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蹭蹭蹭地跑上樓，小炮彈一般衝到穆宸寒面前，氣呼呼地說道，“二叔，我已經把莫阿姨騙到家裏了，你怎麼不出現啊？這是你們單獨相處的好機會，你怎麼能錯過呢！”

穆宸寒微微一笑，“以後還會有機會的，不必急在一時。”

事實上，他出現了，他在樓梯口聽他們談話，他看到莫凌滿臉笑意地與希晨玩樂，希晨也笑得很開心，他突然就不想下去打擾他們。

穆希晨身子一躍，坐到他身旁的椅子上，單手撐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據我觀察，那個姓林的叔叔很喜歡莫阿姨，是二叔你的勁敵呢。”

穆宸寒目光沉了沉，“五年前，他得不到她的心，五年後，他也休想得到她的心。”那個女人，註定是他的，誰也搶不走。

穆希晨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叔，加油，我看好你哦！”

穆宸寒脣角彎了彎，揉了揉他的頭髮，“你覺得莫阿姨怎麼樣？喜不喜歡她？”

希晨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本正經地說道，“還不錯吧。長得漂亮，又有愛心，最重要的是二叔喜歡。不過……”

“不過什麼？”

“感覺莫阿姨有點奇怪，她看到我的時候，居然哭了……”想起那個女人淚流滿面的模樣，穆希晨心裏還有些不舒服，他苦惱地皺了皺眉，繼續說道，“她好像很傷心，又好像很開心，總之，她的情緒很複雜，我猜不透。”

你猜不透，是因爲你不知道她是你的親生母親，她很想見到你，卻又害怕見到你。

穆宸寒望着暗自苦惱的兒子，心底泛起酸楚，手掌用力揉了揉他的腦袋瓜，用低沉溫和的聲音緩緩說道，“她其實還有一個兒子，年紀和你一般大小，但是因爲某些原因，她不能跟她兒子團聚，你的出現，或許讓她想起她的兒子。”

希晨突然很可憐那個才見過幾次面的女人，一臉認真地說道，“如果真的是那樣，我突然闖入她的生活，會不會讓她很傷心？”

“不會，她跟你相處的時候，很開心，不是麼？”

穆宸寒很欣慰，他的兒子，已經學會心疼他的母親了。他雙手扶着兒子瘦小的肩膀，凝望着他的雙眼，表情嚴肅地說道，“你以後對她好一點，不要讓她難過，能做到嗎？”

希晨鄭重地點了點頭，“好。”

“真乖。”穆宸寒揉了揉他的頭髮。

他認真地說道，“因爲是二叔喜歡的人，所以我會對她好的。”

那種陌生而又熟悉的身爲人父的驕傲感，自豪感，在胸腔裏翻涌激盪，穆宸寒突然將他抱起來，猛地拋向半空，這種拋高高的遊戲，他們已經玩過很多次，希晨一點都不害怕，反而高興地大笑，他知道，二叔會穩穩地接住他，絕對不會讓他受傷。

空曠的別墅裏面，迴盪着孩童清脆的笑聲，以及男人低沉的笑聲。

夜涼如水，一彎明月從雲彩裏爬出來，靜悄悄地偷窺人間。

莫凌站在落地窗前，遙望着對面那棟亮着燈光的別墅，眉宇間的鬱氣越堆越濃。

她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摩挲，緩慢地輸入一串電話號碼，這個號碼，她曾經記得很熟，後來，被她刻意地遺忘，現在，需要它的時候，它又突然從腦海深處冒了出來。

她按了撥打鍵，將手機放到耳邊，平靜地說道，“出來，我要見你。”

湖畔，有一座涼亭，掩映在蔥翠的樹木之間，昏暗的燈光下，穿着長裙的女子安靜地坐在亭子裏，留下一道纖細柔美的背影。

穆宸寒踏着月色，緩緩步入亭中。他幽深的雙眸鎖定那道背影，一步步朝着她靠近。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兩米，她頭也未回，淡淡地開口，“你在搞什麼鬼，爲什麼要搬到我家對面？”

穆宸寒腳步未停，走到她身邊，挨着她坐下。

他側頭，只能看到她小半張臉，月色將她瑩白的面頰暈染得越發瑩潤如玉，精緻的下巴在空中勾勒出完美的弧線，她紅脣微抿，清冷的目光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她如暗夜妖精般，美得驚心動魄。

他一時迷醉，竟伸出手，想要觸碰她，手指快要觸到她的臉龐，她突然轉過頭，漂亮的眼睛裏面貯滿不悅，冷冷道，“問你話呢，你聾了？”

修長的手指在空中畫了個圈，悠然地收回，他眼中迷醉散去，淺淺一笑，“追你啊。”

“……”莫凌額頭青筋跳了跳，沒好氣地說道，“我沒心情跟你開玩笑！”

“沒有開玩笑。”他脣角上揚的弧度加大，漆黑的眸中笑意點點，猶如璀璨的繁星，“我是認真的，我在追你。”

莫凌呼吸一窒，很快，冷笑道，“你以爲我還會相信你的花言巧語嗎？我不管你有什麼目的，請你立刻從這裏搬走，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某人生氣炸毛的樣子，和五年前一模一樣，穆宸寒不由伸手輕撫她的髮絲，低聲笑，“你生氣的樣子，還是這麼可愛。”

“滾開，別碰我！”莫凌一把甩開他的手，跳起來，離他幾步遠，怒道，“你這個人，怎麼這麼無賴，你就不能滾得遠遠的，再也不來煩我嗎？”

他脣角還帶着笑，眸光卻越來越沉，宛如萬年古潭般死寂，他薄脣一掀，淡淡道，“不能。”

莫凌快被他氣死，握了握手指，控制自己的情緒，半晌，她面無表情地說道，“穆家的根基在c市，作爲穆家的繼承人，你怎麼可以這麼胡鬧，快點帶着希晨回去。”

“這個不需要你擔心。”他忽地站起，向她走近。

她不動聲色地後退，“誰擔心你了？穆家的人不會准許你胡來的，你別牽連希晨！”

“你以爲作爲穆家的繼承人，我連這點本事都沒有？”

他繼續向她靠近，逼得她後背貼在圓柱子上，他雙臂撐在她頭部兩旁，眸光危險地盯着她的脣，聲音低沉地說，“穆家那邊我已經擺平，以後，你在應城待多久，我就在這裏住多久。”

他距離她極近，呼吸間噴灑的熱氣猶如小手般撫摸着她光/裸的肌膚，她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握緊，下巴微擡，冷傲地盯着他，冷冷一笑，“穆氏集團怎麼辦，你好不容易搶到手，難道要拱手讓給穆雲天？我可不相信自己有那麼大的魅力，讓你寧可拋棄穆家的財產！”

五年前，她曾說過，他爲了財產不擇手段，就連親生兒子都能利用，他表面不在意，其實內心已經被扎入一根刺，此時，她充滿嘲諷的話語，宛如一把鐵錘，狠狠敲擊在深藏在他心底的那根刺上，骨刺越發深入，刺得他血肉模糊。

他晦暗如海的眸底泛起不爲人知的痛楚，他不是不痛，只是早已經習慣了隱忍。

“或許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他甫一開口，聲音黯啞低沉，似隱忍着某種驚濤駭浪般的情緒。

明白什麼？他不說，她也不會問。

她伸手按在他的胸膛上，用力將他往外推，“走開，別靠這麼近。”

那種感覺很糟糕，總是讓她不由自主回想起過去被他折磨的種種。她想，她可能一輩子都克服不了這種身體的本能厭惡。

“你就這麼討厭我？”

她越是推拒，他越是靠近，兩人的身體已經貼到一起，他寬闊的胸膛緊貼着她護在自己胸前的手掌，他的頭緊挨着她的脖子，兩人的呼吸纏繞在一起，曖/昧極了。

“是，我很討厭你，我看到你都覺得噁心，唔……”

他右手猛地擡起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將她那些傷人的話全部堵在了喉嚨裏，他的吻急躁狂猛，猶如狂風暴雨般將她席捲，他用力吸吮撕咬着她的脣，她幾次反抗，都被他牢牢地壓制。

突然，他的動作變得溫柔，被她咬出血的舌頭溫柔地描摹她的脣形，那是一種若即若離的挑/逗，在她緊咬的脣齒邊油走，輕吻着。

他捏着她下頜的手略一使力，她不得不啓開脣齒，他隨即探入……

強烈的入侵感，令她本能地厭惡，厭惡他在她腰間摩挲的手掌，厭惡那張近在眼前的臉孔，厭惡他若即若離的親暱，厭惡他刺探的脣舌。一陣陣噁心顫慄從體內最深處排山倒海的奔涌而來，她沒有辦法再忍受他的侵犯。

她使勁咬向他的脣，隨即用盡全力推開擠壓上來的身體，當那具身體離開的瞬間，她猛地轉身，快跑兩步，雙手顫抖地撐在涼亭的圍欄上，朝着湖面難受地乾嘔。

穆宸寒並未料到她會突然爆/發這麼大的力量，被她推得踉蹌後退了兩步才站住。他嘴脣被咬破，染上血跡，他恍若未覺，快步上前查看她的情況。

“你怎樣？”

“別過來！”

她猛地扭頭，昏暗的燈光下，她漂亮的眼眸裏盈滿淚光，慘白的臉上佈滿恨意，微微紅腫的脣瓣哆嗦了兩下，憤怒地嘶吼，“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我？是不是還想讓我再死一次？”

透過淚光，莫凌依稀看到他目光中閃現的錯愕和驚慌。

她毫不猶豫，右腿翻上圍欄，身體懸掛在湖畔上方，她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想逼死我嗎？”

恍惚間，畫面突然回到那年冬天，天很冷，霧氣瀰漫，她穿着紅色的大衣，搖搖欲墜地坐在河堤上，她粲然一笑，猶如冬日裏盛開的花朵，美得令人炫目，輕聲說，“穆宸寒，你會後悔的。”

然後，她決絕地跳入奔騰的河水。

他睚眥欲裂地嘶吼，隨着她跳入河水，那河水冰涼刺骨，他卻渾然不覺，心急如焚地在河水裏翻找幾個小時，最後脫力昏厥，被鬼剎等人弄了上去。

五年前的那一幕和現在的畫面交織，他快要分不清什麼是記憶，什麼是現實。

穆宸寒垂在身側的雙手握緊，漆黑的眼眸越來越暗，慢慢的，變成一片死寂。就像一潭死水那樣沒有一絲生氣，是一種壓抑的沉寂，使人透不過氣，他朝着她邁動步伐，皮鞋重重敲擊在地板上，就好像敲擊在人的心底一樣。

“對不起。”他的嗓音有些沙啞，帶着淡淡的傷感。

不，他不是她認識的那個穆宸寒，她認識的他，是不會向她道歉。

莫凌手指緊緊扣着欄杆，她當然不是真的想要跳湖，她只是想用這種方式逼迫他罷了，她看着那個男人步履沉重地向她走來，脣角的血跡很刺眼。

“別再過來了。”她戒備地將身子往後靠了靠，作勢欲跳。

他停下腳步，聲音輕柔得就似嘆息，幾不可聞。

“如你所願，我不會再逼你。”

她沒有放鬆警惕，這個男人，實在太狡猾了，她冷冷地盯着他，說道，“帶着希晨回c市，那纔是你應該待的地方。”

“讓希晨住在你對面，你每天都可以看到他，不好麼？”他的聲音很溫柔，眉宇間斂去以往的冷漠，展露出來的，是淡淡的酸楚，“讓他感受到一點母愛，不好麼？”

他已經抓住她的軟肋，用希晨來進攻她築起的銅牆鐵壁，她幾乎就要心動了。可是，她還存有理智，知道某些感情一旦放縱，只會一發不可收拾，她咬了咬牙脣，果決地轉過頭，望着黑漆漆的湖水，冷冷道，“沒有我，他會過得更好，而我，沒有他，也會過得更好。”

“沒有母親陪在身邊的孩子，怎麼會過得好？”

他輕聲嗤笑，笑聲裏帶着無限惆悵，在她晃神的剎那，他已經悄然走到她身後，他從背後將她的身體緊緊摟在懷裏，將臉深深地埋進她的頸間，那雙死寂的眼中溢滿無奈。

“我只是想爲你們製造相處的機會，也錯了麼？”

她沒有掙扎，任由他抱着。昏暗的燈光下，她的雙眼流光溢彩，淚跡斑斑，起伏的胸膛明顯地壓制着。

半晌，她閉上雙眼，將眼淚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不帶絲毫感情地說道，“我用了一千多個日夜忘記過去，從那片陰影裏面走了出來，我只想帶着珠珠平靜地生活，爲什麼，爲什麼你一定要打擾我的平靜，一定要讓我回想起過去？”

他攬在她腰際的手漸漸地收緊了，下巴在她脖頸間溫柔地摩挲，卻一個字也未說。

她繼續說道，“我跟你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希晨應該待在你們的世界，過他應有的生活，而不是跟我牽連到一起。你想沒想過，如果被他發現我跟他的關係，他會多傷心？你有沒有考慮過，如果他的身世不小心曝光，外界會如何看待他？穆家的人會如何對待他？”

她聲音漸漸低下去，“我不敢跟希晨見面，就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感情，被他看出端倪，你卻故意將他送到我面前……你還真是過分啊……有時候回想，我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真的恨不得殺了你……”

五年重逢，她第一次這麼坦白地將心底的話說出來，穆宸寒心臟被一隻大手攫住般，悶悶地疼，他黑眸中壓抑着濃濃的心疼，扣在她腰間的雙手越收越緊，他將俊臉埋首在她脖頸間，輕聲溫語，“很快，我們就會變成一個世界的人，相信我。”

莫凌搖了搖頭，“你的信用值在我這裏爲零，我不會相信你說的任何話。我只希望你能夠從我的世界裏面退出去。”

他彷彿沒有聽到她絕情的話，繼續低聲軟語，“一個月前，歐陽霸派去對付你的那羣人，除了被保鏢射殺的那一個之外，所有人都被判了十年到二十年有期徒刑，他們不會再活着走出監獄。”

在那羣人被關入牢房之後，他便買通了獄中的黑老大，讓黑老大好好招待他們。他怎麼可能讓那羣差點害死她的混蛋繼續活在這個世上。

莫凌淡淡道，“處置了他們又怎樣，他們不過是聽從上面的命令辦事，那些想要害我的人，害得了我一次，就能害我第二次。”

穆宸寒撫了撫她的頭髮，似乎在以這種方式安慰她，他低聲道，“歐陽霸根基太深，一時間難以將他拔除，不過，這一個月我也讓他折損了不少手下，將暗門的勢力連根拔起，也不會太久。”

這是在替她報復，討好她麼？莫凌脣角揚起冰冷的笑容，“潘錦如呢？你又打算怎麼報復她，她可是你的親生母親啊！”

“不是。”他沉默片刻，緩緩道，“我懷疑她，不是真正的潘錦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