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行知不是個容易炸毛的人,相反性格很沉穩內斂。現在能被逼到這程度,想必確實被刺激得不輕。
「給你半分鐘冷靜。」顧野提醒道。
「……」
半分鐘后,程行知情緒冷靜下來,「我去BW大樓辦理手續時,遇見了幾個『惡人』。看上去倒是沒問題,總之會先接觸一下。牧雲河說,BW內部口號——就是諾貝爾這句——是隊長專門為這批『惡人』準備的。」
所謂的「惡人」,即是那些「危險分子」。
都是BW的年輕一代。
新隊長繼位前,這樣潛在的罪犯不多,其中以段子航為典型。但是,新隊長繼位后,招來幾個得力幹將,都是危險人物,並且跳過了「第三基地」,直接進入BW擔任要職,權力不小。
奇怪的是,這些崇尚自由的「危險分子」,在加入BW之後都安分下來,不約而同地為了「諾貝爾和平獎」這一腦殘一樣的目標踏實工作,成為BW這個整體里兢兢業業的螺絲釘。
「沒準真能拿到諾貝爾呢。」顧野唇角極輕地彎了下。
「就他們那『恐怖分子』一樣的處事作風?」
「過程不重要。」顧野說,「只看結果。」
他話里有維護意味,程行知噎了下,識趣地轉移話題,「我接下來兩天還要去聽入職培訓課,大概大後天就空閑了。」
「那我大後天過去。」
「好。」
掛斷電話,顧野想到那句關於「諾貝爾」的口號,沒來由一笑,想到那拽拽的小姑娘,又覺得畫風極其正常。
主卧沒有人,顧野來到樓下。
客廳空曠安靜。
這兩天陸白極有可能發病,被楚馥領回去照顧了,只有他和白朮住在這裡。
聽到書房有動靜,顧野踱步過去,將門輕輕推開。
窗戶開了條細縫,白色紗簾隨風拂動。白朮盤腿坐在地毯上,微長的頭髮被鬆散地扎著,額前幾縷碎發落下,垂在臉頰兩側。白熾燈落下瑩白光線,她看上去柔和又安靜,沒一絲戾氣。
她手裡拿了把梅花起,地上是掃地機器人零碎的部件,她一樣一樣地擺在面前,神情專註。
「我們家『愛乾淨』怎麼招惹你了?」顧野眉毛抖了抖,輕鬆的口吻里添了些無奈,「連個全屍都沒給它留。」
「陸白說給它升級了,加了個智障語音。」白朮頭也沒抬,專心致志,「我看一下構造。」
陸白喜歡研究這些,平時就拿家裡的電器下手,顧野從未管過。
左手放到褲兜里,顧野倚著門框,手肘微微曲著,姿態很放鬆。他垂著眼帘靜看半晌,倏地問:「明天有安排嗎?」
「去一趟T大。」
「辦事?」
「閑逛。」白朮暫停了動作,下頜微抬,視線掃過來,「我媽T大畢業的,去她母校看一眼。」
「我陪你。」
「哦。」白朮點頭,忽而又覺得不對勁,「你問我安排想做什麼?」
顧野坦然道:「隨便問問。」
是么?
白朮心裡閃過抹微妙的狐疑,不過,沒有深想,低頭繼續把玩那些細碎的零件了。
*
雖說時節邁入春季,但春天來得晚,一覺醒來是個陰天,外面冷風蕭瑟,寒氣逼人。
白朮打開衣櫃,視線掃過臃腫的羽絨服,落到一件毛衣上。
顧野在客廳等她。
聽到下樓動靜時,顧野的視線從手機上移開,眼帘往上一撩,一瞬間,漆黑的眸里掠過抹異色。
白朮穿著毛衣,外面套了件呢大衣,明智地沒戴帽子,頭髮被束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臉很小,皮膚白,耳朵玲瓏剔透。不同於刻意偽裝的「小白花」形象,也不若平時的「小酷妹」,而是很鄰家妹妹的樣子。
美。
能抓住異性視線的美。
「坐地鐵吧,」白朮未曾注意到顧野那抹異樣,一邊走下樓梯一邊提議道,「容易堵車。」
「嗯。」
顧野沒有異議。
……
坐地鐵也沒好到哪兒去。
春假結束,學校雖然沒開學,但上班族已經開始忙碌了。
白朮和顧野一進地鐵口,就見到擁擠的人群——他們碰上了早高峰。
「我覺得……」
白朮停在入口,琢磨著開口。
「回去睡個回籠覺?」顧野悠悠然接過話。
「……」
白朮斜了他一眼。
隨後,輕輕嘆息,她選擇妥協,踩著台階往下走。
顧野緊隨在後。
人太多了,白朮和顧野等了兩趟才趕上,一擠進去,人擠人、人推人,空氣混濁又悶熱,聲音嘈雜,逼仄的空間里就像一鍋即將沸騰的水,嗡嗡嗡地蓄勢待發,隨時都會面臨爆炸。
白朮天大的本領也敗在了這裡。
有個一米九的東北漢子杵她跟前,非常有存在感——倒不是說他的體型,而是——他有狐臭。
剛被擠過來,白朮就險些被熏暈過去。她抿著唇,有點惱,卻也知無可奈何,只能盡量避開,怕熏著眼睛。
但——
半分鐘后,她的肩膀就被兩根手指捏住。那人用了一股巧勁,沒有用蠻力,輕輕一拽她,就從這密不透風的人群阻礙里,借勢將她拉了過去。
空氣頓時清新。
白朮剛一穩住,就埋頭扎到那人懷裡,手指攥著他的外套,額頭抵在他胸膛,大口大口呼吸著。
顧野怔了一下,失笑:「地鐵上也耍流氓啊?」
「被熏得頭暈。」白朮聲音悶悶的。
顧野無奈。
他一手抓著吊環,另一手抓著豎桿,將她圈在一個狹窄區域,沒讓別人擠著她。
過了一個站,白朮才算緩過氣來。但空氣確實悶得慌,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唯獨扎在顧野身上時才好受一點。
「還好我不用上班。」白朮輕輕嘀咕了句。
她聲音並不大。
溫熱的氣息撩過顧野頸窩的皮膚,聲音清晰地傳到他的耳底。
顧野渾身一僵,隨後緩緩放鬆下來,他笑著搭話:「不想上班?」
「不想擠地鐵。」白朮非常坦誠。
「……」
這可真是太真實了。
距離T大三個站。
沒多久,地鐵到站,顧野怕白朮被擠走,拽著她的手腕,跟她一起隨著人群下站、出地鐵。
一出地鐵口,驀地一陣冷風襲來,颳得人瑟瑟發抖。
也讓人清醒幾分。
她的手腕很細,腕骨突出,像是用力就被捏斷似的。顧野輕抿了下唇角,將她的手鬆開。
白朮意識到什麼,側首看過來,極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地將手揣進兜里。
她走進風裡。
紮起的頭髮被擠鬆了些,露出一些毛躁的碎發,在風裡擺動。她脖頸細長,皮膚似白瓷,在昏沉的光線里,莫名惹眼。
顧野抬步跟上。
地鐵口距離T大就兩三分鐘路程,很近。學校還未開學,沒什麼人氣,只有一些申請住校的學生,偶爾見到形單影隻,影影綽綽。
顧野和白朮年齡都不大,他們倆進校門時,保安看都沒看一眼。
暢通無阻。
「你媽哪個專業的?」顧野隨口一問。
「心理。」白朮道。
她沒關注過白青梧的專業。
她記憶中,白青梧是沒具體職業的,平時在家種花、繪畫、唱小曲兒,都是愛好,沒有穩定的工作。聽說做過各種各樣的職業,但一般就半年到一年的時間,白朮也搞不懂,白青梧具體幹嘛的。
但——
她最近才知道,BW不是紀遠創立的,而是白青梧創立的。
早在25年前。
那時候,白青梧才21歲。
白朮先入為主,以為紀遠把BW留給她,那紀遠就是BW的創立者。直至這一次,讓段雲航調出白青梧在BW檔案時,才意外發現,BW就是白青梧創立的,只是她以「普通員工」出現。
白朮這才對白青梧有了點好奇。
又一查,發現白青梧是學心理學的,就在T大。反正T大離得近,她就想著來看一眼。
隱隱覺得——
白青梧比紀遠還要神秘。
她甚至有點好奇:她爸媽究竟是怎麼認識的,又是如何在一起的?
「你媽是做什麼的?」顧野問。
白朮蹙眉,「我也想知道。」
顧野神情掠過一絲驚訝,「你不知道?」
「年紀小的時候,沒想過去問。」白朮道,「後來……家裡基本不提她的事。」
白青梧去世后,白朮和紀遠都不約而同保持緘默,家裡不會有跟白青梧相關的話題。唯一會涉及到白青梧的,就是白青梧每一年的忌日。
顧野想到牧雲河提到的「白青梧為救白朮而死」的事,微微頷首,沒有繼續挖掘下去。
「不過,我爸一直說,我媽最聰明,其次是他。」白朮停頓了下,聲音平且淡,「我是最蠢那個。」
「……」
顧野沒忍住,噗嗤一樂。
白朮抬眼瞪過去。
顧野收斂了笑,但唇角小幅度上揚。他抬手揉揉白朮後腦勺,一本正經地安慰她:「沒事,你長得最好看。」
「……」白朮嘴角微抽,「我爸還說我是家裡最丑的。」
「……」顧野垂眼瞧著白朮的側臉,徹底收了笑,非常正經地說,「你爸眼睛有點瘸。」
「……」
白朮倒是不計較這個,聳了下肩。
「我打聽了一下,」白朮繼續說,「我媽確實聰明。連續跳級,14歲上大學,三個本科學位,兩個碩士學位,一個博士學位。讀完之後,也才23歲。學位證就跟家裡的白菜似的,隨她拿。」
「是挺厲害的。」顧野微微點頭。
都提到這裡了,白朮也沒有什麼避諱。
她忽然想到什麼,微微仰起頭,眼睛清澈透亮,問顧野:「你知道她為什麼跟她爸鬧掰嗎?」
「不知道。」顧野輕輕搖頭,旋即道,「幫你打聽一下。」
「白陽?」白朮眨眼。
——事實上,她並不太相信白陽。
——也不想被白家知道,她關注白青梧和白家的關係,省得白家有機可乘。
顧野彎了下唇,「我爸。」
白朮怔了下。
——那個愛八卦的大叔?
——感覺比白陽更不靠譜的樣子……
顧野道:「我爸說,我媽跟你媽關係很好。你媽跟家裡鬧掰,我爸應該知道點什麼。」
「哦。」白朮同意了,「那你問吧。」
顧野沒有拖著,直接掏出手機,給顧天馳發了條信息。
自打顧老太太重新生病住院后,顧天馳就一直在忙活,加上公司還有事,顧天馳忙得像個陀螺。顧野這會兒找顧天馳,顧天馳不一定能接電話,所以只能發信息。
果不其然——
顧野信息發出去后,遲遲沒有等到顧天馳的回應。
顧野和白朮都不急。
他們倆沿著校園的林蔭道一直走,在偌大的校園裡散步。T大的風景很好,雖然這個季節沒什麼風景,但校園裡種了些常青樹,哪怕是這個季節,仍是可以看到一些綠色,只是綠得有些暗沉。
不過,一抹綠意給這枯敗的早春時節,仍是添了不少光彩的。
「去圖書館嗎?」路過某一特殊建築時,顧野停了下來,側首問白朮。
很多高校的圖書館,建築風格都別具一格,T大的也不例外,在眾多建築里最為惹眼。
白朮不想看書。
不過,視線確實被這一建築打擾了,於是點點頭:「嗯。」
可——
「怎麼進去?」白朮目光停在了入口處。
進圖書館需要刷卡啊。
他們這種校外人員……
倏地,白朮質疑地看向顧野,「你不會想……」
剛掏出手機的顧野,聽到白朮的半句話,眼睛一眨,明白過來,他勾唇一笑,「也可以,不過有些麻煩。」
隨後,他拍了下白朮腦袋,「不搞那麼大動靜。我有朋友在T大任職,讓他送兩張卡過來就行。」
「……哦。」
白朮應聲。
不過,多少有點失望的。
——她確實是個喜歡刺激、搞事情的性子。
顧野的朋友效率很快,一個電話過去,不到十分鐘,就開車將卡送過來。那是一個很年輕的男人,非常熱情,本來還打算邀請白朮、顧野一起吃午飯的,不過被顧野婉言拒絕了。
「那下次再約。」
男人擺手離開。
顧野和白朮拿了卡,順利地進入圖書館。
雖然還未開學,但留校的都是考試黨,這批人扎堆地出現在圖書館,看起來竟是一點都不冷清,反而很熱鬧。
只是——
基本沒什麼聲音。
一樓大半都是提供給考試黨自習的。
白朮掃視一眼,就問顧野:「去二樓?」
「嗯。」
顧野沒有異議。
二人便徑直去了二樓。
不過,沒走幾步,白朮就在兩排書架的過道里,見到一個眼熟的人——
仲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