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白陽換完鞋回來，白朮已經在廚房覓食了。

「妹妹。」

白陽端著殷勤的笑，露出八顆牙齒，傻乎乎地敲門，腦袋往裡探。

白朮回頭，跟他對視了眼。

他笑得更歡了，恨不能將后槽牙都笑出來，一臉「地主家傻兒子」模樣。

好好一翩翩公子哥，被自己的愚蠢打磨成了一蛇精病。

「你要在這裡影響我食慾的話，」白朮咬了口黃瓜，斜乜著他，「我就讓陸白趕人了。」

「別啊！」

「……」

白朮沒說完，眼神驀地一冷。

白陽趕緊收攏虛偽討好的笑，嚴肅道：「你先吃，我在客廳等你。」

說完一溜煙沒了人影。

白朮繼續在冰箱翻找吃的。

剛翻兩下，白陽忽然扒拉著門，又說：「妹妹，黃瓜最好洗一下再吃。」

「……」

白朮煩躁皺眉。

白陽縮了縮脖子，想就此消失，但一想到長輩的威脅，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扒拉門框，「要不，我請你吃飯？」

「……」

*

半個小時后，白陽載著白朮和陸白，來到一家精緻高檔的早餐店。

白陽要了個包間，然後讓服務員將每樣招牌早餐都來了一份。

活像個土大款。

「談什麼？」慢慢地喝了口茶，白朮神情淡漠，問。

「啊？」白陽裝傻充愣，「沒，就來賠禮道歉，我自個兒的意思。」

「那你結完賬就走吧。」

「別啊……」

白陽眼巴巴瞅她。

然而，這一招對白朮來說，半點用處都沒有。

「我招。」白陽舉了舉雙手，眨了下眼，嘆了口氣才道，「這事吧，雖然白家是被玩弄的，但我們沒調查清楚，輕信紀家那三位的話，還……那麼對你，咳。抱歉啊，都是我們的錯。」

「……」

白朮不予表態。

「爺爺的意思是，知道你受委屈了，想彌補你。希望你能給白家一個機會。」白陽小心翼翼地說著，觀察著白朮的臉色，繼續說，「另外，小叔那邊……」

「是那個羞辱她、還打她的白缺嗎？」驀地，坐一旁一聲不吭的陸白開了口，一語戳中死穴。

「……」

提到這個白陽就胃痛，感覺腸子都打結了。

白陽囁嚅道：「他這不是缺心眼加傻帽么……」

白朮打開一屜小籠包，給陸白夾了一個，又給自己夾了一個。

她開吃。

白陽不敢動筷，繼續說：「小叔很後悔，真的。他被爺爺打得在醫院昏迷三天，一句怨言都沒有，醒來后就說要找你賠罪，但被制止了。倒不是覺得他身體不便，而是……大家都覺得他沒臉見你。」

「哇。」

白朮忽然面無表情地捧了個場。

「怎麼啦？」白陽見她有回應，感覺事情有轉機，迫不及待地問。

白朮反問：「你們白家還能有正常人呢？」

「……」

白陽眼睜睜見她拿刀子往自己心窩裡捅，卻只能默默承受，不敢吭聲。

他連眉頭都不敢皺一下。

在醫院躺了些時日，白陽睜眼一想到白朮，就想到那日對白朮的「苦口婆心」，實在是臊得慌。

——說實在的，白朮當時沒揍他，都算是好的了。

換做是他，得知自己被冒名頂替，還被豬油蒙了心的親戚當做敵人，他非得鬧得場面不可收拾才能罷休。

嘗了口豆腐腦，白朮皺皺眉，將其推到一邊。

她挑眉，問：「還有么？」

「什麼？」白陽一怔，沒能明白。

「你把白家的態度擺出來了，現在得要求我表態了吧。」白朮輕描淡寫道。

「哈？」

白陽不明所以。

「看來以你的智商，他們並不放心委予你這任務。」

「……」

白陽一臉茫然。

白朮條分縷析，「家族重要的，不是個人利益，而是集體利益。認回一個表小姐，你們沒給紀依凡多大利益和資源，給到的，都是動動手指的小事。所以，一個表小姐，對於白家而言，並非多重要的事。」

「……」

白陽眸色一凝。

白朮繼續道：「但現在不一樣了。」

「白家，這麼一名門望族，認錯了表小姐，傳出去可是一大笑話。」

「所以緩和我的敵意很重要，讓我向外界表態，我跟白家親密無間，更重要。」

「為此，白家會提供更好的資源和利益。只要我需要。」

話到這，白朮瞟著白陽，「能想通嗎？」

「……」

這一番話入耳，白陽冷汗涔涔。

他只顧著眼前的錯，完全沒想那麼遠。

——是的，正如白朮所說，紀依凡被認回白家，並沒有引起太大重視。

——畢竟是個外姓人，過來短暫住一段時日罷了。紀家那邊的背景，亦沒有值得重視之處。

——正因為「輕視」，所以白家認回紀依凡才會如此草率，紀常軍說什麼就是什麼，白家壓根沒想到調查。

現在不同了。

人認錯了，成了笑話，他們才上了心，欲要挽回。同時，需要白朮配合，不拿這事做文章。

事實上，真正在乎「白青梧女兒究竟是誰」的，也就三個人——

1、白爺爺。畢竟那是跟他有血緣的外孫女。

2、白缺。他跟白青梧關係好，非常重視姐姐的女兒。

3、白陽。事實上，白陽本也不太在乎的，但人是他領回來的，「表小姐」認錯了，就關乎到他的切身利益。

一旦利益相關，就迫在眉睫。

人都是這樣。

不過——

一個從未見過面的表親，哪裡有什麼感情可言呢？

任何一個長輩跟白陽分析這些，白陽都不覺得意外。但是，現在跟他分析這些的，是年僅二十的白朮，白陽一面覺得心酸可悲，一面又對白朮刮目相看。

——小小年紀，卻如此清醒。談何容易。

「但是，如你所說，」白陽終於正經了些，斟酌著用詞，「只要你願意接受白家，白家因為愧疚、聲譽，將會給你提供莫大的幫助。這不是紀依凡那點資源可以比擬的。你，不需要嗎？」

「不需要。」

白朮答得斬釘截鐵。

白陽猛然一震。

他想不通，「你看得這麼清楚、現實，就不是個感情用事的人。現在資源白給，這種便宜為何不要？」

「看不上。」白朮輕描淡寫地說。

白陽：「QAQ。」

第一次見到別人「看不上」白家，白陽一時竟是不知該如何回應。

傻了一樣。

「沒有和解的可能了嗎？」白陽沮喪地問。

「有啊。」

「什麼？」白陽眼睛亮了亮。

「你們認錯人的腦殘舉動我可以不管，也輪不到我委屈。」白朮淡淡道，「就一點。白青梧跟白家一刀兩斷，我個做女兒的，沒法代替她和白家和解。她不在了，也得是我爸做主。」

「你爸呢？」白陽連忙問。

「離家出走了，正在找。」白朮偏了下頭，「你要不幫忙找一下？」

「……」

白陽瞪直了眼。

一時不知該如何吐槽「離家出走」這四個字。

一頓奢侈的早餐結束。

總之，白朮看在顧野的份上，沒有讓白陽太難堪。

而，白陽也拿到幾條線索：

1、白朮是真不在意白家，無論是態度，還是資源。

2、事情有可迴旋的餘地。

一個是按照白朮說的，從紀遠這裡入手。另一個……白朮看似不近人情，但卻是那種吃軟不吃硬的，只要死心塌地對她好，沒準還有機會。

——只要白缺不再作死。

想到白缺，白陽就頭疼不已。

「冒充白家表小姐，還能安然無恙去集訓營上課，你們白家可都是菩薩心腸。」在回到車上時，白朮冷不丁來了一句。

白陽一驚，腳下一打滑，差點沒開著車撞上牆。

涼了涼了。

白陽心兒都在漏風，他尷尬道：「集訓營背後是顧家老爺子……對於好苗子耍手段，他一概不能容忍。」

正因如此，白朮當時成了白缺眼中釘，白缺也沒能讓白朮從集訓營剔除。

——現在回想起來，還好沒有成功。

——不然，白缺跪個三天三夜，怕是也沒迴旋餘地了。

白朮聞聲，笑了下，沒再言語。

白陽縮了縮脖子，不大敢再說話。

將白朮和陸白送回家后，白陽道：「下個月就到春季賽了，那會兒你和顧野有時間吧？我們戰隊還沒一次聚齊過，等你們忙完了，我們聚一聚。還得抽出一點時間練習一下配合，磨一磨默契。」

「哦。」

對這一點，白朮沒意見。

畢竟，白陽的錢給到位了。

一碼歸一碼。

「那我安排一下啊！」白陽呼了口氣，有些慶幸。

還好白朮不是「感情用事」之人。

否則，他拿來「報仇」的俱樂部，得就此泡湯了。

*

白陽來到家裡這一小插曲，很快就被白朮拋於腦後。

她動過「接觸白家，得知白青梧過去」的心思，最起碼也想知道「白青梧和白家為何決裂」。但是，這些想法都暫且壓制住了。

——等顧野先拿了白青梧的手記再說。

事情一樁一樁的來。

那些年代久遠的事，先往後排。

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等她處理。

兩天後，去了趟長寧市的牧雲河，被惱羞成怒的杜警官碾出了長寧市。他隔天就拿著「撬到手的情報」，約了白朮出來。

春風料峭，白朮坐在烤肉店裡等牧雲河，她時而看向外面街道。

一條長街，偶爾見到幾個人影，形單影隻，路燈落下昏黃的光，照亮了小片地面。北方春天來得晚，但路邊的灌木里，已有翠綠的新芽抽出，一點一點的散布著，看起來彌足珍貴。

牧雲河匆匆趕來，將豪車停在路邊，駐足張望片刻后，才搖著頭進來。

「怎麼約在這種地方？」他走過來。

「想吃烤肉了。」

第一批烤肉已經烤好了。白朮將烤肉剪成小塊，用生菜卷在一起，大口往嘴裡一塞，吃得很香。

滿足地咽下后，白朮問：「打聽到什麼了？」

「十年前，長寧市確實發生了一樁大事，一度牽動了全國公安機關。」牧雲河說，「杜警官因為這件事，從一個小新人被提拔了上來。」

「說事。」

白朮對杜警官的職業生涯不感興趣。

牧雲河咂摸了下，「這事吧，我到現在都覺得……像個故事。不知道杜警官喝醉的時候，有沒有加料。」

「……」

白朮斜了他一眼。

很明顯，她受不了牧雲河這慢吞吞的。

牧雲河便笑了下，「你還真是耐不住性子。」

「快說。」

白朮將他剛夾起的一塊肉夾走了。

「……」默了一瞬，牧雲河嘆了口氣，道，「他沒有提到任何人，就跟我說了那一樁案子。」

頓了頓，牧雲河繼續道：「有一個地下組織，想通過基因改造製造出一批新人類，為其所用——當然異想天開，沒有成功。不過，他們要進行這一項計劃，需要源源不斷的『小白鼠』。」

包好的烤肉送到嘴邊，白朮一下就沒了胃口。

她將烤肉放下來，眼帘微微垂著，「人。」

「是，人。」牧雲河微微點頭，「人從哪兒來呢？黑市、人販子。全都是小孩，甚至嬰兒。哦，還有孕婦。」

說到這裡，牧雲河也稍有不適，皺著眉說：「他們利用人類做實驗。」

炭火一直在燒，燒得通紅。網架上的烤肉被烤熟，滋滋作響，些微染上了焦黃，但沒有人去管。

「然後呢？」

沉默良久，白朮乍然出聲。

「具體怎麼解決掉的，杜警官沒有詳細說。據說是警方盯上一販賣人口的組織很久了，往根里挖，就觸及到這個做違法實驗的組織。加上還有人幫忙吧。總之，那個組織被搗毀了。但是，有一批在逃名單，至今沒被抓獲。」

牧雲河輕蹙眉心，「按照你說的，如果真是同一個組織的話，那他們應該跑到國外去了。」

說到這，又默了。

跑到國外。

不僅沒有消停，反而更肆無忌憚。這十年，甚至研究出試用的成品，在全球流通。

默了半晌，白朮無意識喝了口水，潤了潤唇，她問：「被解救出來的小孩呢？」

「能找到父母的，都回家了。找不到的……反正國家會安置好的。」牧雲河說道。

「他們被拿來做實驗……」白朮低喃出聲，隨後抬起眼，眸光微亮，「檢查過他們的身體嗎，跟正常人有什麼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