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
蘇老師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打了個哈欠,看著圍在一起七嘴八舌議論的人。
作為一個「規則制定者」,蘇老師參與過輕一杯比賽的規則設定,參與過集訓營規則的設定,後來還參與過全球漫畫大賽規則的提案。
在他看來,這一份通過審核的規則,是非常扯淡的。
漫畫應該是享受、輕鬆的。
但是,在這一份規則制度下,他只感覺到壓力、緊迫、競爭、勢利,會極大地激化內部矛盾。原本該以「學習」為主的教學,很有可能會演化成以「競爭」為主。這種環境不利於漫畫家的身心發展。
「蘇老師,今晚是可以出校門的,是嗎?」紀依凡忽然走過來。
「嗯。不過零點前得趕回來。」蘇老師頷首,繼而問,「你出去有事嗎?」
「嗯。有點事。」紀依凡低頭,囁嚅道。
蘇老師道:「那你出去吧。記得及時回來。」
「好的。」
紀依凡跟蘇老師點點頭,然後就急匆匆地離開了。
不多時,某曹君也走了。
蘇老師待在教室里陪這一幫興緻盎然的學生。
但是,等他回過神時,赫然發現,白朮沒了人影。
正當他左右張望之際,一隻手捏著一根棒棒糖遞過來,糖晃了一下,斜側飄來白朮的聲音:「喏。」
他接過棒棒糖,抬眼看去,發現白朮是從門口進來的。
蘇老師問:「你去哪兒了?」
「洗手間。」
蘇老師:「……」哦。
白朮看了眼討論小組,沒有走過去,而是倚在課桌旁,問蘇老師:「韓子碩曾在交流會上說,世界漫畫領先東國漫畫二十年。你說呢?」
「雖然不想承認,但漫畫NO.1沒有及時在東國普及,確實造成了東國漫畫閉關鎖國的局面。落後二十年過於誇張,但五年還是有的。」說到這裡,蘇老師難免有些惋惜。
「昂。」白朮挑挑眉,「集訓營后呢?」
蘇老師沉吟了下:「三年。」
白朮又問:「現在呢?」
蘇老師搖頭,看她:「不知道。」
「蘇老師去國外的漫畫學校考察過嗎?」
「……」
蘇老師怔住。
「在東亞,R國的漫畫教學體系相對完善。從幼兒園開始,就有啟蒙教育,小學的課外學習班。而每個立志成為漫畫家的人,都是從小就開始訓練的,從確定志向到出道,平均需要五年以上。」白朮剝開一顆糖放嘴裡,「東國呢?」
「沒統計過,多數學個一兩年吧。」
白朮朝某一處斜了一眼,「即墨詔提筆就畫,練了一周。」
「……」
蘇老師哽了一下。
「所以他的畫工很爛。」
「……」
「但是,就是這樣毫無基礎的他,進了全球比賽。」白朮眯了下眼睛,「你覺得跟那些穩紮穩打的漫畫家比起來,他的差距有多大?」
「……」
蘇老師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以R國為例,要求每個漫畫家的基本功,他們以漫畫NO.1為平台,要求漫畫家評級達到B級才能報名參加出道大賽。相比之下,東國的漫畫家門檻太低了。」
「R國的漫畫家都是拼出來的。他們打確定志向開始,就知道不能鬆懈,因為一旦放鬆,就會被踩死。漫畫是帶給人輕鬆愉悅的,但漫畫人的生活不是。」
「很多國家的漫畫學校,都開設了一堂課,叫『故事的文化輸出』。漫畫是故事的載體,故事可以通過任何形式存在,動畫、影視、戲劇。學過這一門課的,哪怕不是漫畫人,都很注重文化輸出。因為文化輸出提高民族自信。」
「這些人自由被教導要為作品負責,質量第一。蘇老師,你希望東國拿出去的漫畫,只有一個精彩的內核,而沒有一個漫畫人最基本的功底嗎?」
「在這種教育環境下,這國家的漫畫人有個明確的意識——質量是作品的基石,價值是作品的體現。他們在成為一個合格漫畫人就需要很努力了,可要面向世界做文化輸出,需要千倍萬倍的努力。」
白朮這樣一番話,說得不疾不徐的,甚至沒有語氣起伏。可,卻似是一記警鐘,重重地敲響了他的心。
「蘇老師。」白朮手指抵在桌面,微微歪著頭,似是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蘇老師,她輕描淡寫地問,「你為什麼只要求我們守住這一面旗幟,而不是要求我們讓這面旗幟掛在最高處?」
「……」
蘇老師張了張口,發現自己啞了。
白朮淡淡地說:「那些生活在殘酷規則里的漫畫人,可不會像你一樣哦。」
蘇老師心口一窒。
「聊完了嗎?」顧野走過來。
白朮聳肩:「聊完了。」
顧野彎唇:「那我們走吧。」
「嗯。」
「你們去哪兒?」蘇老師這才反應過來。
白朮斜了他一眼:「約會。」
蘇老師遲疑著:「……會影響到你們的學習嗎?」
白朮:「不會。」
蘇老師:「那你們去吧。」
*
白朮和顧野走出教室。
「冠冕堂皇說那麼多話,你真的是那麼想的嗎?」顧野笑問。
「一半一半吧。」白朮咬碎了口中的糖,「國內對漫畫人沒有嚴格的要求,導致作品參差不齊,一些爆火的作品拿到國際上,因畫工拉垮遭人群嘲的事,不在少數。」
「很多國家的漫畫人都很不能理解:為什麼東國漫畫拿出來的爆火作品,基本功卻不如我們一個新人?東國漫畫的整體水平就是這樣的嗎?」
白朮惋惜地搖頭,「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顧野畫漫畫的時間有限,關注的也少。但白朮說的這一類現象,不僅在漫畫上,其餘行業不少見。
頗有些感同身受。
他問:「以前的國漫輝煌過嗎?」
「當然。」
「你那時候?」
「不,在我們之前。」白朮搖了一下頭,「《Q20》佔據半邊天的時候。」
「你那時候還沒出生吧?」
「我懂事那會兒,趕上了個小尾巴。」白朮說,「那幾年是國漫的黃金時代,但《Q20》完結,老一批的漫畫家陸續封筆,新一批的漫畫家帶壞了風氣,國漫的黃金時代就漸漸沒落了。你當時被譽為『東國漫畫未來的神』,是因為那段時間太缺人了。放在《Q20》的時代,你頂多是一個還算不錯的新秀吧。」
顧野戳了下她的腦門:「都男朋友了,說點好聽的。」
白朮一點都不帶藏的:「干不出虛與委蛇那事兒。」
行。
你說的都對。
顧野笑笑,想到白朮對《Q20》作者的態度:「那個遠山長,你不是挺喜歡他的作品么,怎麼剛剛還嘴他?」
「你記得在我媽給你媽的書信里,我媽提過我爸是個漫畫家嗎?」白朮問。
「嗯。」顧野點頭,「你爸不是白大嗎?」
「……」白朮哽了半晌,心想顧野是不是談個戀愛腦子秀逗了,然後一字一頓道,「不是。我在東國漫畫學校看到過《Q20》的簽名版,當時覺得簽名有些眼熟,像紀遠的筆跡,但我沒把紀遠跟漫畫家的方向想,所以沒當回事。」
「遠山長是你爸?」
「十有八九。」白朮說,「一、筆跡相似;二、《Q20》版權全歸BW;三、遊戲規則,像極了紀遠的作風。」
「那他挺關注你的。」顧野笑了下,「怕你無聊,特地修改遊戲規則。」
「他拿了我私房錢。」白朮一提這個就來氣。
「我補給你。」
「你的不算。」
「那我請你吃夜宵。」
白朮覺得將就了,但有總比沒有好,於是問:「吃什麼?」
「想吃什麼都行。」顧野眯了眯眼,「等辦完事再說。」
白朮挑挑眉:「行。」
二人一邊說一邊走,離開了學校。爾後,直接攔了一輛計程車,前往某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