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驍一手拿着手機照明，一手將曹榮華的頭部翻了過來，摸了摸她的脖子，是溫熱的，還有脈搏，他稍稍鬆了口氣，將手機光線往下移動，查看她身上的傷勢，發現她身上沒有任何傷口，褲子襠部被打溼了，再嗅到空氣中彌散的淡淡的尿騷味，他突然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英俊的臉上染上一抹尷尬之色。

原來，她不過是被嚇暈了。

林承驍咳嗽一聲，用大拇指掐住曹榮華的人中，一邊掐，一邊叫她，“媽，媽！你醒一醒！快醒一醒！”

不知道是林承驍掐人中起了作用，還是他的呼喚聲起了作用，過了片刻，曹榮華幽幽醒來，睜開眼看到一張臉，還有隱隱約約的燈光，她嚇得再次尖叫，驚慌失措地往後縮，嘴裏嚷着“鬼啊，鬼啊”！

“媽，是我，承驍！您別激動！”林承驍連忙抓住她的手臂，以免她退得太快，撞上前方的火盆。

“承……承驍？”曹榮華漸漸緩過神來，停止掙扎，下一秒，突然爬起來，撲到林承驍懷裏，嗚嗚哭起來，“承驍，嚇死媽媽了，你爺爺他，他剛纔回來了，嚇死我了……”

曹榮華撲到林承驍懷中的時候，她身上的尿騷味更加濃烈，林承驍尷尬不已，想要將她推開，她畢竟是自己的母親，又不忍心，只好擡手拍了拍她的後背，“媽，別哭，沒事了，這世上沒有鬼，你只是自己嚇自己。”

“你不要騙我”曹榮華猛搖頭，哭得眼淚鼻涕弄得到處都是，狼狽至極，“我親眼看到的！”

林承驍動作一頓，目光一緊，聲音低沉了幾分，“你親眼看到爺爺的鬼魂了？”

曹榮華驚魂未定，語無倫次，戰戰兢兢地說道，“是啊，我聽到他咳嗽，他還站在我背後，掐我的脖子……”

林承驍雙眼危險地眯起，沉聲道，“媽，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鬼，肯定是有人裝神弄鬼！”

“不會的，不會的，那咳嗽聲，明明就是你爺爺……還有掐着我脖子的那隻手……”

曹榮華親身經歷過恐怖的一幕，根本不會輕易被他說服，堅持說自己遇到了鬼。

林承驍勸了一陣，勸不聽她，只好放棄，說道，“媽，你今晚不要守了，回房間休息吧。”

曹榮華緊張地抓住他的衣服，“我，我不敢一個人回去……”

他無奈地說道，“我送你回去。”

她將身子縮在他懷裏，顫顫驚驚地說，“那這裏怎麼辦？不是要一直有人守着嗎？”

“我們離開一小會兒，也不會有人知道，走吧，我送你回房間。”

還好夜已經深了，不會有人看到曹榮華身上的異樣，否則，被人知道她嚇得*了，還不被人笑話。

林承驍在心裏慶幸。

他將她送回房間之後，又好言安慰了一陣，這才返回靈堂。

靈堂裏面黑漆漆的，閃爍着幾點香火，就像螢火蟲發出的光芒，林承驍眸光一沉，猛地擡起腳邁進靈堂，走到祭桌前，用打火機點燃燭火，靈堂內，立刻亮了起來，不再那麼陰森。

林承驍回到蒲團前，拿起一疊紙錢，一張一張往火盆中放去，頃刻間，空氣裏彌散着香火和紙錢的氣味，驅散了淡淡的尿騷味。

夜很深了，靜悄悄的，林承驍跪坐一陣，雙腿痠麻，索性盤腿坐在蒲團上，閉上雙眼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他漸漸扛不住瞌睡蟲的襲擊，打起了瞌睡。

突然，“咣噹”一聲巨響，林承驍身體猛地一震，快速睜開雙眼，敏銳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下一秒，他眼睛驟然睜大，臉上露出震驚之色。

原本懸掛在牆壁上的老太爺的遺像，竟然掉落在祭桌上，好端端的，照片怎麼會突然掉落下來？

林承驍心臟猛地一縮，沒有猶豫，站起身，走向祭桌，走近之後，他發現相框竟然沒有摔出一絲裂痕，而且，剛好是正面朝上，他握了握手指，伸手將相框拿了起來，看着黑白相片上，那個慈祥和藹的老人，他目光閃了閃，薄脣微微一繃，剛想將相框重新掛到牆壁上，突然，他看到照片上的老太爺竟然流下了血淚！

照片上，老太爺那雙蒼老的眼睛，目光幽深，似乎含着幾分怨恨，他的眼角處緩緩流下血淚，鮮紅的淚，順着清瘦的顴骨，緩緩往下滑落。

林承驍心頭震駭，手指猛地一顫，還以爲自己眼睛發花，看錯了，猛地閉了閉眼，再度睜開，那兩滴血淚，已經滑落到老太爺的下巴處，然後，落在了他的衣服上，黑白的照片，鮮紅的血淚，令人觸目驚心，遍體生寒。

就算他是無神論者，此刻也嚇得臉色發白，雙手手指緊緊攥着相框，雙眼帶着幾分驚恐，幾分不敢置信，死死地盯着相片，雙腿，突然間像灌了鉛一般，重如千鈞，難以挪動。

“咳……咳咳……”

就在這時，靈堂內突然響起沙啞、低沉、熟悉的咳嗽聲。

這聲音……這聲音……是老太爺的咳嗽聲！

林承驍面色越發難看，雙手緊緊抱着相框，猛地擡頭打量四周，厲聲呵斥道，“誰？是誰在裝神弄鬼，給我滾出來！”

“咳咳……咳……”

迴應他的，只有蒼老而熟悉的咳嗽聲，在這偌大的靈堂內，顯得無比清晰。

林承驍忽地將相框放到祭桌上，犀利的目光四處掃射，厲聲道，“是誰？快出來！”

咳嗽的聲音突然消失了，然後是“嘎吱嘎吱”的聲音，靈堂的大門緩緩打開，林承驍猛地回頭，只看到大門緩緩開啓，卻不見半條人影。

他後背忽地發涼，手指猛地握緊，箭步衝向門口，大門突然靜止不動了，他咬了咬牙，加快速度跑到門外，左右張望，根本看不到人影，走廊上空空如也。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真的有鬼？

林承驍背心漸漸冒出冷汗，身體繃得很緊，目光沉沉地望着漆黑的夜色，不知矗立了多久，他緩緩轉身，望向靈堂，燭光昏黃，香火繚繞，黑色的棺木給人一種壓抑的窒息感，他握緊手指，最終擡起雙腿，走回祭桌前。

老太爺的相框好端端地擺放在桌面上，他伸手將相框拿起來，瞳孔驟然一縮，相片上的血淚消失了！幾分鐘前，他還親眼看到相片流淚，幾分鐘後，那些沾染在相片上的血淚，竟然全部消失了，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他後背冷汗越來越密，已經打溼了衣物，扣着相框的手指指關節微微泛白，他在心裏一遍遍告訴自己，這個世界上沒有鬼，不可能有鬼，但是，怎麼解釋今晚發生的這一切詭異的事情？人爲嗎？但是那個裝神弄鬼的人在哪裏？照片流血淚，他是怎麼辦到的？

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很小很小的聲音，“老太爺的鬼魂回來了……他是枉死的，死不瞑目，所以照片才流下血淚啊……”

林承驍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相框，半晌，脣邊突然勾起一抹陰森的冷笑，鬼魂又如何？老太爺在世的時候都拿他沒辦法，變成鬼了，難道就能對付他了？休想！

他冷哼一聲，快速跳動的心臟漸漸平復下來，雙手舉起相框，將它重新掛到牆上，然後看也不看照片一眼，徑直走回蒲團邊，一屁股坐下。

之後的幾個小時，林承驍沒有再打瞌睡，如臨大敵般挺直腰背，保持着清醒跟警惕。

一直到清晨，天光微亮，靈堂內都沒有再發生什麼詭異的事情，林承驍擡眸望了一眼老爺子的遺像，脣邊隱隱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所謂鬼，不過是嚇唬人的玩意兒。

“承驍？承驍？”曹榮華趁着衆人還沒起*，悄悄來到靈堂外，將房門推開一條縫鑽了進來，也不敢看老爺子的棺材跟遺像，低着頭走到林承驍身邊，低聲道，“昨晚還好吧？你沒事吧？”

林承驍微微一笑，說道，“我沒事，一切都很正常。”

“真的沒事？”曹榮華心有餘悸，小心翼翼地說道，“你沒有聽到咳嗽聲？還有，還有腳步聲？”

林承驍握了握她的手，目光暗沉地說，“沒有，都沒有，相信我，這個世界上，是沒有鬼魂的。”就算有鬼，他也不怕。

曹榮華沒有再辯駁，老老實實地跪在蒲團上，昨晚經歷的一切，讓她深信，這個世上是有鬼魂的，她想，等安頓好家裏的事情，她就去廟裏燒燒香，再找一個得道高人，幫她驅驅邪。

吃早餐的時候，林蘭遙看到曹榮華精神恍惚，心神不寧，不是打翻牛奶，就是弄掉筷子，他長長的睫毛扇了扇，遮住眸底一閃而過的精光。

老太爺的葬禮上，曹榮華用手帕捂着嘴，哭得傷心欲絕，林承驍攙扶着她的手臂，英俊的臉上佈滿沉痛之色，相比之下，林蘭遙表現得太過冷靜，淡然，只有站在他身邊的簡寧知道，此時的林蘭遙心裏有多麼痛苦。

葬禮結束，賓客紛紛散去，顧小喬和莫凌走之前都到林蘭遙身邊，輕聲說了一句“節哀”，林蘭遙微微頷了頷首。

“小寧，照顧好蘭遙。”顧小喬湊到簡寧耳邊，低聲說。

簡寧點了點頭，“我會的。”

很快，墓園裏恢復寂靜，老太爺的墓碑前面，只剩下林蘭遙和簡寧二人，簡寧側頭看着他，陽光籠罩在他挺拔的身軀上，有種說不出的寂寥。

兩人靜靜地站在墓前，許久，許久。

“在我出生不到一歲的時候，我的父親*了，在外面養了一個小三……”林蘭遙幽深的雙目望着前方的墓碑，就像雕塑一般僵直地矗立，緩緩開口說，“林承驍出生之後，父親執意要跟母親離婚，爺爺堅決反對，他說，如果我父親跟我母親離婚，那他就當沒有我父親這個兒子，我父親這才消停了一陣，不過，他並沒有打消離婚的心思……”

簡寧望着他冷如冰霜的側面，心裏說不出的難受，手指輕輕動了動，悄悄握住了他冰涼的手指。

他依舊望着前方，幽深的眼底涌動着令人窒息的陰寒，繼續說道，“父親爲了逼迫母親主動提出離婚，經常對她使用冷暴力，對我這個兒子也是不聞不問，一年後，我母親終於忍受不了，留下離婚協議書，帶着我偷偷離開了林家……”

“……就算母親跟父親離婚，爺爺也還是將母親當做林家唯一的兒媳婦，他不允許父親將曹榮華扶正，他還暗地裏尋找我跟母親的下落，打算將我們接回……母親長年累月地被父親折磨，憂思成疾，心力交瘁，不過幾年就病入膏肓，當爺爺找到我們的時候，她已經無藥可治了……”

即使，林蘭遙沒有過去的記憶，但是，當他從母親的日記本上看到這一段往事的時候，還是感同身受，心如刀割，母親曾經是應城的大家閨秀，因爲商業聯姻，嫁入林家，得不到丈夫的*愛，經常被小三挑釁，後來帶着他流落在外，也不敢回孃家，她覺得自己丟人，不想讓自己的兒子被外人嘲笑……

林蘭遙手指微微握緊，涼薄的脣緊緊繃起，眼底深處涌動着恨意，沉聲道，“母親去世之後，爺爺想要將我帶回林家，我那時候恨透了林家的人，不肯跟他回去，爺爺沒法，只好離開，臨走前留下一個保姆，讓她照顧我的生活起居，隨時向他彙報我的情況……再後來，曹榮華母子發現了我的行蹤，多次加害我，爺爺爲了保護我，將我送到國外，將我培養成如今的模樣……”

這些事，都是莫凌告訴他的，他跟莫凌從小一起長大，她對他的事情可以說是瞭如指掌。

簡寧心疼地握緊他的手，他轉頭看她，臉上沒什麼表情，卻讓人覺得悲傷至極，他一字一頓地說，“如果沒有爺爺的保護，我不可能活到現在。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也沒有了。”

簡寧心疼如絞，猛地撲到他懷裏，將他緊緊抱住，哽咽着說，“你還有我。蘭遙，我是你的愛人，也是你的親人，以後，咱們還會有小寶寶，他也是你的親人……你還有我，我不會離開你的！”

林蘭遙低頭，看着懷中那個默默流淚的女孩，緩緩擡起手指，輕輕撫去她臉上的淚痕，低聲道，“嗯，我還有你，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離開我。”

她流着淚搖頭，“我不會離開你的，永遠不會的……”

他深深地看着她，然後將她摟進懷中，緊緊抱住。

葬禮過後，曹榮華和林承驍母子倆，暫時還住在老宅，打算等頭七過後，商量完遺產分割的事情，再搬回自己的別墅。

曹榮華還以爲葬禮結束，就不會再碰到那些靈異事件，哪知道，當天晚上，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吵醒，那“噠噠噠”的聲音，是從樓上傳來的，好像小孩子玩彈珠，落在地板上發出來的。

樓上？曹榮華猛然一驚，樓上不是客房，一直空着的嗎？

她嚇得一哆嗦，快速將被子扯了起來，捂住自己的腦袋，耳畔，那“噠噠噠”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又變成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腳步聲很重，而且是一走一停的那種，就好像走路的人年紀很大，走快了就吃不消一般。

曹榮華更加害怕了，縮在被子裏面瑟瑟發抖，嘴裏念念叨叨，“老太爺，求求你了，不要再纏着我了，不要再纏着我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求起了作用，又過了一分鐘，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下來，什麼奇怪的聲音都不見了，她埋在被子底下，戰戰兢兢地等待片刻，確定再沒有任何聲響，這才顫顫巍巍地將被子拉開，就在這時，什麼東西從樓下飛上來，“咣噹”一聲砸在窗戶上，她“啊”地尖叫一聲，白眼一翻，嚇得昏死了過去。

“媽，您沒事吧？”第二日清晨，林承驍下樓之後，發現曹榮華還沒起*，擔心她身體有恙，便上樓來敲她的房門叫她。

敲了半天，一直沒有人應答，林承驍心頭一緊，趕緊將僕人叫來，將房門撬開，進去之後，他看到曹榮華好端端地躺在*上，似乎睡得很沉。

“媽？”林承驍無奈地搖了搖頭，快步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面頰，“已經很晚了，快醒一醒啊。”

他拍了幾下，她依舊沒有反應。

林承驍眉頭一蹙，想起什麼，面色變得凝重，趕緊用大拇指掐住曹榮華的人中，掐了半晌，曹榮華終於緩緩睜開雙眼，目光渙散，傻傻地看着他。

他擔心地扶着她的肩膀，“媽，您沒事吧？”

曹榮華突然撲到他懷裏，“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兒子，有鬼啊，有鬼啊！”

房間裏，除了他們母子之外，還有因爲擔憂而跟來查看情況的林蘭遙和管家，被他們看到這一幕，林承驍略有些尷尬，連忙拍拍曹榮華的後背，說道，“媽，您不要胡說，青天白日的，哪裏來的鬼啊？”

“有鬼，真的有鬼，昨晚你爺爺又回來了……”曹榮華兩次受到驚嚇，精神極度緊張，根本顧不上週圍的情況，一邊哭一邊嚷着，“承驍，我害怕，我不想住在這裏了，我們還是趕緊搬出去吧，你爺爺他，是回來報仇的啊……”

“媽！”聽到曹榮華口無遮攔的話，林承驍面色一變，厲呵一聲打斷她的話，“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鬼，您不要胡說八道，鬧得人心惶惶！”

曹榮華被他大聲呵斥，猛然一驚，一時間癡癡傻傻地落淚，忘記哭訴，林承驍神色稍微緩和，聲音也溫和了一些，“媽，沒事的，您剛纔只是做惡夢了，瞧，現在夢已經醒了，我跟大哥都在，沒有人會傷害你的。”

曹榮華這才稍稍鎮定了一些，轉頭一看，果然，林蘭遙也在，她尷尬地抹了抹臉上的眼淚，勉強笑了笑，“蘭遙，讓你看笑話了，我，我真的做了一場惡夢，還好，夢醒了，你們都在……”

林蘭遙眸底瀰漫着晦暗如海的情緒，淡淡道，“阿姨你沒事就好。”

眼見現在是大白天，兒子又守在自己身邊，曹榮華漸漸放下恐懼，尷尬地笑了笑，“沒事，沒事，謝謝你來看我，現在也不早了，你們趕緊下去吃早餐吧，我換件衣服就下來。”

“好。”

林蘭遙和管家先行離開，林承驍鬆開曹榮華，臉色微沉，壓低聲音說道，“媽，您以後說話小心一點。”

曹榮華訕訕道，“我，我知道了，之前，之前那不是嚇傻了麼……”

林承驍皺了皺眉，“好了，別說了，您趕緊洗漱，我先下樓了。”

曹榮華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緊張地說道，“兒子，你留在這裏，等我一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