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凌一怔，“什麼意思？你想告訴他實情嗎？”
他“嗯”了一聲，“不可能瞞他一輩子，他有權利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
“不可以！”莫凌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你有沒有站在希晨的角度爲他想過？如果他知道事情真相，他會覺得自己被我們拋棄了，他會很傷心很難過的，自己叫了那麼多年的‘二叔’，竟然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你覺得他能承受得了嗎？”
“不要把希晨想象得那麼脆弱。”穆宸寒目光幽深，緩緩道，“希晨跟普通的孩子不一樣，他從小在危險的環境長大，經歷了很多次挫折，他已經足夠堅強，能夠承受那些東西。”
“可是我不想讓他去承受！”莫凌冷着臉，語聲急促地說道，“他現在這樣就很好，他是穆家的長孫，有光明的未來，如果他的身世不小心泄露出去，他就變成了世人眼裏的笑話，他還只是一個孩子，不應該去承受那些東西！”
她的聲音略顯尖銳，猶如一把刀，割破了車廂內凝滯的空氣。
沉默半晌，他緩緩開口，“希晨曾問過我，他的媽咪長什麼模樣……”
莫凌心間一顫，臉色微微發白。
“他說，他想知道他的媽咪長什麼模樣，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穆宸寒頓了頓，聲音越發低沉，“你說得對，他只是一個孩子，一個五歲的孩子，從出生到現在，沒有看到過自己母親的照片，甚至連母親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莫凌閉上眼，低聲道，“不要再說了。”
“有些事，你必須知道。”穆宸寒看着她慘白的臉色，心裏也不好受，可既然談到這裏，他就要將那些話全都說出來。
“希晨很聰明，從小就知道自己是特別的，他很乖，從來不會問我們他的媽咪去了哪裏，直到三歲那年過生日，鳳兮讓他將生日願望寫下來，裝到盒子裏埋在樹腳下，說是這樣就能實現願望，他當真了。當天晚上，我趁着他睡着，將盒子挖了出來，打開一看，盒子裏只放了一張紙條，紙條上寫着‘我想要一個媽咪’……”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已經沙啞，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握着方向盤，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那雙幽深的眼底，翻涌着不爲人知的痛。
莫凌緊緊咬着脣，竭力剋制着流淚的衝動，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幅畫面，小小的人兒，握着筆，認真地，孤獨地，一筆一劃寫下那個願望，然後再將它埋在樹下，滿懷期待地等着他的願望發芽，開花……
他聲音低啞地說，“他已經等了兩年，他的願望還沒有實現，每當他看到小朋友和自己的父母玩耍的時候，他會假裝不在意地扭開頭，可每一次，我都能從他的眼睛裏看到渴望……”
莫凌想象着希晨孤獨地站在街邊，看着別的媽媽抱着小孩，小孩向媽媽撒着嬌，希晨那種渴望而不可得的眼神，她再也抑制不住，眼淚潸然而下，雙手捂着臉搖頭，“別說了，求你別說了……”
她淚流滿面的模樣，令他的心也跟着疼，他沉沉地嘆息一聲，說道，“你已經在他的生命裏面缺失了五年，還想繼續缺失下去嗎？”
“所以呢，所以我該怎麼做？”莫凌猛地鬆開手，佈滿淚痕的面上，神情痛苦，激動地說道，“告訴希晨我是他的媽媽，那要怎麼解釋我們的事情？告訴他，我是被你強/暴的嗎？再之後又怎麼辦？我還是我，我不可能到穆家做他的媽媽啊！”
穆宸寒騰出一隻手，握緊她因激動而顫抖的手，緩慢而清晰地說道，“嫁給我，這一切的難題都就解決了。”
“嫁給你？”她嘲諷地冷笑，“所以，說了這麼多，你只不過是想讓我嫁給你？你剛纔沒有聽到那些人是怎麼說我們的？大嫂和小叔子，真夠勁爆的，如果我們真的結婚，那不就坐實了那些人的閒言碎語？他們會怎麼嘲笑希晨和念琛？”
不等他回答，她一把甩開他的手，“穆宸寒，你還真是天真得可以，我跟你之間，永遠不可能的。”
撇開外界因素，撇開希晨的原因，她的理智，也令她抗拒他，她沒有辦法接受他。
他的眸底閃過一抹痛楚，他將紙盒拿過來，遞到她面前，“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處理好那些事。”
莫凌接過紙盒，抽了幾張紙巾擦拭臉上的淚水，低聲道，“請你保護好希晨，至於我們……不用做出任何努力了……我已經答應沈錦騏的求婚了，以後，我們還是保持距離吧。”
說完，她轉身，面朝車窗，用沉默來拒絕跟他溝通。
保持距離？怎麼可能！
對於穆二少來說，沒有什麼事情是辦不成的，只要他想，就算這個女人結婚了，他照樣要將她搶到身邊，更何況她只是答應求婚。
穆宸寒將莫凌送到公司樓下，他的保鏢已經開着另一輛車在路邊等他。
“我要回c市一趟，處理一些事情，可能晚上才能回來，就讓希晨在你家吃晚飯吧。”
莫凌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把她的車鑰匙遞給她，說，“沒有話跟我說了嗎？”
她沒有搭理他，直接從他手裏取過車鑰匙就走。
穆宸寒望着她決然遠去的背影，用她能聽到的音量嘆了口氣，“我以爲，你至少會跟我說一句路上小心。”
莫凌握着車鑰匙的手指緊了緊，腳步未停，快速走向公司大廈。
走進辦公室，莫凌立刻強迫自己忘記那些令人煩惱的事情，開始忙碌的工作，下午三點多，她正在檢查一份合約，手機突然響了，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她接起電話，“你好，我是莫凌，您哪位？”
“是我。”耳邊傳來女人冰冷的聲音，“我要見你。”
莫凌手指一頓，“戚小姐，有什麼話直接在電話裏面說吧，我很忙。”
戚如雪輕聲笑了起來，“你現在學會擺譜了，不錯哦，不過，我要說的事情，跟希晨有關，要不要來見我，隨你吧。”
咔噠，莫凌將筆尖重重地戳在文件紙上，沉聲說道，“好，我去見你。”
咖啡廳，舒緩的音樂緩緩流淌。
戴着墨鏡，披散着捲髮的女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動作優雅地攪動着杯中的咖啡。
莫凌坐到她對面，點了一杯果汁，淡淡道，“你想跟我談什麼？”
戚如雪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漂亮的臉頰被碩大的墨鏡遮住大半，看不到她的眼神，她的脣角揚起淺淡的笑，喃喃道，“我想讓你離開宸寒。”
“你找錯人了。”莫凌身體往後一靠，冷眼看着她，說道，“我們從來就沒有在一起過，何來的離開？”
戚如雪脣邊的笑容變冷，“如果真是那樣，你們會住在同一個小區？坐着同一輛汽車送孩子去幼兒園？”
“你以爲我想這樣嗎？”
某個無恥的男人自顧自地搬到她家對面，自顧自地鑽進她的汽車，她很困擾的好嗎！
“什麼意思？”戚如雪手指握緊咖啡杯，脣角的笑容帶着幾分陰森，“你的意思是宸寒纏着你？”
“目前看來，確實是這樣。”
戚如雪那雙被墨鏡遮蓋的眼睛裏面泛起怒火，咬牙道，“你這是在向我炫耀嗎？”
莫凌無語，“我只是實話實說。”
“你以爲這樣說，我會相信？我瞭解宸寒，他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一定是你使出手段纏着他！”
她倒追穆宸寒五年，他都不肯正眼看她，讓她怎麼去接受她倒追的男人實際上追着另外一個女人跑？
她不相信！
“……”莫凌的耐心被她消磨得差不多了，面色沉了下來，冷冷道，“戚小姐，你喜歡穆宸寒，是你的事情，你有本事，就將他追回去，你來找我有什麼用？他有腿有手有思想，他想幹什麼，我能攔得住他？”
戚如雪冷冷一笑，“你是攔不住他，但是你可以跟他斷絕來往，不再纏着他！”
莫凌氣得想爆粗口，沉聲道，“我拜託你搞清楚狀況，我根本就沒有纏着他！”
“你當然不會承認。”戚如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又喝了一口咖啡，說道，“你這樣的女人我見得多了，表面上裝得高高在上，骨子裏散發着賤味，將男人玩弄於鼓掌之間，看着那些男人前赴後繼地爲你而瘋狂，你就很開心，很有成就感……”
莫凌突然覺得跟這種自以爲是的人較勁，很可笑。她心裏的火氣全部散去，聽戚如雪說着侮辱她的話，就像聽相聲一樣，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一派坦然自若的模樣。
戚如雪說得嘴巴都幹了，結果人家根本不鳥她，臉上還帶着微笑，她氣得差點將咖啡潑到她臉上，厲聲道，“你這是什麼態度？”
莫凌微微一笑，“聽到可笑的笑話時，應有的態度。戚小姐，我建議你看看心理醫生，真的，我覺得你現在的心理扭曲得非常厲害。”
戚如雪氣得胸脯急劇地起伏，常年倒追穆宸寒，導致她草木皆兵，越來越沉不住氣了。
她尖銳的指甲狠狠地扣緊桌子邊緣，咬着牙道，“你，必須趕緊跟別的男人結婚，離宸寒遠遠的！”
莫凌淡淡道，“我爲什麼要聽你的？”
戚如雪突然往她面前湊了湊，詭異地勾了勾脣角，壓低聲音道，“因爲，我知道希晨的身世，如果你敢不從，我就將他的身世曝光出去，到時候，你的兒子就等着被人罵做私生子，你就等着被人罵做偷人的淫/蕩女吧！”
莫凌心頭大駭，手指猛地握緊，臉上卻依舊平靜無波，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戚如雪陰測測地笑，“你別裝了，我告訴你，五年前我就知道希晨是你跟宸寒生下的野種了！”
莫凌垂下眼睫，淡淡道，“你覺得這種天方夜譚，會有人相信麼？”
“不會啊。”戚如雪輕聲笑，“不過，我手裏握着宸寒跟希晨的親子鑑定報告，證明他們是生物學上的父子，有憑有據，你說，那些人會不會相信呢？”
那個時候，穆宸寒還沒有跟她決裂，她想盡辦法纔拿到他的頭髮，同時，又買通穆家的僕人，從希晨身上取到一根毛髮。
那份親子鑑定，她已經保存了好幾年，就是爲了以防萬一，現在，它終於派上用場了。
莫凌的臉色一點點變白。
戚如雪還嫌給她的刺激不夠大，纖細的手指拿起手機，調出一張照片，然後將手機頻幕轉到她面前，幽幽一笑，“看到了嗎，這就是我拍下的親子鑑定報告結果，你如果不答應我的要求，我馬上將這張照片發到網上，不要小看網民的力量，我敢保證，只需要一個小時，全世界的人都會知道希晨的身世。”
莫凌雙眼死死地盯着那張圖片，沒錯，那確實是一張親子鑑定報告，她握緊的手指抖了抖，緩緩道，“你這麼做，就不怕穆宸寒恨你嗎？”
戚如雪嘲諷地笑，“我又不是傻子，我會告訴他，是我做的？我要做，自然會做得乾乾淨淨，不留痕跡。”
莫凌嘴脣繃緊，目光晦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揚了揚眉，說道，“你也別怪我，要不是被你逼到絕境，我也不會拿一個無辜的孩子來威脅你。”
“你不用假惺惺的。”莫凌咬了咬牙，說道，“我已經決定嫁給沈錦騏，最遲下個月，我們就會舉行訂婚儀式。”
“太久了，我不想等那麼久。”戚如雪收回手機，淡淡道，“一週，我只給你一週的時間，一週內，必須跟沈錦騏訂婚，否則，你懂的。”
“一週的時間太短了……”
“我不管，我只給你一週時間。一週內，你必須跟沈錦騏訂婚，並且離宸寒遠一點，如果讓我看到你們在一起，呵呵……”
她陰森森地笑了兩聲，然後從錢包裏掏出幾張百元大鈔放在桌面上，提着她的手袋悠悠站起，“這杯果汁算我請你的，我會暗中盯着你的一舉一動，你小心咯。”
她旁若無人地扭着腰肢，高傲地離開。
莫凌沉默許久，最後，頹然地靠到椅背上。
時間一分分過去，她不知道呆坐了多久，纔將散去的力氣一點點聚攏回來，她從手袋裏拿出手機，撥打沈錦騏的電話。
“沈三哥，有時間嗎？我想跟你談一談。”
手機裏面傳來的聲音，透着疲憊，沈錦騏皺了皺眉，揮手讓祕書退出辦公室，然後說道，“有時間，發生什麼事了？”
莫凌抿了抿脣，遲疑了一會兒，才道，“三哥，我們的訂婚儀式，能不能提前？”
“可以啊，你想什麼時候舉行？”
莫凌握緊手機，忐忑不安，“一週內，可以嗎？”
“一週啊……”沈錦騏用手指敲了敲辦公桌，“時間有點緊，爲什麼突然想提前這麼多，發生什麼事了嗎？”
“只是一些私事……三哥，算我求你了，我們在一週之內舉行訂婚儀式吧，好不好？”
她的聲音微微發顫，似乎在竭力壓制着某種情緒。
相處以來，她從來沒有向他請求過什麼事，她看似很好相處，但骨子裏也是一個高傲的人，沈錦騏猜測她一定是遇到難以解決的麻煩，纔會開口說出“求”這個字。
他心頭某個角落突然軟化，就連聲音也溫和了許多，“好，就在一週之內舉行。”
“謝謝……”莫凌聲音有些哽咽，低着頭說道，“三哥，紀阿姨和沈叔叔那裏，就麻煩你跟他們溝通了，我會跟我外公舅舅他們談的。”
“嗯，交給我吧，你就安心等着做我的未婚妻吧。”
她又說了一聲“謝謝”。
“很快就是一家人了，這麼客氣做什麼。”沈錦騏猶豫了一下，說道，“阿凌，如果遇到困難，不要一個人扛着。”
莫凌心裏一暖，勉強笑了笑，“我知道了，三哥，如果我解決不了，我會向你求助的。”
“嗯，記住，你並不是一個人，你背後有趙家，還有我。”
“好，我記住了。三哥，你忙吧，不打擾你了。”
掛斷電話之後，莫凌又坐了一會兒，直到祕書打電話給她，請她回公司纔會，她纔買單離開。
經過幾個小時的調整，莫凌去接孩子們的時候，她已經恢復如常，微笑着聽孩子們嘰嘰喳喳地聊學校的事情，溫柔地迴應他們的談話，絲毫沒有讓他們看出端倪。
晚上，她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餐，全都是希晨和珠珠喜歡的菜，她想，這或許是她跟希晨最後一次一起吃飯了。
“阿姨，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爲什麼準備這麼多好吃的？”
希晨揚着小腦袋看她，紛嫩的小臉上掛着可愛的笑容。
這是她的心肝寶貝，可是她卻連聽他叫一聲“媽咪”的機會都沒有，她臉上笑着，其實心裏已經在滴血。
她語聲柔和地說道，“今天並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只是因爲阿姨很開心，所以想犒勞犒勞你們兩個小傢伙。”
希晨一本正經地點頭，“原來是這樣啊，可惜二叔沒有口福呢，阿姨，以後你再做給我們吃好不好？”
“好”字就快脫口而出，最終被她嚥了回去，她笑了笑，盛了半碗湯給他，“以後有機會的話，來，希晨，喝湯，待會兒湯要涼了。”
“好，謝謝阿姨。”
希晨燦然一笑，拿起湯勺，乖乖地喝湯。
聰明懂事的小人兒，真是越看越可愛，越看越捨不得，莫凌強迫自己將視線從他身上收了回來。
吃完飯，孩子們又看了一會兒動畫片，穆宸寒還沒有回來，莫凌將他們送上樓休息，哄他們睡下之後，她還睡不着，便拿了一瓶飲料，到樓下庭院裏納涼。
今晚天氣悶熱，夜幕陰沉，庭院裏靜悄悄的，偶爾聽到蛐蛐兒的叫聲，或者是風吹過樹枝發出的沙沙聲，莫凌倚靠在藤椅上，思緒不知道飄到了哪裏。
突然，放在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驚了一跳，連忙將手機拿過來。
來電顯示，竟然是林蘭遙，她毫不猶豫地按了接聽鍵，“蘭遙？有事嗎？”
手機裏傳來陌生男人的聲音，“女士，手機的主人是您的朋友對嗎？”
莫凌一怔，連忙說道，“是的，請問你是誰？”
“我是一名調酒師，是這樣的，您的朋友喝醉了，他的手機上面緊急聯繫人是您，所以我就打電話通知您一聲。”
“好的，麻煩你了，請問你們酒吧叫什麼名字？地址在哪裏？”
“我們是蘇荷酒吧，地址是……”
“麻煩你幫我照顧好他，我馬上叫朋友過去接他。”
“好的，沒問題。”
莫凌又說了一聲謝謝，然後掛斷電話，打給顧小喬，請她趕去蘇荷酒吧接林蘭遙。
林蘭遙很少喝酒的，沒想到他居然會喝得酩酊大醉。雖然已經叮囑小喬接他回家，她還是很擔心他。
“怎麼還沒睡？”大門入口，一道挺拔的身軀迎着昏暗的燈光走來。
莫凌恍然擡頭，剛好看到他走入燈光底下，俊美無儔的臉，染上了橙色的光，臉部線條都柔和了許多。
他的視線剛好對上她的，脣角勾起，微微一笑，她有瞬間的不自在，移開視線，淡淡道，“睡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