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白朮威脅后,鄒沉安寧一陣,還對說話有躍躍欲試的衝動。
然——
在見到段子航真的有針和線后,鄒沉預感白朮說得出做得到,徹底閉上了嘴,一聲不吭的,甚至怕呼吸過重驚擾到白朮。
——這女娃娃簡直就是白青梧和紀遠的惡魔結合體。
半個小時后,阿綾將車開到鄒沉的雜貨鋪。車剛剛停穩,後面車門就被打開,最後鄒沉被白朮揪著衣領直接拖出車門,鄒沉「嗷嗷」叫了幾聲想要反抗,但是屁用沒有,白朮徑自把他拖到了店鋪。
店裡還有個收銀員夥計。
夥計好久沒見到老闆了,聽到老闆的聲音,還以為是錯覺,他愕然往外面看去,赫然見到他家老闆被一小姑娘拎進來,活脫脫一熊樣。
「……」
夥計抬手拍了拍臉。
希望這是在做夢。
「你沒有做夢。」驀地,隨後進門一個青年給夥計解了惑,青年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說,「你今天放假,先走吧。」
「……哦。」
夥計恍恍惚惚點頭。
情況緊急。
危機四伏。
夥計腦子都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就做出了應激反應,將櫃檯裝錢的抽屜一鎖,然後就匆匆跑出了門。
「……」
段子航斜了他一眼。
真是個好夥計,走之前都不忘了保護老闆的財產。
……
這邊,白朮直接將鄒沉扔到地上,鄒沉跌得「哎呦」一聲。
「小女娃,咱們有事好好說——」鄒沉摔得骨頭都要散架了。
但他話沒說完,就對上白朮殺氣肆意的眼神。
不知怎的,鄒沉的心突的一下,下意識閉嘴。
白朮站在他跟前,緊緊皺眉,冷漠的雙眼裡似乎沒一點人類情感,她字字頓頓地問:「十年前的秋天,你是不是在長寧市報過一次警,警察把西邊城中村的一個青年帶走了。」
「……是。」鄒沉舔了舔唇角,「是有這麼回事。」
「白隊,坐。」段子航意識到情況有變,趕緊拖過來一張椅子,放到白朮身後,溫聲說,「消消氣。咱們有事慢慢問。」
在車上的時候,段子航就意識到白朮有點不對勁——脾氣異常的暴躁。
一般這種時候,白朮肯定是生氣了。
但他一直沒想明白理由。
——白朮已經看過鄒沉的資料了,怎麼開始沒這麼大反應?
——難道是在她抓鄒沉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白朮雙手攥成拳頭,骨節泛著白,擰眉半晌,她眸光微微一動,最後強壓著一口氣,在把鄒沉的腳踹開后,後退一步,在椅子上坐下來。
「你想知道那件事?」鄒沉探頭探腦地問。
「你認識陸僑嗎?」白朮眯眼。
「當然。」鄒沉忙不迭點頭,「我報警抓的就是他。」
話一說完,鄒沉發現白朮臉色微沉,心裡咯噔一下,連忙說道:「不是我的主意,是白隊——第一任白隊吩咐的。」
提到「白青梧」,白朮陷入死潭的情緒似乎被一隻手攪動了下,眼裡的情緒總算有些波動,同時渾身的肅殺之氣也收了一些。
她是在見到鄒沉的那一刻才想起來的——
她見過鄒沉。
十年前就見過。
當時她跟陸野一起去顧野住所,樓下停著警車,圍著很多人。鄒沉就跟這群警察在一起,白朮當時多看了兩眼,把鄒沉記住了——周圍的人說,鄒沉是報警的英雄,抓了個逃竄多年的罪犯。
那時陸野的情緒很古怪。
具體情況白朮已經記不清了,只知道,兩天後她得知那個被抓走的罪犯,就是跟陸野住在一起的男人。
——現在回想,她的記憶線很清晰。
——問題是,在遇見鄒沉之前,她怎麼一概記不得?哪怕是看到鄒沉的照片,她都沒一點感覺。
——就像第一次見一樣。
冷靜下來后,白朮再一次意識到她的記憶有古怪。
「詳細說說。」白朮的語氣有些僵硬。
「哎。」
鄒沉是個能屈能伸的人,而且特別皮實,有老奸巨猾的品質。
「我先捋一捋……」
他講述之前,自己想爬起來,但三雙眼睛掃過來,他意識到自己不能起,然後就摸索到兩個台階,坐了上去,好歹比坐在地上要舒適。
三人都沒攔他。
過了好一會兒,鄒沉看著面前三張年輕且新鮮的面孔,搓著手嘆息。
就當三人以為他又車軲轆似的滾出一堆廢話來時,他竟是開始認真講述起來。
「那會兒,白隊和紀隊在追蹤一個進行人體實驗的違法組織。這事兒我沒從頭到尾參與,只是聽說。那個時候起,他們就追蹤十來年了。」
「那一次是我第一次參與,也是唯一一次參與。」
「叫我過去時,已經要收尾了。他們順著一個拐賣兒童的機構順藤摸瓜找到的這個組織。但具體情況我都不清楚。」鄒沉說,「我得到的任務是,混在城中村裡,監視著陸僑的情況,等通知報警。」
白朮的心沉了沉。
片刻后,白朮問:「陸僑是什麼人?」
鄒沉搓了把臉,語氣沉了幾分:「他是這個人體實驗的研究人員。」
「……」
白朮眼皮一跳。
段子航和阿綾對視了一眼。
「準確來說,」回憶起往事,鄒沉的嗓音里裹著點古怪的陳年味道,「他是原研究人員。好像是研究到一半,帶著個娃娃叛逃了——你應該認識的,就是那個小男孩。他應該是有點良心的。他們過著隱姓埋名四處流竄的生活,最後選擇了長寧市。」
鄒沉拍腿,「他們也太背了。那個組織到處跑,他們也到處跑,結果好死不死的,撞一起了!」
「白隊——我是說上一任白隊。她以前就揪出陸僑了,陸僑沒叛逃之前,把陸僑當做頭號追蹤對象。得知陸僑跑了后,也一直有找關係在查。後來,得知陸僑和組織都待在長寧市后,她估計就決定將他們一網打盡吧。」
「我知道的就這些了。」
說到最後,鄒沉攤了攤手,表示到此為止。
「……」將鄒沉說的信息消化了下,白朮又拋出下一個問題,「你知道陸僑的去向嗎?」
「他還沒死呢?」鄒沉驚訝,有些莫名其妙道,「不對啊,他犯了那麼大的事,死刑都夠他判幾回的了吧。」
「……」
白朮又怔了下。
對。
陸僑被抓,如果罪名坐實的話,肯定逃不掉。
可是——
顧野怎麼說的?
——白朮:「大叔呢?」
——顧野:「不知道,沒聯繫了。」
如果陸僑真的「不在世」了,顧野怎麼會說「沒聯繫了」?
如果陸僑屬於「被關押」的,顧野怎麼會說「不知道」?!
邏輯對不上!
當時她聽到顧野說「不知道,沒聯繫了」的第一反應是——
【陸僑活著,可以自由活動。】
冷不丁的,聯想到「陸野成為顧野」的事,白朮隱隱覺得——從「陸僑被抓」到「陸野離開」的這段時間裡,還發生了別的事。
「……」
「……」
「……」
雜貨鋪里沒人吭聲,沉默到有些驚悚。
鄒沉想了片刻,最後斟酌著問:「還有別的問題嗎?」
「那個小孩——就是陸僑身邊那個小孩,」白朮頓了頓,「你知道去向嗎?」
「聽說死了。」鄒沉回答,搖了搖頭,「死在了實驗室里。不知道是因為沒有陸僑的庇護被抓的,還是因為別的原因進去的,反正是死了。」
說著他還肯定道,「我還在警局見過他的死亡證明嘞——好像是陸僑不知用什麼辦法給他辦了身份證吧,登記了。其他小孩才慘呢,沒有身份證,不知道叫啥,連死亡證明都開不了。」
「……」
白朮控制住想要踹他的腳。
媽的。
你才有死亡證明呢。
「見過屍體嗎?」白朮問,語氣冷颼颼的,冒著陰風。
「沒有,我又不在現場,去哪兒看啊?」鄒沉趕緊道,「但我知道那個組織找到的小孩——死咯,全死咯。一個都沒活下來。」
「……」
尚在人世的阿綾沉默地看著鄒沉。
白朮聽到這裡,心理清明了幾分。
——估計是救了一批孩子出來,但為了掩飾他們的過去,讓他們有重新開始的機會,所以乾脆稱他們全死了。
——這樣的話,「陸野的死亡證明」一事,也有了解釋。
「再問你,」白朮將思緒整理了下,問,「你認識仲淮嗎?」
「認識啊!」出乎意料的,鄒沉沒一點停頓地點頭,「他是個天才嘞,白——第一任白隊把她當接班人培養的。對了,我記得你還叫他哥哥來著。」
「……」
哥哥?
接班人?
這種完全不在白朮記憶中的信息,又一次把白朮衝擊到了。
好在她信息接受能力還行,這麼多超出她預想的消息一股腦灌進來,她竟然還是在一瞬間消化了。
「BW的接班人?」白朮問。
「不是啊。」鄒沉驚訝,似乎奇怪白朮毫不知情,他道,「第一任白隊是國內一流催眠師,她培養出來的學生,當然是催眠師。」
白朮:「……」她什麼時候多出一個催眠師老媽?!
白朮的表情還算鎮定。
段子航已經開始扶下巴了。
他在心裡直呼「卧槽」。
——白朮這一家子隱藏得都挺深啊。
「仲淮是催眠師?」白朮又問。
「……是吧。」鄒沉估摸著道,「他又不是BW的人,我沒怎麼跟他接觸過。在長寧市的時候見過幾面,去了京城之後,就一次都沒見過了。」
「……」
「……」
「……」
雜貨鋪里又是一段時間的沉默。
鄒沉也沉默了。
白朮一口氣拋出那麼多問題,他說了那麼久,到現在都不知道——白朮不惜得罪茗之味、被江湖追殺都要把他拎出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問這些陳年舊事,至於弄得這麼聲勢浩蕩嗎?
——鄒沉覺得自己不配。
半晌后,白朮確定沒別的問題了,話鋒一轉,語氣也變得雲淡風輕,「現在問紀隊。」
「不行!」
鄒沉猛地竄起來,瞬間倒退著上了幾個台階,如臨大敵似的盯著他們。
白朮:「……」
段子航:「……」
阿綾:「……」
怎麼著,紀遠這個名字,是提都不能提了吧?!
「我求你們了!」鄒沉抓著欄杆,半個身子都趴在上面,求饒道,「別問紀隊!我就知道他拿了筆錢週遊世界了,其餘的一概不知道!」
「……我能信?」白朮歪了下頭,慢悠悠地吐出兩個字。
眉目間漫開一點饒有興緻的味道。
本來就抱著試探的心思,想問問鄒沉知不知道紀遠的下落,但現在——
鄒沉的反應證明一切啊!
「我問一下……」鄒沉聲音弱弱的,視線望向段子航,「是紀隊整人厲害,還是……」他的眼神直往白朮身上瞥。
段子航笑了下,實話實說:「如果紀隊還良心未泯,可以給死刑犯一個痛快的話,這位……」段子航笑得陰森森的,真情實感地說,「她能讓人先死去活來一百零八回折磨致死。死了還得物盡其用,該利用的一樣都不會落下。」
「……」
鄒沉光是聽著就毛骨悚然。
「你們想知道紀隊什麼事?」衡量了半天,鄒沉往下挪了兩個台階,感覺兩腿有些發軟,便就著台階在一起坐下來。
白朮問:「他說有什麼事不能說的?」
鄒沉道:「全部。」
「全部指的是什麼?」段子航不明所以地問。
「就是全部啊。」鄒沉理所當然道,「我知道關於他的一切,全都不能說。我離開BW之前,他就是這麼吩咐的。他還說,『一旦說了就死翹翹哦』。」
鄒沉現在回想起紀遠說「一旦說了就死翹翹」這句話時的表情,就忍不住毛骨悚然。
段子航微微彎下腰,湊到白朮耳邊,手掌擋著嘴型,低聲說:「看出來了,他被你爸折磨出心理陰影了。」
白朮斜了他一眼。
段子航一秒站直身子。
白朮問:「他為什麼不告而別。」
鄒沉答:「不知道。」
白朮問:「他為什麼遣散你們?」
鄒沉答:「他說現在是年輕人的時代,我們是被時代淘汰的小垃圾。——我說的是原話。」
白朮問:「你有其他人的聯繫方式嗎?」
鄒沉答:「他們都瞧不上我,只想跟我劃清界限。」
段子航:「……」真是個小可憐。
白朮挑了下眉,竟是一句話都沒再多問,起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