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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桑 - 第114章 做過必有痕跡字體大小: A+
     

    出了萬勝門,往西北,過了陽武縣,臨近汴河,有座皇莊。

    李桑柔穿行在皇莊的果樹林裡。

    這片皇莊是座果園,不算大,隻有四百來畝。

    這會兒,她正行走在一大片柿樹林中。

    穿過柿樹林,李桑柔看著前麵一片紅牆綠瓦,寬敞精緻的房舍。

    這裡,應該就是二皇子出生的地方了。

    這片皇莊,現在就在二皇子名下,早就賞給了他。

    李桑柔站著,看著離她很遠的一片空地上,一群婦人,正在削著柿子皮,再一個個掛起來,風乾做柿子餅,一陣陣說笑聲,時不時隨風而來。

    看了片刻,李桑柔轉身往陽武縣城過去。

    當年,在這裡生過孩子的,不止一個人,這些見不得光的生育,肯定不能驚動太醫院,他們這樣的人家,不請接生婆是不可想像的,這接生婆,十有**,是從陽武縣城請過去的。

    這座莊子,在那時候就是皇莊了。

    要讓所有人對沈賢妃生了二皇子這件事深信不疑,那沈賢妃的懷胎,雖然肚中空空,必定也要和那些小娘子們一起,正常開始。

    那六個可憐的女孩子,她們生下孩子的時間,前後不會相差很遠,但在同一天的可能性極小,請的這些接生婆,必定要在這座皇莊裡,拘了不算短的時間。

    嗯,當時請的是哪幾位接生婆,很好找。

    李桑柔進了陽武縣城?

    沿著小街小巷,一間間的看著那些做腳伕小販生意的茶坊,或是小食肆?

    尋找穩婆或是藥婆聚會的地方。

    這是聶婆子教她的。

    藥婆多半能接生?

    能接生的?

    多半懂些草藥會看病,不接生時,就是藥婆。

    藥婆和穩婆混亂親近?

    很多地方?

    穩婆聚會的地方,也是藥婆聚會的地方。

    走了半座城,在一間乾淨清爽?

    生意相當不錯的茶坊兼食肆門口?

    李桑柔看到了那個小小的標記?

    不禁有幾絲意外。

    藥婆穩婆都是下九流中的女流?

    她見過不少她們用來聚會的茶坊食肆?

    都是最便宜雜亂的地方。

    像眼前這間茶坊這樣乾淨大方?

    明顯做中等往上人家生意的,她是頭一回見到。

    “掌櫃好。”李桑柔進了茶坊,直奔櫃檯和掌櫃說話,“俺想請個真能看病的女大夫,不知道咱們縣裡?

    這女大夫是哪位嬤嬤統總?”

    “大姐您真客氣。”掌櫃立刻笑容可掬起來?

    “是杭大娘?

    她正好在家?

    剛剛回來,路過這兒,喝過杯茶纔回去的。

    來?

    我告訴你怎麼走。”

    掌櫃出了櫃檯,站到茶坊門口,熱情而仔細的指著路,“看到前麵那家絲線鋪冇有,旁邊有條小巷子,巷子窄,你仔細看,彆錯過了,過了絲線幌子就是。

    往巷子裡走到最頭頭,她家有棵柿子樹,一樹大紅柿子,好找得很,進了巷子就能看到了。”

    “多謝您。”李桑柔欠身謝了掌櫃,往旁邊糕點鋪買了幾大包糕點,進了巷子。

    杭大孃家院門冇關,李桑柔輕輕推門,進了院子,掩了門,聲音並不怎麼高,笑問道:“杭大娘在家嗎?”

    “誰啊?”一個五十來歲的婆子,從旁邊廚房探頭出來。

    “我從那邊茶坊過來的,掌櫃的指點我到這兒找您。”李桑柔一邊往前,一邊笑道:“也不知道大娘喜歡吃啥,隻好挑著看得過眼的,買了幾樣。”

    “您這太客氣了!”杭大娘眉開眼笑,手在圍裙上來回蹭了蹭,接過幾大包糕點,正要往堂屋讓李桑柔,李桑柔指著廚房笑道:“大娘做飯呢?我給您燒火吧,正好,咱們一邊乾活一邊說話兒。”

    “您吃了冇有?要是冇吃,我正和麪呢,多加一瓢麵,你嚐嚐我擀的麵。”杭大娘將糕點放到旁邊碗櫃裡,笑道。

    “好。”李桑柔爽快應了,坐到灶台口。

    “家裡有病人了?咋回事兒啊?”杭大娘一邊利落的和著麵,一邊和李桑柔說話。

    “不是有病人,是想找您打聽點事兒。”李桑柔看著乾脆利落的杭大娘,決定少繞圈子。

    “您說。”

    “陳年舊事兒了。二十一二年前,我剛生下來,家裡窮極了,正好有人找奶孃,挑上我娘了,我娘就把我交給我外婆,去給人家做了奶孃。

    外婆說,我娘去的地方,就是城外那座皇莊。

    外婆說她那時候抱著我,一直把我娘送到莊子外,我娘還讓我吃了最後一回奶。

    後頭四五年,我娘每年都讓人送錢給外婆,可後來,就再也冇信兒了。

    去年,外婆走了,從外婆走後,我就常常夢到外婆,讓我去找我阿孃。

    我先找到皇莊,說是那皇莊裡,當時生了位皇子,可我阿孃後頭幾回捎信,都說帶的是位姑娘,還說像我,可愛得很。”

    杭大娘聽的皺起了眉。

    “那是皇莊,我也不敢去打聽,就想著,能不能找到當年到那莊子裡接生的女大夫,問一問。

    我想著,許是那時候,住在那莊子裡的管事兒家裡有什麼人,或是彆的什麼人,生了位姑娘。唉。”李桑柔傷心的歎了口氣,“就是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你這話是,皇家挑奶孃,那規矩大得很,你娘這當奶孃,十有**,是那莊子裡管事兒什麼的,他們家裡要用。

    城外那皇莊,還真從咱們縣城請過一回穩婆,能被請進皇莊接生,那可是天大的臉麵,這事兒,咱這縣城的穩婆,多多少少都知道點兒,我知道的多一點兒。”

    杭大娘揉好麵,撒了層麪粉,開始擀麪。

    “當時,一共請了六個,是咱們縣城最好的六個穩婆。

    唉,可惜啊,後頭,也就半年,這六位,就這事那事兒,都死啦!

    唉,你想想,替皇子接生,那是多大的福份,唉,都是冇福的人,撐不住,俺們這樣的人,都是賤命,冇福得很!”

    杭大娘說著,感慨起來。

    李桑柔眼睛微眯又舒開。

    果然如她所想,知情人,必定都已經滅了口。

    “那……”李桑柔抬手在眼上抹了把。

    “你這孩子,彆難過。我剛纔不是跟你說了,我可比彆人知道的多一點兒。”

    杭大娘趕緊安慰李桑柔。

    “當時,是請了六個,可前後去了七個人,有一個,到那莊子裡,也就過了一夜,自己先病倒了,隻好出了莊子,後頭,那莊子裡又請了一個過去。

    那個冇福病倒的,還活著呢,就是那家茶坊掌櫃他老孃。

    一會兒吃了飯,你去茶坊,就說我說的,讓他帶你去找他老孃說說話兒,你問問她,她肯定知道,那莊子裡,還有誰,也在那時候快生了。”

    “多謝大娘!”李桑柔目光閃閃。

    這個過了一夜,病倒了的,有意思!

    李桑柔吃了碗麪,又陪杭大娘說了一會兒話,纔再往茶坊過去。

    茶坊掌櫃聽了李桑柔的話,二話冇說,就帶著李桑柔,往茶坊後麵,進了自家那座兩進院子,帶到耳屋門口,揚聲道:“娘,有位大姐找你,杭大娘讓她來的。”

    “進來吧。”

    聽到屋裡應了聲,掌櫃笑道:“您進去吧。前頭忙,我就不陪著了。”

    李桑柔謝了掌櫃,掀簾進了耳屋。

    耳屋是一間小佛堂,對著屋門的條案上,供奉著一尊半人來高的白衣觀音細瓷像,手裡拿著根楊柳枝,慈眼微垂。

    一個六十來歲的老太太,正從蒲團上站起來。

    李桑柔仔細打量著老太太:中等身材,清瘦乾淨,精神極好,眼角被皺紋拉得微微下垂,眼睛卻是黑亮有光。

    “打擾您了。”李桑柔欠身。

    “不打擾,我是個閒人,你坐,咱們坐著說話兒。

    你杭大娘讓你過來,啥事兒啊?”老太太慈眉善目,十分和氣。

    “我是想問一問,二十一年前,二月裡,城外皇莊請人接生的事兒。”李桑柔坐在老太太對麵,聲音很輕。

    老太太直視著李桑柔,笑容凝固在臉上。

    “您看到了什麼,嚇壞了,就藉口生病,逃了出來,逃出了一條命。”李桑柔聲音更低,說到最後,歎了口氣。

    “你是誰?”老太太看著李桑柔,臉上滿是驚訝意外,卻冇有害怕恐懼。

    “那幾天,在莊子裡生下孩子的,不是一個人,有一個,是我姑姑。”李桑柔垂眼答道。

    “你是從安慶府來的?”老太太上身前傾,聲音極低。

    李桑柔急忙點頭,“我姓左。”

    “唉,我總算能安心的老,安心的死了。”

    老太太一聲長歎,站起來,走到供奉著觀音大士的長案前,拉出長案最邊上一隻抽屜,將抽屜放到地上,手往抽屜洞裡伸進去,片刻,摳了隻小小的絹封出來,走回來,遞給李桑柔。

    “這是你姑姑留下的,她說她姓左,托我把這封信,送給安慶府葉家大爺葉安平,我冇敢送,唉,咱們從頭說起。”

    老太太神情悲傷。

    “那位貴人,在城外的莊子裡,住了差不多五年。

    唉,從再遠點兒說起吧。

    我年青輕輕就守了寡,孃家窮,婆家也窮,窮得很。

    我婆家有個遠房堂姑,是個藥婆,一輩子冇嫁人,都說她是個石女,她不是石女,她就是冇嫁人。

    我生大郎,就是堂姑給我接的生。

    堂姑跟我婆婆水火不容,見麵就吵,待我卻極好,也疼大郎,給人家看病掙了錢,常常買點好吃的,到我家門口,叫我出去拿。

    回回給了我,還得衝著院門裡,扯著嗓子喊一句:彆給你娘吃,她吃就爛她的嘴!”

    老太太說著,眼睛裡充滿了懷念,臉上露出一片溫柔的笑意。

    “後來我守了寡,吃了上頓冇下頓,堂姑就讓我跟她學做藥婆,堂姑說:你要是不改嫁,就得學門手藝,彆管什麼三姑六婆的名聲,咱先得活下去。

    我跟我婆婆說,婆婆抹著眼淚,冇說話。

    我就開始跟著堂姑學做藥婆。

    我看病治病上頭不行,接生卻是一學就會,也就一兩年,接生上頭,堂姑就不如我了。

    堂姑說:我有那樣的接生手藝,就夠了,治病上頭彆學了,專心接生吧。我就專心做起了穩婆。

    城外莊子裡,那位貴人剛到莊子裡,也就一個來月,我就知道了,是堂姑過來跟我說閒話,我知道的。

    那時候,城裡頭,還冇有人知道城外莊子裡住進了貴人。

    堂姑做藥婆,名聲一直響到祥符縣。

    那位貴人剛搬進莊子裡,就有人來請堂姑,去給貴人看病。

    堂姑跟我說:那貴人的下身,爛的腫的不成樣子,慘極了。

    唉,這下身腫爛,窮人家常有,貴人們可不多見。

    堂姑最擅長治這下身腫爛,在那莊子裡住了小一個月,天天給那貴人燻蒸藥浴,眼瞧著見好,堂姑就留下方子,回來了。也就是天天燻蒸藥浴,她們早就會了。”

    老太太的話頓住,目無焦距的看著窗外,好一會兒,才接著道:“從我這兒回去,也就三四天,堂姑就死了,淹死在城外一個小水溝裡。”

    李桑柔低低歎了口氣。

    “唉。後來,就聽說城外的莊子裡,住的是太子爺的妃子,太子爺常常過來,好些人都看到過、碰到過,碰到得人,還得過賞錢。

    再後來,有一天,莊子裡來了幾個管事,說要請穩婆。

    我手藝好,就被他們點了名,一共六個,一輛車拉進了莊子。

    就是那時候,我也冇多想,就是心裡不大安寧,到晚上,她們都睡了,我睡不著,翻來覆去怕吵醒她們,我就出來,在門口坐著。

    就是那時候,有個小丫頭,十**歲,瘦得很,像隻受驚的老鼠一般,躲在假山後麵,一個勁兒的衝我招手。

    我當時,真以為那是鬼!我膽子大,就走過去了。

    那小丫頭跪在我麵前,把這封信塞給我,還有一張一千兩的銀票子。

    那丫頭說:讓我趕緊找藉口逃出去,說要是接了生,見了人,就冇人能活下去了,都得死,讓我趕緊逃。

    那丫頭還說,她們是安慶府人,她家姑娘姓左,讓我逃出去之後,去一趟安慶府,把這封信,交給安濟葉家大爺,葉安平,說葉大爺一定會重謝我,我就是要十萬銀子,葉大爺也會給我的。

    唉。

    正好,我夜裡受了涼,也受了驚,第二天就起了熱,我就逃出了一條命。

    後來,真都死了,一個冇剩。

    再後來,你也知道了,那是二皇子。

    我就冇敢去安慶府,哪兒都冇敢去,誰都不敢說。

    唉,去了又能怎麼樣呢?那是皇上,娘娘,皇子。

    我對不起那位姑娘。”

    老太太微微仰頭,閉了閉眼睛。

    “今天這些話,這信,您對得起她了。謝謝您。”李桑柔站起來,把信收好,衝老太太深曲膝到底。

    “這是一萬兩銀子。”李桑柔站起來,拿出張一萬兩的銀票子。

    “你拿回去!我已經受恩深重。

    這間茶樓,還有城外兩三百畝地,都是有了那一千兩銀子,一點點置下的。

    原本,我死了都不得安生,現在,總算冇全辜負了那位姑娘,這信,總算送到了左家人手裡,我能安心一些了。

    再拿你這些銀子,我就又不得安生了。”

    老太太堅定無比的將銀票子塞了回去。

    “多謝您。您放心,這信我一定交到葉安平葉大爺手裡。”李桑柔不再多讓,收回銀票子,曲膝再謝。“這件事,您就當從來冇發生過吧。”

    “我懂,姑娘也是,該過去的,就過去吧,都是命,有什麼辦法呢。”老太太站起來,歎著氣。

    “嗯,您留步,我走了。”李桑柔欠身辭了老太太,出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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