指安迪,必定追問到底。

    “完了,我昨晚說過,我會被你把人帶走的決定害死。我還是百密一疏,百密一疏……”說到這兒,安迪還是理智地止住,但滿臉驚惶地看着包奕凡,所有的責備都已寫在臉上。就是因爲包奕凡昨晚那個愚蠢的決定。

    “你先吃飯,我立刻聯繫老沈。”

    “不用了,你媽肯定已經從老沈那兒瞭解到所有,要不然她不會打草驚蛇。我只有一個主意,你回去你媽身邊吧。要不然她遲早會把我抽筋剝皮。爲了你她什麼都做得出來。”

    包奕凡很想說,事情交給他,相信他。可他說不出口,這件事本身就是他搞砸,不管安迪信不信他,他也沒臉說出要安迪相信的話。“給我三天時間,處理這件事。你暫時別作其他決定。好嗎?”

    “我完全不指望你媽能偃旗息鼓。她完全不可能接受我,一個瘋子的女兒,瘋子的外孫女,還可能生出你的小瘋子兒女。她會想盡一切辦法擊退我,讓我身敗名裂,把我趕出我賴以生存的業界。而且,我不排除她會把我逼瘋。並不一定是她有意把我逼瘋,而是我本身脆弱,不堪一擊。我不會拿這件事冒險。”

    “給我三天。如果三天內解決不了問題,我……會做最有利於你的選擇。”

    “三天……”安迪茫然,“一個小時就可以天翻地覆,何況三天。你走吧。這屋裏凡是你的東西都帶走,我躲陽臺上等你離開。請原諒我的不堪一擊,這是遺傳,我除了過度自保,別無他法。”

    包奕凡已經感覺到安迪全身的顫抖,他抱緊她,不讓她走開,她的顫抖她的擔憂和害怕,他完全感知。這個一向太強悍的女人,此時才讓他有真實的感覺,讓他感覺到自己的愛不再彷徨無依。“我這就訂票,明早回。我愛你,我會竭盡全力彌補我的過錯。一定給我三天,別逃跑。求你。”

    “如果我說,我要用這輩子剩餘的優質生命來賭你的要求,你還敢求我答應嗎?我又敢跟你賭嗎?你還是走吧。”

    “從我們交往第一天起,你一直在把我往外推,我一直以爲我哪兒做得不對,今天我才明白你一直害怕有這麼一天。我剛纔在車庫跟你說,你要學會開單子給我,我們現在開始着手做這件事。我們坐下來談,你對此事考慮得比較多,我們將如今面對的最大難題拆分,尋求最優解。我的目標只有一個,在一起,也是我們的共同目標。”

    安迪根本聽不進去,極度焦慮如三昧真火,燒得她焦頭爛額,“水,放我喝水。再透個底,我一向神經質,一緊張就離不開水。行了吧?放開我吧,對你最好。”

    包奕凡只知道安迪手不離水,越緊張喝得越多,想不到也有講究。但他沒放手,他知道這一放手就意味着永遠放手。他將安迪擁到廚房,看着她大口大口貪婪地喝水,忍不住伸出另一隻手托住杯底,擔心安迪那兩隻發抖的手捧不住水杯。他終於見識到安迪失控的一面。那麼蒼白,那麼柔弱無助,令人徹底心疼。“你需要我!”包奕凡肯定地說,將空杯從安迪手中拿開,放桌上,又倒滿水,“你需要我!”他像一個慈父撫摸嬰兒,耐心地安撫等待,等待安迪情緒平復。

    安迪又抓起水杯,她養了三個多月的頭髮垂下來,遮住她臉,垂入她的茶杯。她極端不耐煩地甩頭想甩開頭髮,可越甩越亂。包奕凡伸手,幫她將那縷不聽話的頭髮夾到耳朵後面。安迪扭頭,幾乎是陰惻惻地直勾勾地看着包奕凡。包奕凡哭笑不得,“我這麼不值得你眷戀,動不動就可以輕易放棄我?”

    “你這話誅心,我迫不得已接受你,迫不得已放棄你。”

    “OK,剛纔是激將法測試題,測試結果表明你已恢復平靜。別走開,我到陽臺打個電話,跟我媽談談。”包奕凡施出人肉包子大法,握住安迪臉深吻半天,才拉開陽臺的窗簾,但關閉通往陽臺的落地門,兩眼關注着屋裏安迪的動靜,給媽媽打電話。他是媽媽的兒子,當然不願成爲媽媽的敵人,他得嘗試將兩個女人拉到同一陣營。

    安迪沒動,兩眼碧油油地看着包奕凡走去陽臺。他要賴在她身邊,千方百計,她完全沒有辦法趕走他。可他在身邊,意味着包太絕不會停止鬥爭。她得如何趕走他?那傢伙安營紮寨似的,舒舒服服坐在陽臺椅子上,兩腿伸得老長,像是在曬月亮。只是,閒散的姿勢沒維持多久,很快,腿收了回來,人離開椅背,過會兒,手臂開始有力地做出各種姿勢,顯然,肢體語言表明,母子談判不順。安迪早知包太不是個容易說服的人,結果完全在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包奕凡打完母子談判電話,卻不回屋,而是再接再厲打其他電話。而包太的電話卻追到了安迪手機上。

    “安迪,我對你個人並無惡意。我對你的態度,完全取決於我兒子……”

    “呃,我正頭痛這件事,我在與你兒子談結束關係,你有事請找你兒子吧。”

    “既然如此,我只問一件事,你肚子裏的包家孩子怎麼辦。”

    “我非常誠懇地建議你勸說你兒子,我願意簽署任何法律文書,中心思想我先想到的有兩條,包家任何人不得探望孩子,孩子不繼承包家任何財產。”

    “好。我諮詢一下律師,看怎麼草擬文件。”

    “我忘了一條,孩子成年後不承擔贍養包家任何人的義務,包家無處置孩子任何財產的權利。不好意思,可預見的將來,我的財產會超越包家,我不得不提防。請你讓律師以絕不拖泥帶水爲宗旨,草擬條款。”

    包太那兒反而沉默了。好久才問:“你弟弟怎麼是瘋子?你家還有幾個兄弟姐妹,都在做什麼?”

    “很抱歉,我不知道有幾個兄弟姐妹,也不知道他們都在做什麼,目前找到的只有這一個,很不幸是限制行爲能力人。”

    “你媽媽……”

    “你去問魏國強,我三歲已經在孤兒院,沒記憶。”

    包奕凡打了另一個電話後進來,驚訝地見到安迪與他媽鎮定自若地聊天。他不知道兩人之前都談了些什麼,但已足夠他驚出一身冷汗。

    “你年輕人忙,我可以幫你去找出身世。”

    “不麻煩你,我們已經一刀兩斷。行了,你兒子進來,你自己跟他說吧。”

    將手機交給包奕凡,安迪長喘一口氣,倒在沙發上。但與包太的交談卻讓她稍微鎮定,包太似乎瞭解得不多。也是,關鍵是他們的客戶老沈瞭解的也不多。那麼以此爲原點止損還來得及。她跟包太說的是實實在在的誠懇話,相信包太也聽得出,因此後來彼此不爲難。

    包奕凡又返回陽臺。安迪不知道這對母子又將談什麼,總之,她果斷止損。這回,她好整以暇地看包奕凡在陽臺表演皮影戲,幾乎暴跳如雷。都不需要動什麼腦筋,以包太一貫的作爲,估計在要求兒子偷偷深入調查,如果沒異常就千萬挽回感情。

    包奕凡返回,一臉憤怒的紅。他剋制着,對安迪道:“我前面一個電話已經吩咐老沈閉嘴,老沈跟我有業務,他懂得跟緊誰,不會再跟我媽有瓜葛。這事,到此爲止。基本上不會再有波折。”

    “雖然我本人無數瑕疵,但你媽變臉幾回了?吃不消。”

    “安迪,今天這件事解決了。其他的我一個個解決。而且你們兩個又不在同一城市,你別在意了。”

    “我剛纔那句話的意思是,我本人雖然無數瑕疵,但你媽數度變臉,已經非常傷害我。你難道不覺得?那麼你也可以走了。我雖然無數瑕疵,但我不接受傷害,更不接受你容忍你媽對我肆意傷害的態度。我豎箇中指告訴你們母子,你們算什麼。”

    包奕凡被噎得臉色由紅轉青,好不容易纔回過神來,“你緩過氣,就想到換個激將的辦法趕我走?你以爲我傻?”

    “你跟你媽一個德性,自我感覺好得不得了。你有沒有想過,我煩了!我不願再讓你們母子打着愛情的旗號來煩我。我收回,你自便。孩子出生後你愛管,我們一人一半責任。你不願管,我最樂意。就這樣。你走吧。”

    “哈哈,你不可以煩了。”包奕凡完全不當回事,撲上沙發,將安迪擠到他的腿上,但下手之際,卻發覺剛纔拉開的陽臺窗簾未拉回,只能起身去拉。安迪喊一聲“流氓”,跑了。

    曲筱綃晚上無應酬,她一聽說趙醫生還奮鬥在手術檯上,這臺之後還有一臺已經準備,她立馬在她的朋友羣裏大呼誰晚上有活動,她求投靠。曲筱綃是個出了名的好玩兒的,她一呼百應,很快幾臺活動隨便她挑,她蹺着腳女王似的挑了一家有跳舞的酒吧。她雖然愛趙醫生,跟趙醫生在一起如登極樂,可幾天貓兒不食腥,她腳底癢死。她給趙醫生髮去一條短信,很賢惠地交代她在哪兒玩,與什麼朋友在一起,便下班與朋友呼嘯出發。

    這家酒吧纔是她的家園。她與女友一起下去跳,高手伸伸手便知有沒有,不到三分鐘,邊上就圍來一羣男高手,摩肩擦踵蹭臀,跳得嗨了。

    趙醫生做完手術,今天的手術都異常順利,他洗完澡換好衣服,興沖沖地開着曲筱綃換給他的Polo車,去短信說的酒吧接曲筱綃。他當然不指望曲筱綃能聽到手機,索性自己進去找。等眼睛適應黑暗,半杯威士忌下肚,他終於看到以極其挑逗姿勢與幾個男人共舞的曲筱綃。他不得不看一眼,扭過頭去消化一下,再回頭看一看,着實反覆了好幾眼,才能漸漸適應。可他心裏清楚,那纔是真正的曲筱綃。

    曲筱綃跳舞時候自然不會死心眼,她活絡的眼珠子滿場子亂轉,既勾引人,也尋覓值得勾引的帥哥。等她終於發現吧檯那兒竟然出現一個叫趙醫生的帥哥,曲筱綃差點兒被自己的超高高跟鞋絆倒。她連忙撥開衆人,但往下拉拉衣服下襬,往上拉拉衣服領口,扭到趙醫生身邊,和身靠上去。“你怎麼來了?不是說還有一臺手術嗎?”

    “今天非常順利,想不到提前了。你去玩吧,我等你。”

    “你來了我還怎麼跳得下去,要不你跳,我教你。但你不是說你也會嗎?別坐着,下去吧。”

    曲筱綃的女友見曲筱綃糾纏一個帥哥,不知內情,也衝上來撲到趙醫生身上,與曲筱綃姿勢相同,掛在趙醫生右邊。“帥哥,來酒吧裝逼要被雷劈,知道嗎?”

    曲筱綃一看大叫:“靠,不許非禮我男朋友,人家正經人。”但此話說出口便知有差,這幾乎是已經向趙醫生坦白,她和女友平時就是這麼在酒吧勾引帥哥。

    女友笑嘻嘻地跳開,“靠,藏那麼多天,終於放出來,原來是真帥。跳吧跳吧跳吧,也讓我們揩揩帥哥的油。曲曲不可以私藏帥哥哦。”

    酒吧音樂聲音很響,趙醫生又不會像曲筱綃一樣地尖叫,只能俯身對曲筱綃笑道:“我很累,清早到現在連做四臺手術,站也站得累死。你們玩,我旁邊等你們。”

    曲筱綃猶豫了會兒,拉走女友,沮喪地道:“他玩不起來,我先走了,你們繼續。進場到現在的賬我去結了,你們……”

    “去,瞧不起姐們兒的錢包嗎?去吧去吧,重色輕友的,真沒勁。”

    “嗷,我改天藉口出差,跟你們玩通宵。”

    在女友們的調侃尖叫中,曲筱綃拉着趙醫生走了。兩人都不敢開車,站路邊等車。可即使趙醫生帥得人神共憤,剛剛玩得昏天黑地的曲筱綃抱着帥哥的胳膊還是覺得沒勁了,爲美好而瘋狂的夜晚被提前終結而鬱悶。她不禁自問,究竟誰的生活比較有趣。

    趙醫生走到外面,周圍清靜了,才能方便說話。“你再回去玩吧,我自己回去。本來想接你回家的,結果害你玩不好。”

    曲筱綃伸出手指在趙醫生額頭畫圈,“我再回去跳,你這兒怎麼想?”

    “不會亂想。”

    “得,泄露天機了吧?還不會亂想呢,早已經在亂想了。你究竟怎麼想的?”

    趙醫生微笑,“我真是一個假惺惺的動物。”

    曲筱綃斜睨,忽然一把將趙醫生的胳膊扛肩上,使勁往酒吧裏拖。趙醫生也沒推託,但進去,就被曲筱綃猛灌一滿杯威士忌。仗着酒膽,趙醫生放開了。只是,依然不習慣跟別的女孩磨蹭。下意識裏,他心中保守的弦繃得很緊。曲筱綃見此,不知是放心好,還是鬱悶好。但既然趙醫生不再提昨晚她偷聽的事兒,又與她歡歡兒地玩在一起,曲筱綃巴不得此事不提,引導趙醫生喝好玩好,回家一頭栽倒。

    曲筱綃自己也是喝多了,跳累了回座,卻不忘將身體隔在趙醫生與女友們之間。雖然早知趙醫生是正經人,可即使是唐僧都有女妖貼上來,曲筱綃豈敢大意。於是趙醫生被她推坐在最外面。夜深,有服務員過來結賬,理所當然地將賬單遞給坐最外面的男人趙醫生。趙醫生理所當然地接了,但仔細一看,卻嚇了一大跳,想不到這幾個人一夜消費這麼多。可既然已經拿了賬單,趙醫生唯有掏腰包拿出信用卡,讓透支。

    曲筱綃醉眼迷離地背對着趙醫生沒看見,她的女友們卻是看見了,有人一舉撲上來,以高難度動作搶了趙醫生手中的賬單,看都不看,就將銀行卡塞到服務員手中。趙醫生忙道:“我來,我是男士。”

    搶付女友卻道:“姐付是姐們兒嫖你,你付是你一個人嫖這麼多姐,不行。”

    趙醫生頓時給炸暈了,曲筱綃聽得哈哈大笑,貼着耳朵對趙醫生道:“讓她付,她這幾天賺得很不錯,今晚本來就說她請客。”

    “怎麼好意思。”

    “再怎麼不好意思也不用你付,我來。這種地方的消費……你這個月不想按揭了啊。”

    趙醫生笑得挺尷尬,可這是現實,這世道門診費都不如醫院門口的停車費高。曲筱綃即使喝多,也看出來了,捅捅趙醫生道:“別在意,今天我們姐們兒聚會,本來就不會讓男客付。”

    曲筱綃以爲如此一筆帶過便算數了,不料大家見曲筱綃對趙醫生是真心,走到外面紛紛或豪邁或體貼地告訴趙醫生,他們都佩服專業人士,可專業人士反而收入少,他們理解,以後出來玩別把賬單當回事,盡興最要緊。曲筱綃只能躲在趙醫生背後做手勢喊停,這種理解趙醫生是說什麼都不會喊理解萬歲的。

    雖然鬧哄哄玩了一夜,曲筱綃早累了,可她不得不強打精神收斂醉意,留意趙醫生的狀態。即使趙醫生一臉滿不在乎,可曲筱綃在乎,她不覺得趙醫生會真的不在乎。可又覺得說什麼都可能反而是火上澆油,不如不說,只以行動的柔情似水錶達她的不在乎。

    阿業 希望《歡樂頌》就如《老友記》,可以一直一直地寫下去。

    作者回復 木有不散的筵席啊。

    palmtree 潛水良久,看了今天這章。憋不住了。

    包媽:多精明能幹的人。可惜沒有智慧。在商場上打拼多年的人,做事說話不留餘地,怎麼活過來的。

    包子:安迪指責他的話沒錯。但是我看他還是有閃光點的,他能自省,能心疼憐惜安迪。多少人眼裏只看到自身的付出對方的缺點。基於此,包安還是有希望的。

    安迪:今天的發飆真是淋漓盡致。本書裏最喜歡的人物之一。如此坎坷的成長,成就的是人格獨立,自尊自強的安迪。很不容易。最終,基於好女怕纏郎的道理,百鍊鋼終成包子餡。

    耐寫的曲追夫過程很出彩,精靈鬼怪的女孩子出盡百寶。不過,我不看好趙曲。原因是風流自賞的趙會覺得曲失於下流。即使現在是鮮豔的紅玫瑰,結婚之後也會變成牆上的蚊子血。

    泡泡 活色生香,沒錯,用這個詞形容小曲再恰當不過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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