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她的眼中泛起晶瑩的淚光，但是，依舊笑着，笑得令人迷醉，令人心疼。

她的聲音越發地微弱，微垂的眼眸裏滾下一滴眼淚，“如果你有在天之靈，請你原諒我當初的不貞，保佑那個孩子……護他一世安康……”

“媽咪，你怎麼哭了？”

“媽咪沒哭，媽咪的眼睛進沙子了。”

“那我幫你吹吹吧。”

“好。”

墓碑前的百合花隨着微風輕輕搖曳，迷人的夕陽下，年輕的媽媽抱着乖巧的女兒漸行漸遠。

寂靜的山路上，一輛黑色寶馬和一輛銀色阿斯頓馬丁飛快擦過，穆宸寒似乎感應到什麼，猛地扭頭去看，只看到一抹纖瘦的背影坐在那輛黑色寶馬的後座上，捲曲的長髮披散在她肩頭，隱隱約約看到她穿着白色的衣服。

“二叔，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

那輛寶馬已經越行越遠，穆宸寒面無表情地轉過頭來，久無波瀾的心裏隱隱有種失去什麼的感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墓園很安靜，金色的夕陽給這片鬱鬱蔥蔥的樹林染上一點暖意，看起來不再那麼陰氣森森。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邁着穩健的步伐，向着穆念琛的墳墓走去。跟在他們身後的保鏢忍不住看了看他們的步調，完全一致，這兩位真是越來越像。

“哪裏來的百合花？”穆希晨紛嫩的包子臉上神色淡然，“看起來很新鮮，祭拜的人剛走不久。”

“今天是你爹地的忌日，有人來祭拜他，是很正常的事情。”穆宸寒將一束雛菊放到墓前，腦中突然閃過那個坐在寶馬車裏的身影，來祭拜的人，是那個女人嗎？

穆希晨不再說話，規規矩矩地跪在墓前，磕了三個頭，然後揚起小臉，神情堅定地說道，“爹地，你放心，我不會讓您失望的，我會成長爲勇敢的男子漢。”

穆宸寒漆黑的眼眸盯着墓碑上那張照片，眼底涌起暗沉的悲慟。他脣角微繃，語聲低沉黯啞，“你在乎的東西，我都會替你守護。”

他久久地凝望着墓碑，似乎透過它，看到了另外什麼東西，穆希晨乖巧地陪他站立許久，兩人離開的時候，希晨無意間發現草叢裏有什麼東西閃爍着亮光，他彎腰撿了起來，是一隻漂亮的水晶蝴蝶髮卡。

這隻髮卡，很眼熟，穆希晨清秀的眉頭微微一蹙，猛地想起，這不是珠珠戴在頭上的髮卡麼，難道，剛纔祭拜爹地的，是珠珠跟她的媽咪？奇怪，珠珠的媽咪認識爹地嗎？他從來不知道爹地有那樣一位朋友啊。

“怎麼不走了？”

穆宸寒發現小傢伙沒有跟上來，頓住腳步，回頭看他，見他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手心發呆，不禁問道，“手裏拿的是什麼？”

“沒什麼。”穆希晨將手掌握緊，把水晶髮卡放進自己的褲兜裏面。

穆宸寒目光微沉，俊美的臉龐染上一抹冷意，淡淡道，“希晨長大了，現在已經學會欺騙二叔了？”

在穆家，除了曾爺爺曾奶奶，對自己最好的就屬二叔了，穆希晨被自己最敬重的二叔用那種冷清的目光盯着，心裏頓時一陣委屈，他抿着脣，快步走到穆宸寒面前，將髮卡掏出來遞過去，“這是我剛纔撿到的，因爲是女孩子的東西，所以覺得很丟人，不想讓二叔知道。我不是想欺騙二叔。”

他撇開臉，不想再看二叔清冷的目光，胖乎乎的小手穩穩地舉在空中，繼續說道，“我今天在機場遇到一個小姑娘，她頭上戴的髮卡跟這個很像，我猜，剛纔祭拜爹地的人，有可能是她跟她媽咪。我是想，以後如果再碰到那個小姑娘，就把這個髮卡還給她。”

穆宸寒望着他那張微微鼓起的包子臉，心裏一軟，溫聲道，“好了，收起來吧。”

穆希晨機械地將髮卡放回自己的褲兜，還是側着臉，不肯看他。

穆宸寒眸底泛起柔和之色，溫聲道，“把手給我。”

穆希晨乖乖伸出手，還是不肯看他。

穆宸寒將那隻小手握在掌心裏，低聲一笑，“還不轉過頭來認真看路，小心摔跤。”

穆希晨彆扭地哼了一聲，側着臉走了幾步，感覺不是很方便，又悄悄將臉轉了回來。

穆宸寒將他那副彆扭的小模樣收入眼底，忍不住彎了彎脣角，彆扭的小傢伙，這性格，也不知道隨了誰，思及可能是隨了那個人，他脣角的暖意便瞬間消失，眸底唯餘暗沉的冰冷。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牽着手，在墓園裏面緩步而行。

穆希晨用腳尖踢了踢路邊的野草，悶着嗓子問，“二叔，是不是你以後結了婚，有了小孩，就不會再喜歡我了？”

穆宸寒腳步未停，雙目平視着前方，語氣平靜，“誰告訴你的？”

“奶奶說的，奶奶說，等你以後有了孩子，就不會再喜歡我了。”

穆宸寒低頭看他，沉沉地吐出兩個字，“不會。”

“不會的意思是，就算你以後結了婚，有了小孩，你還是會喜歡我嗎？”穆希晨漂亮的眼睛閃閃發亮，忍不住拽了拽他的手臂，“二叔，是這樣嗎？”

穆宸寒脣角微微上揚，哼了一聲，“廢話，這還需要我重複嗎？”

“耶，二叔你真好！”穆希晨猛地撲到他腿上，哧溜哧溜往他身上爬，“二叔，二叔，我要你抱着我走。”

“你是三歲的孩子麼？”

穆宸寒不滿地瞥了他一眼，雙手卻老老實實地將他抱了起來，小小的一隻立刻歡呼着抱住他的脖子，鼓着腮幫撒嬌，“二叔，你好久沒抱過我了。”

穆宸寒手臂收緊，將他牢牢抱住，口中卻說着責備的話，“男子漢不許撒嬌，以後在外人面前不能這麼沒規矩，別忘了，你可是穆家的小少爺。”

“知道了，二叔，我以後會注意的。可是現在沒有外人嘛……”小傢伙狡黠地眨了眨眼，小臉上揚起明朗的笑容。

這張笑臉，和記憶中的那張笑臉幾乎重疊到一起，穆宸寒抱着他的手臂緊了緊，心裏似被壓上千斤的重物，堵得慌。耳畔，似乎又響起她的聲音“穆宸寒，你會後悔的”，是啊，他已經後悔了。如果還有再來一次的機會，那麼他……會緊緊地抓住她的手，再也不鬆開。

莫家。

莫英傑陰沉着臉盯着站在門口的莫凌，冷冷道，“這麼多年了，你還知道回來，你把這個家當做什麼了？啊？”

“咳，英傑，你別這樣嘛，孩子剛回來……”楊菲雲假惺惺地勸解了幾句，然後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阿凌，站在門口做什麼，趕緊進來吧，哎呀，這就是珠珠吧，真可愛，比上次視頻通話的時候又長高了不少呢。”

“外公好，外婆好。”珠珠雖然不喜歡自己的外公外婆，但是，媽咪教她要做一個懂禮貌的好孩子，所以她還是認真地向他們問好。

莫英傑不鹹不淡地哼了一聲，沒有再出言刁難，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

楊菲雲則笑米米地摸了摸珠珠的小腦袋，連連道，“好好，真乖，珠珠啊，跟你媽咪坐了這麼長時間飛機，累不累？”

珠珠奶聲奶氣地說，“不累，外婆，外公，媽咪買了禮物送給你們哦，還有小姨的。”

“原來還有我的份啊，我以爲姐姐這麼多年不回家，已經將我們全部忘光光了。”

莫佳妮穿着一襲性感的魚尾裙，纖細的手臂環着胸，從樓梯上款款而來，她那張原本清純可愛的臉上，化着嫵媚的妝容，脣角微微上揚，說話的語氣有些古怪，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時光真是奇妙的東西，可以讓一個人完全蛻變成另外一個人，昔日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單純小公主，已經變成了嫵媚性感的女人。

莫凌微微一笑，笑若空谷幽蘭，莫名有種令人沉靜的作用。

“恭喜你要結婚了，佳妮。”

“真是謝謝你了，我的好姐姐。”莫佳妮似笑非笑地盯着站在大廳裏的莫凌，漂亮的眼眸裏藏着一抹妒忌，明明是一個生過孩子的殘花敗柳，爲何被時光雕琢得越發明豔迷人？

只要不是聾子，都能從她的話中聽出嘲諷之意，莫凌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在意，垂眸看自己的女兒，柔聲道，“珠珠，向小姨問好。”

珠珠乖乖地叫，“小姨好。”

“喲，這就是珠珠啊，真是漂亮的混血兒。”莫佳妮單手掩着脣，笑得猶如狐狸般嫵媚，“珠珠長得一點都不像姐姐呢，一定是像她的父親吧，sorry啊，我一時忘記，珠珠是私生子呢，她沒有父親的。”

私生子，這個詞珠珠聽得懂，她不高興地垮下臉，撅着小嘴兒說道，“我不是私生子，我有爹地的。”

莫佳妮脣角微翹，語氣透着幸災樂禍，“那你的爹地是誰？”

珠珠衝她扮鬼臉，“南宮爹地啊，這都不知道，笨死了！”

“你——”

莫佳妮柳眉一豎，剛想發作，莫凌淡淡道，“佳妮，請你向珠珠道歉！”

“你瘋了，我憑什麼向一個孩子道歉？”

“因爲你侮辱她，你必須向她道歉！”

莫凌握着女兒的手，脊背挺得很直，這一剎那，她就像變了一個人，渾身透着歷經殺戮的王者的氣勢，一雙冷厲的眼眸猶如利劍刺向莫佳妮，竟然將莫佳妮心頭一顫，忍不住心虛。

“你……我……我不會道歉的，我說的是事實，她本來就是私生子，沒有父親的孩子，不叫私生子叫什麼？”

“啪”的一聲，莫佳妮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臉上已經重重的捱了一巴掌，她不敢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臉頰，看着那個不知何時站到自己身前的女人，吶吶道，“你，你竟敢打我？”

莫凌冷冷一笑，“誰侮辱我的女兒，我打的就是誰！”

言罷，她拋下震驚不已的衆人，抱起珠珠，瀟灑悠然地往樓上走。

“反了，真是反了她了！”莫英傑震怒，一掌掃向茶几，將桌面的茶杯掃落在地，乒乒乓乓摔了一地碎片。

莫佳妮這才反應過來，捂着臉頰“哇”地一聲哭出來，淚眼婆娑地叫，“爸，媽，那個踐人，莫凌那個踐人竟然打我！”

“行了行了，你哭什麼哭，要不是你自己湊上去挑釁，她會打你那巴掌嗎？”

楊菲雲不耐煩地擰了擰眉，對自己這個女兒越來越不滿意，以前那個聽話乖巧的孩子，在英國待了幾年之後，就變成這樣一個沒內涵的粗俗女子，真真令人頭疼。看看人家莫凌，越活越滋潤，現在就好像高高在上的女王一樣，再看看自己這個狐狸精一般的女兒，哎呀媽，她的頭更疼了。

莫佳妮嫉恨地跺了跺腳，“媽，你怎麼能這麼說我，我可是你的親生女兒，你看看莫凌那個踐人，她哪裏將您跟爸爸放在眼裏了？”

“好了，別再說了，你先上樓吧！”楊菲雲拼命使眼色，旁邊還有一個發脾氣的老東西呢，你就別添亂了，趕緊上樓。

莫佳妮哼了一聲，不情不願地扭了扭腰，滿腹怨氣地上樓了。

“英傑，消消氣。”楊菲雲走到莫英傑身後，溫柔地替他捏着肩膀，語氣柔和地說道，“你呀，年紀也大了，怎麼還跟年輕的時候一樣衝動呢。這次特意將莫凌叫回來，還不是爲了那家人的事麼，我們現在還用得着她，你就對她態度稍微好一點兒，啊？”

莫英傑漸漸冷靜下來，沉默幾秒，說道，“嗯，你說得有道理，我以後會注意一點的。佳妮現在脾氣也不小，你跟她也好好談一談，別成天找莫凌的麻煩。”

楊菲雲賠笑，“佳妮這不是要嫁人了麼，估計是太緊張了纔會這樣的，我會跟她好好談一談的。”

不知道楊菲雲跟莫佳妮談了什麼，莫佳妮對待莫凌的態度確實好了一些，說話不再句句帶刺，莫凌也以平常心對待她，總之，從表面上來看，這個家庭還算和諧。

餐桌上，莫英傑用餐巾擦了擦脣角，淡淡道，“阿凌，你在外面漂泊了這麼多年，也該回家了，這次參加完佳妮的婚禮，你就不要再走了，跟珠珠安安心心地住在家裏。”

莫凌將剔好魚刺的魚塊放進珠珠的碗裏，擡頭，微微一笑，“爸，我在奧列國還有自己的事業，一週之後，我就要帶珠珠回去了。”

莫英傑臉色一沉，“你在那裏有什麼事業？難道事業比家人還重要嗎？”

“我開設了一家漫畫雜誌社，現在運營得還算不錯，雖然我在國外生活，可是以後，我會經常回來看望你們的。”

莫英傑不滿地哼了一聲，“還說什麼以後，這之前，要不是我讓你回來參加婚禮，你連這道門都不願意踏進來。”

說着，他的臉上露出哀傷的表情，“阿凌，爸爸已經老了，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我就想我的孩子們能夠離我近一些，讓我看着你們成家立業。我們一家人分開這麼多年，也是時候團聚了。”

莫凌淡淡地笑，“爸，您說的是，我會帶着珠珠回國的，但是，不是現在，奧列國那邊的工作，我暫時還放不開，您現在有媽和妹妹照顧，我也挺放心的。”

放心什麼呀放心，這死丫頭根本就沒把自己這個父親放在眼裏！莫英傑氣得臉色都變了，偏偏又要隱忍不發，咬着牙半晌，語重心長地說道，“阿凌，你跟爸爸說實話，你是不是擔心穆家找麻煩？”

“穆家？”莫凌挑了挑眉，淡淡道，“我認識他們嗎？”

莫英傑整個人都不好了，臉都變成豬肝色了。

楊菲雲連忙道，“英傑，讓阿凌再考慮考慮嘛，也不急在這一時，吃飯，大家吃飯，有什麼話，吃完飯再談。”

莫英傑哪裏還有心情吃飯，氣都氣飽了，勉強扒了半碗飯，丟下碗筷進了書房。

“阿凌啊，剛吃完飯，我們到花園逛一逛，消消食吧。”

楊菲雲熱情地牽着珠珠的小手，帶着她先行，莫凌沒法，只好跟着來到花園。

“阿凌，珠珠已經四歲了吧，她在讀幼稚園了嗎？”楊菲雲是個聰明人，她並沒有直接勸說莫凌回家，而是先跟她聊天，溝通感情。

莫凌點了點頭，“今年在讀幼兒園中班。”

“她的中文說得這麼好，是你教的吧？平時帶她，是不是很辛苦？”

“還好，珠珠很懂事。”談到寶貝女兒，莫凌臉上流露出柔和的笑容，話也多了一些，“別看珠珠年紀小，她可聰明瞭，她不但會講中文，還能講一口流利的英文，甚至會唱一些英文歌曲。”

“是嗎？我們珠珠可真棒。”楊菲雲蹲下身，在珠珠額頭上親了一口，笑着道，“珠珠寶貝，給外婆唱一首英文歌怎麼樣？”

珠珠歡快地眨了眨眼，“好呀，我唱媽咪最喜歡的《waybackintolove》給您聽。”

“好啊。”

“ihavebeenlivingwithashadowoverhead（我一直生活在陰影中）……”

小珠珠清脆的聲音在鮮花怒放的花園裏縈繞，她小身板挺得很直，小小的她，或許還不明白這些歌詞的含義，但是她唱得非常認真，看着她，莫凌恍惚間似乎回到小時候，那時的她也曾依偎在母親的懷裏，給母親唱新學會的童謠。

“唱得真好，沒準兒咱們家以後還能培養一位歌唱家呢！”楊菲雲笑着誇獎。

莫凌回過神來，笑了笑，沒有搭話。

楊菲雲忽然握住她的手，柔柔一笑，“阿凌，看到珠珠，我就想到小時候的你，那個時候，我剛嫁給你爸爸，你只是比珠珠大一點點，小小的個頭，怯生生地躲在你爸爸背後，小聲叫我媽媽……”

她眼中泛起淚光，“阿凌，原諒我，我那個時候太年輕了，又沒有生過孩子，不知道該怎麼跟你相處……自從你離開之後，我總是回憶起過去，感覺真的很對不起你，小時候忽略了你，在你長大之後，我也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阿凌，對不起你，希望你能原諒媽媽……”

莫凌沉默半晌，緩緩一笑，“媽，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楊菲雲擦了擦眼角的淚光，“阿凌，我知道，我跟你爸爸都愧對你，以前沒有盡到做父母的責任，現在再勸你回家，真的有些厚顏無恥了……但是，我們是真的想要補償你，你一個人在外面漂泊，我們真的很心疼……”

莫凌遞給她一條手帕，“媽，我會回來的。只是現在確實不方便。”

楊菲雲含着淚笑，“好，願意回來就好，不管多久，我跟你爸爸都會等你的。”

經過這次談心，莫凌發現楊菲雲對自己越發親暱了，就連莫英傑對自己的態度也改善不少，不知道是因爲他們真的想要補償，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她不想深究，有些東西，一旦看穿它的本質，就再也不會相信它華麗的外表。

這天，陽光晴好，莫凌領着珠珠來到一座大學，母女倆人手牽手站在大學校門外，不時有路過的學生好奇地打量她們，心裏都在偷偷感嘆，這對母女長得可真好看。

緊接着，路過的學子們有幸看到令人大跌眼鏡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