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卻未靜。

遠處的街道之上，依舊能夠聽到鑼鼓聲，甚至還能夠隱隱聽見屬於虞地戲劇的綿長戲腔，還有重疊在一起的叫好聲。

女冠換上了一身寬鬆的灰色道袍，一頭烏黑的長髮也散開，甚至背後還能夠看到有着一條狐狸尾巴。

這也彰顯着曾經的道門弟子和妖魔的區別，只在一線之間。

桌子上放着功德拂塵、劍，還有一本用小篆寫滿了文字的冊子，上面記載着女冠自燕定府遇仙之後，發生的種種事情。

從冊子上所記的事情可以看得到，最初得仙人賜下功德拂塵的時候，女冠可以算得上是日夜不休，通過各種辦法以及藉助宗門的力量，調查着各地發生的事件。

就想着能夠早一日能夠完成這九十九件功德之事，便能夠早一日得到道君所說的大道妙法，能夠將道門和妖魔這世世代代糾纏不休的死結斬斷。

直到有一日，從北方傳來了消息。

空塵道君傳下神道之法，誅殺了大魏以萬計數的妖魔。

開創地府陰司，立城隍神道。

徹底給天下所有道門弟子，以及衆生指明瞭前路，東山宗迫不及待的前往了大魏高京，帶回了這神道之法。

女冠未曾感覺到輕鬆，心中反而更加急迫。

她沒有做到她應當做到的，道君卻已經將她想要的給了。

如同債臺高築，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提筆，揮墨。

“正月十五，虞都。”

“誅殺蛟王殿座下妖王……”

女冠將今日斬殺黑魚精的這件事記了上去，隨後翻看前面所記之事，有在大周的，更多的是在虞陳二國的。

裏面所記的種種，如今早已化爲傳說在民間流傳。

女冠重頭到尾的再數一遍，這是她每一次寫上新的一頁之後，要做的事情。

“一件，兩件，三件，四件……”

數到了其中一則的時候，又猶豫：“這到底是算四件還是一件呢？巫靈宗分成這麼多個分支，我零零散散，分爲數次誤打誤撞才終於將其清剿乾淨，斷絕了這詭異而又邪惡的一脈。”

然後又看向了另外一個在大周之前鬧的沸沸揚揚的血印案，牽扯出了三個妖魔勢力：“這個是不是可以算三件？”

“這樣的話九十九件早就齊了啊？”

“不行不行，不是這麼個算法！”

話語之間，可以聽出女冠心中的糾結。

同時她自己沒有發現，其不僅僅是在糾結這九十九件功德善事是否早已湊齊，也是在畏懼如果真的湊齊了，自己是否真的應當去崑崙山見空塵道君。

其心中惶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位高高在上的仙聖。

而正當其心中惴惴不安之際，靈仙姑驟然發現，自己冊子上所記的文字，一個接着一個消失。

就好像從世間被抹去了一般。

“這是怎麼回事？”

靈仙姑一下子站了起來，看向了四周，卻沒有感覺到任何不尋常之處。

再看去，這個時候功德拂塵卻出現了變化。

功德拂塵之上竟然映現出了九十九三個字，隨後這數字卻開始緩緩扭動，變慢變化。

變成了九十八。

從九十九，一點點開始倒退，逐漸減少。

這數字一下子揪住了女冠的心，讓其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剛剛顯示的一切，彷彿是在彰顯着，她曾經所做的一切，都是虛妄。

“我做的這九十九件功德善事不得天地認可？”

正當女冠臉色煞白的時候，天上突然傳來了笑聲，落入了其耳中。

女冠立刻推門而出。

剛好看到，空塵道君和赤霞元君正站在雲頭之上，看向了屋子之內惴惴不安的她。

煙霞瀰漫，將天地隔開成兩重。

除了自己之外，再沒有人能夠看到天上的空塵道君和赤霞元君。

更沒有人想到，這兩位神仙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進入了虞國都城。

空塵道君站在雲上，笑道。

“世間傳聞之中，妙法通玄、消災解難的靈仙姑。”

“竟然被幾個小小的數字，給嚇得魂不守舍。”

赤霞元君掩嘴而笑，也看到了剛剛女冠惶惶不可終日的模樣。

“原來是道君和赤霞元君。”笑聲和熟悉的話語音容，立刻緩解了女冠內心的焦躁和不安。

女冠長鬆一口氣，這才明白，原來是兩位神仙在捉弄自己。

“東山宗弟子靈蘿，拜見道君。”

空塵子駕雲從天上緩緩落下，來到了院子裏。

“昔日我曾經說過，將會給天下道門弟子指一條出路，你若是能夠完成九十九件善事，九十九樁功德，我便賜予你一個大道。”

“如今，道門已然找到了出路，你爲何還是如此惶然不安。”

“九十九件功德善事，重點不在於九十九。”

“而是功德二字。”

靈仙姑這才明白，原來不是空塵道君在捉弄自己。

道君這是在藉助此事，告誡於她。

其已經在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完全忘記了原本的初心，而陷入了完成了九十九件功德善事的執念之中。

靈仙姑抓着功德拂塵，驟然間醒悟。

“多謝道君點悟，弟子愚鈍，猜不透道君深意，陷入執念之中。”

道人看向了靈仙姑手中給你的功德拂塵，靈仙姑順着目光看了過去，即刻遞上了功德拂塵，碰到了道君面前。

同時問道。

“道君此來還是爲了這功德拂塵？”

“道君已經傳下大道之法留於人間，弟子已經無關重要，爲何還如此看重弟子這功德行事？”

空塵道君開口說道。

“莫要小瞧了你所行之事。”

“你這一道，是補足神道體系至關重要的一環。”

空塵道君一聲呵斥：“昔日功德之種，當開金蓮萬朵。”

“開！”

話音落下。

空塵子上前，一指點出。

拂塵千萬道光絲綻放出金色，化爲了一道金色蓮花，將靈仙姑包裹了進去。

金蓮玉瓣收斂而起。

千萬道大道真符涌入金蓮之中，催生出種種變化。

功德大道在其中凝結孕育，一尊新的神祇從內部誕生而出。

一瓣瓣金蓮散開，裏面一尊盤坐着的仙姑出現在了眼前，睜開了眼睛。

此刻，赤霞元君的香火神圖和靈仙姑的功德拂塵突然脫離他們掌控，衝向了天空。

赤霞香火和功德金光相互碰撞，又相互融合。

雙方的力量浸染，就好像天生相生相濟的兩種大道，終於融洽拼合在了一起。

香火神圖之中，一道道功德金光傳遞。

每一尊匍匐在道君法相之下的神祇天魂，頭頂之上都冒出了或多或少的功德慶雲，彰顯着他們一生所行之事的功績。

也有少數頭頂之上冒出了罪業黑雲，這彰顯着他們的罪業。

之前靠肉眼和傳聞無法的功德和罪業，此刻肉眼可見。

誰人功德多少，看那慶雲便可知，誰人罪業纏身，看那業障便知曉。

你能夠欺人騙神，卻騙不過這天地。

空塵道君面露微笑：“果然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