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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掃把星 - 第1013章 誠哉斯言字體大小: A+
     

    “老了。”

    站在殿外,李勣溫言道:“前日老夫出城,只是騎行二十里地老夫就腰痠背疼,終究是老了。人不能不服老,否則害人害己。看看其他人,那一批將領都老了,後續起來的也就是寥寥數人。”

    “薛仁貴。”上官儀一直不理解爲何老帥們對薛仁貴不感冒。

    李勣看了他一眼,“薛仁貴以武勇聞名。小賈你要記住,武勇是武勇,統軍是統軍。沙場交鋒時武勇作用不小,不過統帥最該做的卻是統領大軍。”

    薛萬徹也是勇猛異常,但在大規模作戰中只能當一個箭頭使用。

    上官儀碰了一鼻子灰,拱手先走了。

    “李衛公和老夫誰以武勇聞名?”

    李靖和李勣從不以武勇聞名,反而是以智謀出圈,最終成爲了大唐屈指可數的統帥。

    “大唐必須要有統帥,當大唐必須把國運交付給武人時,沒有妥當的統帥就是小兒持金過鬧市。”

    當年先帝決意反擊突厥,正是李靖統籌指揮,把突厥打殘了。

    “統帥的眼光不能在一城一地,而是要在一國……”李勣很欣慰,“你可知自己的長處何在?就是眼光。”

    大唐現在早已不再是謀一城一地的階段了,先帝完成了這個目標,現在大唐的目標是對外。

    王圓圓再度來到了兵部。

    “祿東讚的身體如何?”

    王圓圓說道:“說是策馬疾馳也毫不含糊。”

    看來還能活一陣子。

    每個時代都會出現人傑,這些人傑對所在國影響深遠,甚至能影響一國興衰。祿東贊及其家族就是如此。

    這是一個權臣家族,手腕了得。

    薛仁貴記得就是敗給了祿東讚的兒子吧。

    那是在……

    王圓圓站在那裡,見賈平安在發呆,就乾咳一聲。

    “噤聲。”

    陳進法低聲道:“國公正在想公務。”

    那邊別的不行,牛肉乾美味啊!

    賈平安有些懷念當年吃過的牛肉乾。

    還有老白乾,烈的一批!

    “不能喝!不能喝!”

    賈平安搖搖頭,發現王圓圓一臉敬仰的模樣看着自己。

    “知道了。”

    所謂知己知彼,賈平安如今就是在瞭解對手。

    但對手太多了,大唐的麻煩源源不斷。

    “阿史那賀魯自從被擊敗後就遠遁,再沒有出現在大軍之前。”

    陳進法收攏了許多資料。

    賈平安在琢磨着。

    突厥不好滅,歷史上他們就多次死灰復燃,直至被新興勢力給淹沒了。

    也就是說,能滅掉突厥的,唯有草原勢力。

    誰?

    賈平安眯眼想了想。

    突厥殘餘勢力一直不散,最後是被回鶻給取而代之了吧。

    掃帚不動,屋裡的垃圾就不會自動消散。

    最後就是大食。

    大食此刻已經開始了向四周擴張,他們的使者幾乎每年都會來長安一次,朝中很樂觀的說是朝貢,但賈平安知曉這只是一種試探。

    大食非常自負,這也是他們歷史上最爲強大的階段,過了這個階段……不值一提。

    “安西!”

    賈平安盯住了地圖上的安西。

    不管是吐蕃還是突厥,又或是後來的大食,他們和大唐的交鋒之地就在安西,或是安西之外。

    賈平安想了許多。

    李勣今日當衆把象徵着大唐名將的頭銜遞給了他,所謂在其位,謀其政,他就得把懶散拋開,好生琢磨一番大唐的大局。

    北邊還有麻煩。

    契丹是個麻煩,一直想給大唐一記背刺。

    ……

    “你捨得?”

    一家酒樓裡,一羣曠工的老漢在喝酒。

    李勣說道:“有何捨不得?趁着我等還在的時候爲他們遮風擋雨,拾遺補漏,等咱們一走,誰也顧不得了。”

    程知節有些鬱郁,“回想這一生,前半生殺人如麻,後半生蠅營狗苟,想來卻不如小賈活的快活。”

    李勣溫言道:“快活與否都是過,忘了告訴你,小賈在謀劃契丹。”

    程知節納悶,“契丹?一條野狗罷了,小賈爲何看重他們?”

    李勣搖頭,“所以你只能爲將,不能爲帥。”

    程知節:“……”

    憋了許久,他才憋出一句話,“老夫看你是心不甘情不願。”

    李勣微笑:“老夫爲何不情願?”

    程知節說道:“那你爲何按着刀柄?”

    李勣下意識的低頭,才發現自己壓根沒帶刀。

    “哈哈哈哈!”程知節捧腹大笑着。

    ……

    “李勣親自把下一任統帥的名義交給了他,陛下並未提出異議。”

    李義府冷笑道:“他纔多大?”

    秦沙心中一凜,“相公,莫要忘記了,當年李勣等人成名時也年輕。”

    “他們是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李義府一怔。

    秦沙說道:“相公,賈平安出戰不少了,從吐蕃到突厥,再到遼東,上次更是出海滅了倭國,這樣的人,不可小覷。”

    他擔心恩主會輕敵。

    “老夫知曉了。”李義府微微眯眼,“如今不好過……不好過。”

    秦沙知曉他的意思,“帝后那邊對相公還是如此?”

    “不冷不熱。”

    李義府起身,眸中多了精光,“不過陛下離不得老夫,切記,只要陛下還有不能直接動手的對頭,他就離不得老夫。”

    秦沙低頭,“相公,要小心狡兔死!”

    李義府微微皺眉,那眼睛就變成了三角形,陰鬱的道:“老夫知曉。”

    李義府走了出去。

    “見過相公。”

    “見過相公!”

    恭謹的聲音讓人心醉。

    他到了皇城中。

    “見過李相!”

    “見過李相!”

    那些官吏人人面露恭謹之色。

    老夫是一條狗,奉命咬人。咬一咬的人見人怕。

    這便是威權!

    李義府看着那些恭謹的官吏,只覺得身體輕飄飄的,好似來一陣風就能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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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官員走了過來,連正眼都不看他。

    李義府莫名惱怒,從陶醉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卻發現是賈平安。

    “好大的威風。”

    賈平安覺得這樣的李義府堪稱是負面教材。

    一羣微微欠身的官吏中,從容行走的賈平安顯得格外的醒目。

    李義府微笑看來。

    賈平安淡淡看去。

    兩道目光觸碰。

    撒比!

    出了皇城,徐小魚問道:“郎君,李義府這般權勢滔天,你爲何還要得罪他?”

    “滔天?滔不了。”

    所謂欲先滅亡必先瘋狂。

    “趙國公。”

    剛準備開溜的賈平安被抓住了。

    竇德玄氣喘吁吁的追來,“趕緊,趕緊隨老夫走。”

    賈平安一臉懵逼,“竇公,有話好說啊!你拉我作甚?”

    竇德玄罵道:“還好說?上次老夫讓你等等,轉眼人就不見了,走!”

    賈平安苦笑。

    到了竇德玄的值房,賈平安看到了一箱銀子。

    “看看,這便是你從倭國帶回來的。”

    竇德玄拿起一枚銀錠,陶醉的道:“這便是大唐盛世的保證。”

    他放下銀錠,“就在先前,有人說除非錢幣能確保銀子足量,否則不換。你以爲如何?”

    “不換?”賈平安搓搓手,“好事。”

    啥意思?

    竇德玄懵了,“好事?”

    當然是好事。

    這是大唐第一版銀幣,極具收藏價值,賈平安巴不得所有人都不要。

    “我全要了。”

    竇德玄看着他,狐疑的道:“賈家的財力自然不容置疑,可你全要了……小賈,這是國事,不是靠私財就能解決的。一兩銀子值一千錢,一萬兩銀子便是千萬錢,賈家怕是要傾家蕩產了吧?”

    賈平安一臉糾結,顯然如此。

    竇德玄嘆道:“這般忠心耿耿的年輕人啊!不多見嘍。不過此次一萬兩,下一次怕是十萬兩,賈家難道還能都收了?”

    “這不是長久之計。”竇德玄捋捋鬍鬚。

    留鬍鬚幹啥?

    吃個飯,喝個水弄的鬍鬚裡全是污垢。

    賈平安拿起銀錠,“此事其實不難。”

    竇德玄問道:“如何做?”

    賈平安擡眸,“先把銀幣弄出來再說。”

    這事兒簡單。

    “老夫去尋閻立本,好歹弄個漂亮的。”

    “要得!”

    老閻的審美能力賈平安還是信任的。

    他的事情很多。

    按照李勣的安排,這幾日他去尋了幾個將領喝酒。

    這事兒有些犯忌諱吧?

    賈平安覺得老李昏庸了。

    但李勣很是堅定的道:“只管去。”

    等他走後,李勣撐着案几起身,“老了。”

    他緩緩到了宮門外,“老夫求見陛下。”

    面對這位大唐名帥,內侍們很是客氣,有人尋了凳子來,“英國公,坐一會兒吧。”

    李勣搖頭,“多謝了。”

    他一生跌宕,從一方豪雄變成了大唐軍方的定海神針,這一路走來看似榮耀,可一步步都險之又險。

    他羨慕賈平安履歷的純潔:從皇帝的私有力量百騎開始自己的宦途,隨後一步步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崛起,這樣的臣子帝王纔會少了猜忌。

    而他不同,作爲曾經的大反賊,他歸附大唐後,面臨的是猜忌。隨後他展露了自己的軍事才華和政治才能,但猜忌依舊。

    不過先帝讓人欽佩的是他可以一邊猜忌你,一邊重用你。

    到了李治登基,對李勣越發的倚重了,但李勣知曉這是因爲皇帝需要一個老臣去穩定朝堂。

    老臣!

    你老了。

    不是每個人都姓司馬。

    李勣擡眸,看到王忠良急匆匆的走來。

    老夫老了,帝王連猜忌都沒了。

    李勣笑了。

    “英國公,陛下召見。”

    王忠良很是客氣。

    李勣頷首,“辛苦了。”

    孫兒就看不慣他這等老好人般的處事方式,覺得憋屈。可李勣卻不這般認爲。

    任何一種生活方式只要你能習慣,那麼就是幸福。

    帝后都在。

    作爲宰相座位是有的,還有一杯熱茶。

    李勣發現皇帝先看了自己身前的茶杯。

    “陛下,臣讓趙國公去尋幾位將領飲酒。”

    李治微笑依舊。

    李勣說道:“臣老了,數年中臣一直在觀察着大唐將領,從邊塞到朝中諸衛,都尋不到統帥之才。陛下……”

    李勣擡眸,依舊溫潤,“大唐龐大,大唐的敵人也龐大,一旦傾國之戰,必須要帥纔來統軍,否則……”

    李治問道:“薛仁貴如何?”

    李勣搖頭,“薛仁貴勇則勇矣,可爲一路總管,大總管卻無法勝任。”

    李治微微皺眉,“如此?”

    皇后一直在觀察着李勣,卻默然。

    李勣溫言道:“臣孫李敬業與趙國公交好,不過臣孫卻不是大才,此生難以執掌一面……”

    我的孫兒就這個資質,陛下你可放心。

    “趙國公領軍征戰多年,臣一直在關注他的手段。既有侵略如火,也有不動如山,臣更看重的是他的眼光。”

    李勣擡眸,目光炯炯,“陛下不知,統帥非武勇,而是謀略,而謀略首重眼光。統帥能看到攻伐之外,能超脫攻伐之外。不以得失爲重,看的是大局!”

    皇帝微微眯眼,看似在傾聽。

    李勣在朝會上的表態讓衆人都知曉了軍方的意思。

    隨後李勣就和幾位老帥去飲酒。

    這會兒再度安排賈平安和那些將領喝酒。

    這是扶上馬,再送一程。

    犯忌諱!

    但軍方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方法,帝王若是橫插一手,必然會招致反彈。

    李勣說道:“臣記得趙國公斷言吐蕃此後只能從西域進攻,有人駁斥,趙國公說了一番話……大唐希望看到吐蕃大軍從高處衝下來,這便是眼光。”

    他解釋道:“大唐不可能進攻邏些城,如此吐蕃便能想攻就攻,想退就退。不過若是他們奪取了吐谷渾,再想退卻不能了。”

    “爲何?”皇后不解。

    李勣說道:“吐谷渾是養馬地,更有耕地和人口,吐蕃捨不得。若是祿東贊主動捨棄了吐谷渾,國中的權貴們會把他撕成碎片。”

    李治懂了,“這便是以利誘之。”

    李勣點頭,“但祿東贊睿智,在大唐掃清了遼東,再無後顧之憂後,他不會攻擊吐谷渾,否則就是把機會送到大唐的眼前。”

    “這就是統帥的眼光!”武媚說道。

    李勣頷首。

    皇帝看着李勣。

    李勣目光溫潤,微微垂眸,但沒有避讓。

    皇后在邊上默然。

    良久,皇帝的眸中多了釋然。

    “朕知曉了。”

    李勣起身行禮,“臣老邁,再不能上馬殺敵了。”

    這就是乞骸骨!

    從今日起,臣再也不能出征了!

    這更像是一個儀式。

    年邁的老臣,年富力強的帝王。

    皇帝起身走了過來,親手扶起李勣,溫聲道:“卿爲大唐殫思竭慮,出生入死,朕盡知。”

    先帝時期的老臣漸漸凋零,但並未讓皇帝覺得沮喪,反而是興奮。

    “英國公以後不會出徵了。”

    皇帝目送着李勣離去,神色平靜。

    皇后說道:“遙想當初權臣當道,若非英國公,陛下也難。”

    ——做人要講良心。

    皇帝點頭,“李勣棄掉了武事,程知節等人老邁,唯有一個蘇定方……”

    城外,一騎飛也似的衝了進來。

    隨後奏報進宮。

    “陛下,邢國公的奏疏。”

    蘇定方此刻就在隴右,全面負責防禦吐蕃。

    李治接過奏疏,低頭……

    再擡頭時,他對武媚說道:“蘇定方進言,除非大唐衰微,或是大唐在別的方向出現大敵,否則吐蕃不會再進攻吐谷渾。”

    武媚擡眸,眼中有喜色,“平安雖未至隴右,卻斷言如此。”

    這眼光!

    ……

    賈平安請了薛仁貴飲酒。

    酒過三巡,薛仁貴有些苦悶的道:“老夫這些年一直在宿衛宮中,不得施展手腳。”

    後世有人說薛仁貴出身平民,非也,這位出身河東薛氏,父祖皆是官員,只是因爲父親去的早,導致家道中落。

    普通人家的子弟也沒有弓馬嫺熟的本事,更不可能第一次出戰就把高麗人嚇尿了。

    “機會不少。”

    賈平安的聲音很平靜。

    薛仁貴擡眸,眼中迸發出了異彩。

    “哪裡?”

    賈平安說道:“草原諸多部族看似心悅誠服,可暗地裡卻野心勃勃。吐蕃舔好了傷口蠢蠢欲動,阿史那賀魯養精蓄銳多年,就等着出現良機。”

    至於大食沒必要說,說了對薛仁貴無用……不可能用他去對抗大食。

    薛仁貴看着他。

    老夫憑什麼服從於你?

    賈平安看着他,平靜的道:“進攻吐蕃愚不可及。”

    薛仁貴建言過進攻吐蕃。

    他笑了,“爲何?”

    賈平安說道:“吐蕃在高地,將士們上去會喘不過氣來,十成武勇能使出四成就算是不錯了。”

    薛仁貴微笑,“那該如何解除吐蕃的威脅?”

    “西域!”

    賈平安起身,“大唐與吐蕃之間不該爭一城一地的得失。吐蕃如今是權臣當道,這便是良機。”

    他走了出去,外面沈丘站着。

    “你讓咱來就是作證你和薛仁貴之間的交談?”

    賈平安點頭。

    沈丘和他並肩出去,“薛仁貴並不服氣。”

    “我爲何要他服氣?”

    薛仁貴的征戰履歷很清晰,就是一個猛將。後來兵敗大非川后還給自己尋了個藉口,說是庚午年不該在西方作戰。

    在賈平安的眼中,薛仁貴和薛萬徹都是一個層次的將領,猛將!

    猛將可行一路,卻不能掌控全局。

    後續的裴行儉等人相比薛仁貴而言更加全面。

    走到門外,沈丘問道:“可有什麼話要咱帶給陛下的?”

    賈平安眯眼看着外面的行人。

    “大唐的目光不該侷限在一城一地,吐蕃不是最大的威脅。”

    ……

    “趙國公說大唐最大的威脅是自己。”

    沈丘站在下面,束手而立,想起了賈平安說這話時的神色。

    譏誚!

    他在不屑誰?

    皇帝默然良久。

    皇后說道:“歷朝歷代無不是自身先敗了,外敵纔有機會衝進來廝殺。”

    皇帝頷首,“誠哉斯言!”

    皇后問道:“他還說了什麼?”

    沈丘說道:“趙國公說……陛下該尋個時日去西域狩獵。”

    武媚一怔。

    皇帝的眸中猛地迸發出了異彩。

    “狩獵!”

    是啊!

    他數度想親征,可每次都被攔下來了。

    “朕是大唐帝王!”

    皇帝緩緩起身,目光炯炯。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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