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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嬌術 - 第八百二十三章 交談字體大小: A+
     

    她正說着,偏巧說曹操、曹操到,一人從外頭跨門而入——原是秋月已經從孫府回來了。

    聽到季清菱說起獎賞一事,秋月忙道:“我已是擬了,今日同着出門的一人半貫,幫着去推石頭、救人的,一人或兩貫或三貫,另有那先去前頭看情況的馬伕給四貫,謝管事本月例錢多給一半……”她說了一遍,又問道,“不知妥是不妥?”

    季清菱道:“不妨事,你自拿主意便是。”

    秋月便又同她說了恰纔去孫府,已是見了孫芸娘。

    “孫姑娘說一應都好,她那府上不放心,特請了大夫把脈,也沒瞧出什麼不妥,只開了一劑安神藥,大夫說吃不吃都行。孫姑娘又說夫人送的甜春柑十分香甜,烏李也好吃,叫我回來道謝……”

    她一面說,一面笑,道:“那位姑娘實在好玩,我送了夫人給她的信,她拿在手裏看,看完之後,竟是特拿了個匣子裝起來——咱們家原本送過去給她的帖子、書信,全收在裏頭了。”

    又道:“她還特叫我等一等,本來想要給夫人回信,見時辰太晚,又急急叫人四處翻來翻去,因找不到什麼合意的,把自己用到一半的素箋紙都拿出來了。因只有半刀,還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回來看看夫人用得好不好,若是好,她下回再自己做。”

    談了兩句孫芸娘,秋月臉上的笑也收斂了起來,道:“我回來時外頭已是有了些風言風語,也不知真假,都說今日那石頭之所以從上頭滾得下來,乃是都水監胡亂調度,因有官員近日要去視察堤壩,便匆匆調配了民伕過去運石,也不知運那許多石頭是要去做什麼——那一處也未有決口,堤壩穩得很,其實不需用石頭堵着。”

    “說是都水監催得急,偏給的器具也不全,麻繩也不夠,也無幾個老練水工在。”

    “其實前幾日已是出了事,也是石頭沒有綁縛好,倒沒有往官道滾,只是滾進河裏了,又有個民伕不小心掉進水裏,恰好撞了頭,撈起來是已經沒了性命……”

    但凡修築堤壩,哪怕再小心,鬧出點事情也是正常的。蓋因工程太大,所涉太多,只要是人在做事,無論再如何細心,也有出錯的時候,只能反覆覈查,避免疏漏,另再三告誡水工、民伕,叫他們按規行事,小心性命罷了。

    是以聽得秋月這一番轉述,旁的季清菱都不計較,唯獨有一樁,她覺得甚是奇怪。

    “都水監怎的會胡亂調度?不是說許參政正知都水監嗎?”

    這般朝廷差遣,秋月自然答不上來。

    因這日輪到顧延章輪值,季清菱便着人送了鋪蓋、用具過去,等他次日晚上回得來,才把頭日白天的事情說了,又問那許師簡的事情。

    顧延章白日間也不知是去了哪一處,滾得全身都是灰,他一面催着小廝快去打熱水,一面把身上外袍脫了,又同季清菱道:“許參政不肯接,聽說連着上了好幾道奏章,只說重病纏身,太后也拿他無法,本想叫黃相公去主持,黃相公推說自己力有不逮,也不肯接。”

    他隨手取了巾子把頭臉上的汗用力擦了,又道:“我昨日聽胡公事說,太后點了範大參,也不知他最後接未接下。”

    季清菱想了想,問道:“不知五哥有無見過那許參政的?”

    顧延章點頭道:“在先生家碰幾回面,不過都是匆匆忙忙,也沒怎的同他說上話。”

    又道:“爲何忽然這樣問?”

    季清菱回想了當日在祥符縣遇得的那個老者,便同顧延章形容了一番對方相貌,另說了有個手持菸斗的友人跟着,復才問道:“不知是也不是他。”

    顧延章笑道:“正是了,那拿菸斗的原是翰林學士謝爽,兩人感情甚好,常常同出同入的,我每回看到許參政,都能瞧見旁邊搭着謝翰林——兩位都已是致仕了。”

    季清菱便道:“若是許參政不再想出仕,那他這一趟回京做什麼?”

    “聽說其子今歲要成親了,又擬要科考。”

    畢竟是旁人閒事,顧延章並不怎的在意,只是說起許師簡,他也有些好笑,道:“那許參政也是個妙人,我看他在先生府上,一頓能吃兩碗大飯,中氣也是十足,隔不了幾日就要去爬一次弦月山,先生私下與我抱怨,說也被拖去爬過兩次,回來之後,腰都直不起,那許參政卻是沒事人似的。”

    季清菱越發地不解,問道:“那他怎的不肯接?是在拿架子還是怎的?聽說其人原來就甚得太后器重,不應一口回絕纔是。”

    “聽得一二口風,據說那許參政原就管過都水監,回京之後,同原來老人通了氣,沒多久就放出話來,說自己多病纏身,不能受命,只不知其中究竟是個什麼緣故。”說到此處,顧延章也有些無奈,“既是做戲,也不曉得做得像一點,日間不是去訪友,就是去釣魚爬山,生怕宮中不知道他這乃是敷衍之詞一般。”

    “許參政尚且不論,那黃相公爲何不肯接?”季清菱又問道。

    “聽說那張瑚提了一個新法,喚作什麼‘鐵龍爪揚泥車法’,正要以此清淤,黃相公嗤之以鼻,把那章程壓在手上,不肯給批,正因此事同太后犟着頭,自然不肯接。”

    前一陣子那“鐵龍爪揚泥車法”在京中很是鬧出了一場動靜,季清菱自然有所耳聞。

    只是水利之事,乃是專工所長,她實在不是很懂,便也不做發言,此時聽得顧延章論及,不由得好奇問道:“那法子聽着有些古怪,究竟靠譜不靠譜的?聽說獻法的李公義是個選人,雖說文章寫得不錯,卻未聽聞有什麼水利之長。”

    顧延章搖頭道:“不好說,正因此事,吵了許多天了,兩府裏頭泰半覺得此乃無稽之談,卻也有人說怕是有那麼點用,我前日巡堤,見都水監中已是在試用此法,卻不是傳言之中以鐵爪爲器,而是用巨木爲之,上頭木長八尺,下頭齒長二尺,以齒列於木下如同杷狀,別名又喚作浚川杷。”

    他口中說着,隨手便把壺中茶水倒了一點出來,以手蘸了,在桌面上畫出那浚川杷的樣子,又在房中取了兩物間隔,比了一比,形容出大小。

    季清菱將信將疑,問道:“既是做出來了,不知有無用處?”

    顧延章道:“聽說要在那河水湍急之時纔有大用,近日水流平緩,我去時見他們正在浚河,好似效力不是很大——泥是浚鬆了,只是未能沖刷多遠,便復又沉積下來。”

    又道:“水利不同其餘,我非其專才,也不好置喙,不過這‘鐵龍爪揚泥車法’既是都水監裏頭的老水工俱無異議,想來也有幾分可行……只能等後邊再來看了。”

    季清菱若有所思。

    她低頭看那浚川杷,好奇道:“五哥,你方纔說黃相公不肯給批,豈不是說明,奏章還在中書?”

    顧延章愣了一下。

    按照大晉奏事流程,摺子先要發往中書,門下省批覈之後,再由宮中確認,復發回中書,回給奏事之人。

    今次黃昭亮不肯批覆,爲此還與張太后硬犟了起來,便說明摺子在他手上。

    沒有中書的用印,此法不能獲准,那他前日看到的,又是怎麼一回事?

    只略想了一下,顧延章便琢磨出了其中關竅,他苦笑起來,道:“想不到許久未見,張瑚還是一副着急做事的性子。”

    他話都這樣說了,季清菱哪裏還會不明白。

    雖然並未親眼得見,她也能猜出來幾分。

    許師簡不肯受命,隨便一個官員,如何能壓得住銳氣四射的張瑚——想來此時都水監中正是他這個副職當家。

    那“鐵龍爪揚泥車法”乃是張瑚親自選取,又特地遞了摺子上去。他頭回得了差遣,以其性格,定是要做出個亮眼之績來。

    黃昭亮不肯批他的摺子,卻也沒有什麼關係,總歸扯到後頭,還是能批得下來。

    可此時已是暮春,汛期轉眼就來,若是動作得太慢,趕之不及,又待如何?

    張瑚是決計不肯等的。

    既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也不用再糾結,左右他腰桿硬,底氣足,又是一心做事,並無半點私心,那——徑往直中取便可!

    在他看來,等到中書吵出個子醜寅卯來,說不得,水都衝進大相國寺了!

    換做旁人,中書沒有給復,那隻好老老實實等着,可以張瑚的心氣、底氣,未得批覆,搶先做事,實在其人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怨不得京中傳言,說都水監主持治水,要運巨石,卻器具、材料不足,連麻繩都不夠。”季清菱嘆了口氣,“雖說修渠總有人禍,可今次這一回人禍,其實全然可以避開。”

    她想了想,也無什麼辦法,只好問道:“已是出了人命,想來那張瑚今後做事會周全些的罷?”

    顧延章點頭道:“治水乃是大事,若是範大參接下來,以他之能,當無大礙。”

    範堯臣與黃昭亮、許師簡都不同,乃是寒素出身,少時其母便是遇得洪澇,染了患了時疫而亡。

    “去歲乃是小年,汴渠、黃河沿途都有好幾處堤壩大決口,小決口更是不計其數,更何況此次遇得雨水大年,水勢必然大漲,更難防範。範大參既是不肯同意那‘鐵龍爪揚泥車法’,想來只有親自去管,才肯放心的。有他盯着,便是當真有事,也不會鬧得太大。”

    他安撫了季清菱一番,可話裏話外,卻是全不把希望放在張瑚身上。

    沒辦法,當真是靠不住。

    季清菱點了點頭,總算是沒那麼擔憂了。

    範堯臣素有治政之能,世人皆知。

    此事告一段落,季清菱便想起了借用孫卞名帖的事情,忙同顧延章詳細解釋了一回,最後有些得意地道:“我看那幾輛馬車形制不同,車伕穿着也不像是商戶家的,又幾輛車連在一處,便猜是幾戶官宦女眷結伴出遊,等到孫家人拿了帖子去一問,果然沒有猜錯!”

    “孫參政的帖子,拿去有官人家面前,再有用不過了,莫說沒有推脫,全是怕自己出力出得比其餘幾家少的。”

    她只略提了幾句自己在場行事,着重說了後續處置,復才道:“倉促之間,別無他法,只好借了孫參政的名頭,雖是昨日已是遣了秋月帶着禮去謝過了他家夫人,也道了歉,怕是還要五哥親自上門一回纔是。”

    顧延章半點不以爲意,道:“哪日提刑司稟事的時候,我去尋了孫參政,好生道歉便是了——其實簡單提一提便可,他家不是總覺得合州那一回欠了咱們的人情嗎?便當此次還得清了,省得將來還要囉嗦。”

    比起這些旁人的事情,他卻是更在意另一樁。

    他上下打量了季清菱一回,雖是沒有看見外傷,還是有些不安,便道:“那日落石,你說就在馬車前頭,是在前頭多遠?不曾傷到你罷?”又道,“還是請個大夫來看看罷?聽聞有時候自家不覺得,其實受了驚悸,過上許多年才發出來,有了病根就不好了。”

    季清菱搖頭道:“隔着好幾輛馬車,連粒石頭子都沒有滾過來,哪裏要去看什麼大夫了。”又安慰他道,“五哥哪裏看來的邪門歪理,從未聽得什麼正經醫書上說過這話。”

    兩人說了這一回話,隔間的水早已放好了,已是又有松香取了換洗衣物進去放着,顧延章問了季清菱,知道她早洗過了,只好自己獨自進去洗浴。

    他今日在外頭奔波了一天,往返與河道、堤壩之間,又暗暗打探了一樁大事。

    那事情已然了結,顧延章心頭堵着的大石終於落了地,他這一長段時間實在精神緊張得很,此時放得鬆了,洗着洗着,竟是坐在水裏睡了一小會。

    到底是年輕,不過小半柱香的功夫,水都沒有怎的涼,他便醒來了,頓覺全身力氣又回來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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