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朮機警地回頭。
卻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從左側的門裡走出來。
顧野。
他穿著迷彩服,挺拔頎長的身形,作訓帽在手中把玩,額前碎發浮動。他身後開了一扇窗,破舊不堪的工廠外,是燦爛耀眼的陽光。他如神祇。
顯然,他是先一步過來的。
因察覺到有人靠近,所以他藏了起來,在發現白朮后才現身。
「你,」顧野頓了下,略帶打量地看她,戲謔問,「跟蹤我啊?」
「你心裡沒數?」白朮反問。
她要有心跟蹤顧野,怎會被顧野輕易發現。
顧野:「……」
小嘴還挺毒。
「你來這兒做什麼?」
「曬太陽。」
「……」
顧野笑了下。
他緩步靠近,餘光在她臉上一繞,收回,從她身側走過。軍靴踩在台階上,發出沉悶聲響。
白朮拾級而上,綴在他身後,問:「你做什麼?」
「我也曬太陽。」
顧野回答得欠扁極了。
四層樓的工廠,非常大,佔地面積廣。光是樓梯,就有好幾處,整體結構有點複雜。
沒有前往頂層的樓梯,道路全被封死了。
白朮站在四樓,找了一扇空著的窗戶。木框和窗戶什麼的,都被拆得所剩無幾,只餘下一個混泥土框,空蕩蕩的。
也髒兮兮的。
因為時常有演習,這裡腳印、手印一堆,但,厚厚一層土、一層灰。
白朮倒是不講究,雙手搭在窗戶上,腦袋往外探,仰著頭,估算從窗戶到頂樓的距離。
剛目測了兩眼,一隻手就伸過來,揪住她的后領,把她往後拉。
「一邊去。」
顧野囑咐一聲,隨後跳上了窗戶。
手掌向上頂著窗牆,他身子站直,半個身子都被外牆遮擋住。他的身形投下陰影,落到白朮臉上,讓白朮視野一暗。
白朮又抬步走過來。
但,下一秒,顧野就消失在窗口,視野頓時亮了。
她抬頭往外看時,顧野已經踩著窗戶上方一塊凸起,直接跳到了樓頂。
白朮隨後踩上窗戶。
她剛一穩住,就見頭頂有陰影落下來。她抬眼,見到顧野彎下腰,將手遞過來。
「來。」
他說,口吻隨意。
手掌溫熱乾燥,她將手伸過去,手立即被攥住。
他沒看上去的「細皮嫩肉」,反正掌心和手指有繭,緊緊抓住她手的時候,沉穩有力,裹挾著無可忽略的安全感。
白朮無需多費勁,就被他輕鬆「拎」上頂樓。
站穩后,顧野鬆開她,自然而然收手,似乎跟往常一樣。
白朮心裡裝著事,沒心思管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就抬起頭,看向遼闊的天空。
深山野林,除了基地外,見不到別的建築。層嵐疊嶂,山峰連綿不絕,更遠處有未融化的冰雪,落在樹上,覆上一層雪白,跟鬱鬱蔥蔥的樹木交匯在一起,在冬日添了另一番韻味。
「等什麼呢?」
顧野順著牆坐下,長腿一伸一屈,作訓帽又被他摘下來,於手中晃悠。
他朝白朮揚了揚下巴。
下頜線繃緊,弧線流暢,柔軟的陽光里,他的輪廓亦被籠了層柔和。
白朮看他。
他招手,「我們聊聊。」
「不想聊。」
「還得哄你啊?」顧野眼瞼抬起,眉眼溢出一抹邪氣。
白朮停頓半秒,說:「哄吧。」
顧野低笑。
手腕搭在膝蓋上,顧野視線一收,似乎沒有哄她的心思。
白朮沒動,身後靠著欄杆,視線落到遠處。
雖有冷風,但,陽光正好。
忽的一道陰影落下來,白朮微微偏頭,只見帽檐被往旁一推,她視野里被顧野那張帥臉佔據,密且長的睫毛,在他眼裡落了片陰影,看不真切。
「怎麼哄,」他逼近,俯身,手抵在她身後欄杆上,低啞的嗓音誘惑力十足,「支個招唄。」
白朮怔然。
下一秒,手被牽起來,有什麼被塞到手心。
「乖,請你吃糖啊。」他低聲哄她,挨著她的耳側,滾燙的氣息灼得耳根發熱。
白朮呼吸一窒。
半刻后,她出聲:「喂。」
手心裡攥著幾顆糖,糖紙摩擦的聲音有些刺耳。
她淡聲問:「聊什麼?」
顧野微微一驚,瞄她一眼,嘀咕:「這麼好哄。」
「……」
白朮瞪他。
「小姑娘,架子可以抬高一點。」顧野輕笑,往回一撤,在她身邊靠著牆,站姿閑散,手肘抵在欄杆上,側首問她,「平時是不是沒人哄你啊?」
白朮歪頭想了下。
對她好的人,對她好。
牧雲河和紀遠常說「寵著她」。
要說哄……
她又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就事論事,不鬧小孩脾氣,走不到「被哄」這一步。
「你是白青梧的女兒?」顧野轉移了話題。
「嗯。」
「那紀依凡——」
「不是我爸的女兒。」
白朮第一時間撇清跟她的關係。
「哦?」顧野挑眉,「你媽——」
「閉嘴。」
白朮打斷他。
顧野一笑,「說說吧。」
反正顧野都察覺了,白朮沒有遮遮掩掩的,三言兩語將人際關係給他理清楚。
顧野從未將這一樁婚事放心上,所以沒想到,一個未婚妻的身份,竟是有人冒名頂替。而且,這冒牌貨竟膽大妄為,敢冒充正牌來退這一樁婚約。
「你能忍?」
顧野衡量了下白朮這小暴脾氣。
他覺得,白朮這種睚眥必報的性格,不會任由事態發展。
「不能。」白朮道,眉眼一抬,冷靜地說,「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事情該如何處理,她安排得清清楚楚。
紀常軍和紀依凡這一家子,一個都逃不掉。
他們得為自己的貪婪負責。
但是——
跟顧野沒關係。
顧野驚奇地瞥她,「誰的事?」
「我的。」
白朮莫名。
「你這小姑娘沒心的。」顧野手掌按在她腦袋上,陡然指控道,「合著我在你這兒,不算個人?」
「……」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控訴,白朮愣了下。
「我不會讓你被退婚的。」白朮回答著,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你想退的話,我倒是沒關係。」
「我退婚?」顧野眯眼。
白朮頷首,「你隨時可以。」
「……」
顧野扯了下嘴角。
「你本來就沒把這婚約當回事,」白朮不緊不慢地說,「我也是。不管對象是誰。」
側首,打量她片刻,顧野一笑,把她的帽檐拉好,「那等你的計劃告一段落,就把婚退了。」
「好。」
白朮爽快地答應了。
遠處有機械的聲音逼近。
二人抬眼看去,見到兩架一模一樣的無人機飛過來,於是,他們倆互相對視一眼。
——得。
——曬個鬼的太陽,都是來做賊的。
於是,又莫名地笑了。
兩架無人機飛過來,碰到對方后,差點打架了。不過,在發現並肩站一起的白朮和顧野后,它們又把彈出來的武器收回,不約而同結束了一場即將爆發的戰爭。
隱形無人機。
不是真的「隱形」,而是在雷達監控里運行時,能不被發現。
——第三基地雖然破破爛爛的,但有雷達監控,任何飛行器一旦靠近,就會被察覺。
不過,很顯然,這一款隱形無人機的質量不錯,潛入后,基地並沒有設備察覺。
他們倆各自取了無人機的「包裹」。
「這款隱形無人機還在研發階段,你們怎麼弄到手的?」
拿到通訊設備和自製暗器,白朮終於想起問顧野一句。
「你們呢?」顧野不答反問。
白朮很坦誠:「內部渠道。」
「我的人負責研發。」顧野說。
「……」
白朮覦了他一眼。
她本來想,像楚馥這樣的人為顧野辦事,那他們的綜合水平應該不高。不過,一想到還有程行知這樣的存在,便撇去了偏見,只留下對楚馥的個人偏見。
「你們缺錢啊?」
「缺。」
「牧雲河挺能賺的,應該能幫到你們。」白朮說,「想要儘快獲利的話,可以利用一下《犬牙》這個IP。」
「嗯?」
白朮知無不言,「還記得學校圖書館的《Q20》嗎?它是世界上最賺錢的漫畫,一個家喻戶曉的IP。」
「嗯。」
「《Q20》賺的錢都是BW的。」白朮道。
顧野饒有興緻地看向她。
白朮一頓,又道:「原本沒這麼賺錢的。牧雲河接手后,開展了一系列的線下業務,打造了一個《Q20》的商業帝國。」
話到這。
手機忽的振動,白朮垂眼一看,發現是段子航打來的。
「小祖宗,你怎麼什麼都跟他說?!」段子航簡直抓狂,「還有,他怎麼在這裡!那架無人機怎麼回事!」
白朮看了眼無人機。
無人機有視聽功能。
也就是說,能監控到白朮和顧野的一舉一動。
白朮淡聲問:「你質疑我?」
「我怕你當昏君!」
「不會。」
段子航:「……」不會個屁!連賺錢的機密都說出來了,你還有什麼不能跟人說的!
不過,鑒於白朮才是隊長,這些話,段子航只能在心裡憋著。
「第三基地怎麼樣?」吸了口氣,段子航問。
「讓牧雲河準備一筆錢。」白朮輕描淡寫地說,「事情結束后,第三基地得重建。」
段子航:嗯?!你莫不是要炸基地?!
「掛了。」
白朮沒多言,掐斷電話。
與此同時,顧野試了一下電話的通訊,聊了幾句,也將電話掛了。
兩架無人機在空中較了會兒勁后,最終在白朮和顧野嫌棄的注視下,默默離開。
顧野抬肘,看了眼腕錶,道:「還有半個小時。」
「嗯?」
白朮狐疑。
「要聊聊嗎?」顧野問。
「聊。」
將東西一收,白朮剝了一顆糖,喂到嘴裡。
「我跟紀遠……也就是你爸,有點淵源。」顧野頓了下,想到白朮對她爸的評價,一眯眼,「他真的離家出走?」
白朮「唔」了聲,「他是這麼說的。」
顧野撲哧一笑,「挺符合他的性子的。」
口吻很熟稔。
「你們倆什麼淵源?」
「有點複雜,有機會再說。」顧野一語帶過,然後半垂著眼瞼,背靠著欄杆,「軍刀是他給我的,我一直收著。」
白朮問:「什麼時候?」
「十年前。」
「你還是『陸野』的時候?」
睇了她一眼,顧野嗓音低下來,「看破不說破。」
「……哦。」白朮前一秒剛答應,后一秒又問,「你早認出我了?」
「看到轉運珠的時候。」
「為什麼不說?」
「意義呢?」顧野反問了句,頗為鄙夷地道,「你連是誰送的都忘了。」
「……」
白朮聳了下肩。
她當年才九歲,就算是小神童,也記不得那麼多事。
何況——
她不是想起來一些了么。
但是,她心腸好,不跟這人計較。
「打聽一下,」顧野的手伸過來,攬住她的肩膀,「你是怎麼追我的?」
「嗯?」
白朮一時沒反應過來。
見她懵懵的樣子,顧野揚了下眉,「你不是說追過我嗎?」
「嗯。」白朮肯定了,隨後問,「你不知道?」
走到她身前,顧野兩手搭住她的肩膀,一字一頓:「看著我的眼睛。」
「……」
白朮下意識看向他的眼睛。
顧野問:「我像知道的樣子嗎?」
「……」
「……」
二人面面相覷。
白朮:「情侶紀念杯。」
「……」
「請你吃飯。」
「……」
「約你晨跑。」
「……」
「事事維護你。」
「……」
白朮覺得自己做的事可太多了,說起來還來了氣,瞪他:「你情商為零嗎?」
「……」顧野直接被她氣笑了,「你那叫追嗎,明明叫暗戀!」
「……放屁。」
白朮有被冒犯到,開口罵人。
「惱羞成怒還罵人。」顧野盯了她一眼,又好氣又好樂,忍不住評價了一句,「你做事那麼大膽,追人的方式還挺含蓄。」
「……」
白朮又瞪他。
這人怎麼回事!
驀地,顧野傾身低頭,將她帽檐往旁一拉,手掌扣住她的後腦勺,「知道怎麼追人嗎?」
「你——」
白朮剛一張口,聲音就被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