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吼吼！”

一隻健壯的成年吼猴發出悶雷般的低沉叫聲，惡狠狠地向π衝過來。

“吱吱！吱吱！”

對方的體型比自己強壯太多，π嚇得手足無措地縮到角落裏，無助地抱着腦袋。

“吱吱！”

π向周圍的其他猴子發出求助般的叫聲，但不知道是因爲大家不是同一個種類聽不懂它的叫聲，還是因爲大家聽到了卻不想得罪這隻吼猴，沒有一隻猴子站出來爲它解圍。

“吼吼吼！”

吼猴得意地更加放聲咆吼，碩大的鼻孔朝天，腦袋的大小頂得上π的兩個腦袋。

π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裏的，反正睜開眼睛之後，它就身處一大堆猴子之中，粗略估計數量有幾百只，分佈在一個很大的空間裏，又自發分成不同的小羣體。

這些猴子分屬不同的種類，沒有任何兩隻是相同的，其中包括極爲珍稀甚至早已滅絕的猴子種類，如果人類的動物學家看到這一幕，一定會激動地突發腦溢血。

猴子們種類各異，大小也各異，最小的只有人類手掌大小，最大的跟矮個子的成年人差不多。

π在寵物店裏待了這麼久，學到了很多東西，尤其是聽到人們常說一句話——叫狗不咬，咬狗不叫，意思是總是喜歡叫個不停的狗往往不會輕易咬人，而悶聲不響的狗卻可能突然撲過來咬你一口。

這句話作爲民間諺語當然既不嚴謹也不科學，但作爲羣衆的智慧結晶，有一定的普適性，像那些一有風吹草動就叫個不停的小型犬，咬人的可能性確實不大，而那些沉默寡言的大型猛犬更具危險性。

在這羣猴子裏，最令π膽戰心驚的並不是那隻虛張聲勢的吼猴，而是另一隻鬼臉山魈。

鬼臉山魈體型碩大，腦袋比吼猴的腦袋還大，極爲發達的下顎肌肉足以咬碎其他猴子的骨頭。它臉上的顏色以藍色和紅色爲主，昏黃的眼珠透着兇殘，四足行進的時候簡直像是一頭小獅子。

這隻鬼臉山魈幾乎從來不叫，但如果它看誰不順眼，就會趁其不備猛地撲上去，把對方咬得血肉模糊。

在場地正中央，擺着一把很大的鍵盤，長度足有一米多，再加上週圍這些形態各異的猴子，π知道自己又回到了測試裏。

在以前的測試中，它經過漫長的努力，終於打出了有意義的句子，從猴羣中脫穎而出，所以這次只要如法炮製，大概就沒問題，它有信心。

唯一的問題是，那隻鬼臉山魈佔據了鍵盤，正在憤怒地胡亂敲擊。

如果是普通的鍵盤，它這麼用拳頭砸，早把鍵盤砸爛了，但那個鍵盤無論它怎麼砸都完好無損，所以肯定是一把極爲特殊的鍵盤。

π環視四周，沒有發現第二把鍵盤，這跟以前的測試不太一樣，似乎更難了。

至於主持測試的人……

π抱着腦袋偷眼看了看天上，在鍵盤的正上方，懸浮着一個飄忽不定的光團，像是在監視它們。

大部分猴子全都像π一樣瑟縮在角落裏，敢怒不敢言，還有像吼猴一樣欺軟怕硬的蠢貨在作威作福。

“吱吱？”

等吼猴又去欺負其他猴子，π悄悄用胳膊肘捅了捅旁邊一隻金絲猴，指了指那隻鬼臉山魈，又指指自己，最後比劃了一個打字的姿勢。

它的意思是，能不能幫它引開鬼臉山魈，它要用那把鍵盤打字。

“吱吱。”

金絲猴一擺手，把臉移開，對它的計劃不屑一顧，因爲這計劃對金絲猴沒有任何好處，卻要承擔天大的風險，傻瓜纔會幫它。

“吱吱？”

π又搭訕旁邊一隻短尾猴，提出同樣的請求。

這隻短尾猴有一撮山羊鬍，看上去老於世故，沒有急着拒絕，而是也比劃幾下手勢，意思是這對它有什麼好處？

π撓撓耳朵，這計劃好像確實只對自己有好處，其他猴子憑什麼幫它呢？如果換成自己是它們，可能同樣會拒絕。

但是它一定要逃出去，因爲它的小說還沒寫完。

它嘆了一口氣，無比羨慕弗拉基米爾那富於煽動力的演說，如果換成弗拉基米爾在這裏，也許能說服其他猴子。

不過也很難說，作爲與人類血緣最接近的靈長類動物，猴子也像人類一樣狡詐而自私，而且更加短視，與人類的親近性方面可能還不如貓，畢竟貓還經常給奴僕們捉來蚊子壁虎之類的小動物，以免餓死蠢笨到不會捕獵的奴僕。

所以如果沒好處，想讓這些自私自利的猴子幫忙，絕無可能。

其實這麼多猴子，如果一擁而上，再多幾隻鬼臉山魈也能被大家揍得屁滾尿流，但指望猴子們團結還不如指望它們進化爲人。

π遺憾地握緊拳頭，可惜它的金箍棒沒在身邊，否則它可能真的鼓起勇氣衝上去挑戰鬼臉山魈，現在赤手空拳，衝上去等於送死。

“吱吱？”

π向短尾猴比劃新的手勢，意思是：玩遊戲嗎？

“吱吱？”什麼遊戲？

短尾猴來了興趣。

π看了一眼吼猴和鬼臉山魈，見它們沒有看這邊，就小心翼翼地站起來。

“每天起牀第一句，先給自己打個氣！”

“每次少打一個字，都要說聲對不起！”

它哼起了人類的洗腦神曲，富有節奏的韻律一下子吸引了附近猴子的注意。

它不僅哼唱得有模有樣，還伴隨着節奏不斷地蹲下、站直、蹲下、站直。

猴子天性喜歡玩耍，更喜歡模仿，它們身體不由自主地跟着旋律搖擺起來，學着π的樣子蹲下、站直，就像人類某些特別喜歡聞雞起舞的民族。

“Pose！Pose！”

π咧嘴而笑，像是DJ一樣打着節拍，糾正着猴子們的動作，並且不動聲色地微調它們的位置。

猴子們越玩越嗨，像一羣醉漢般搖搖晃晃。

讓一羣沒有紀律性的猴子按照自己的指示來有規律地蹲下、站直，是非常費勁的工作，但π只能想出這個辦法了，好在猴子們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只是以爲在玩。

越來越多猴子加入了π的舞蹈團，它們的動靜也越鬧越大，終於引起了鬼臉山魈的注意，它不勝其煩地惡狠狠瞪着這邊。

中間那把大鍵盤是固定在地上，無法移動，鬼臉山魈如果想讓這羣聒噪的猴子閉嘴，勢必要離開鍵盤。

它似乎隱約知道這把鍵盤的重要性，是逃離這裏的關鍵，其他猴子也知道，所以它一旦離開，可能會有其他猴子趁虛而入。

因此，鬼臉山魈猶豫不決。

π感受到危機，鬼臉山魈被激怒後隨時可能衝過來，而領頭的它必將首當其衝，不能指望烏合之衆的猴羣拔刀相助，到時候樹倒猢猻散，它逃離這裏的努力也將化爲泡影。

另外，它也不知道這個計劃能不能行得通，因爲這顯然不在規則之內。

即使它的計劃成功了，“打破規則”能否被認可呢？

它完全沒有把握，但它只有這個辦法了。

漂浮在上空的那個光團似乎也注意到這邊的狀況，慢慢飄過來，居高臨下地觀察着這羣笑逐顏開的猴子。

猴羣們自己並不知道，它們已經在悄然間被π安排到了特定的位置上，雖然並不“豎直”，但至少“橫平”。

以光團的角度從上方觀察，這些猴子組成了一個只有字母鍵和少量控制鍵，沒有數字鍵和功能鍵的迷你鍵盤。

而它們蹲下、站直的樣子，不正像是鍵帽被按下又回彈的樣子嗎？

猴子們以爲自己在載歌載舞，這一切只能從上方一定高度才能看出來。

π相信光團能夠看出來，因爲包括它自己在內的這些猴子，存在於這裏的目的就是爲了正確地敲擊那把鍵盤。

但是，非那把鍵盤不可嗎？

如果自己創造一把“鍵盤”呢？

打破規則。

【導航精靈】：偵測到創造和使用高級工具的行爲，正在重新判斷此精靈的等級，以及……此精靈所屬的物種。

【導航精靈】：精靈存在自我進化的可能，建議將此條信息存檔並加入日誌。、

創造和使用高級工具意味着什麼？

這個遊戲收納的精靈全都是寵物，理論上如此，但如果……某隻精靈向更高級的物種開始進化，那麼它還屬於寵物嗎？

即使是這款遊戲的設計者，恐怕也沒想到這種可能性，畢竟物種的進化往往需要成千上萬年，發生在個體身上的可能性實在可以忽略不計。

這麼下去……遊戲本身的邏輯性可能都要面臨挑戰了。

附近的猴子們吱吱亂叫，玩得熱火朝天，π沒有聽到光團的自言自語，即使聽到了它也不關心，它只想回家，溫暖安心的家。

π的內心很愧疚，覺得自己和其他猴子也許沒有本質的區別，都很自私，只想着自己逃出去，如果是弗拉基米爾的話一定會想其他辦法，比如帶領猴羣先把鬼臉山魈揍趴下，再試着攻擊那個高高在上的光團，然後帶着大家一起逃出去。

但是它自知沒有弗拉基米爾的本事，如果這些猴子裏註定只有一隻能逃出去，它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抓住這個機會，就算再怎麼自私也無所謂。

猴子們都快玩瘋了，散佈在其他角落的猴羣也一臉羨慕地跑過來圍觀，跟着胡亂扭動身體，甚至還想加入它們，但是被π客氣地推到一邊，讓它們自己玩去。

其他猴子們雖然不滿，但是無可奈何，因爲只有π會哼歌，它說不了話，但哼着的旋律令它們無比着迷，像是有魔力一樣令它們的身材跟着扭動。

甚至有幾個閒着的猴子自發維持秩序，不讓其他猴子太過靠近。

眼見自己的權威受到了無言的挑戰，鬼臉山魈終於忍無可忍，它經過觀察，發現是一隻新來的猴子在領頭。

新來的就敢造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它昏黃的眼珠死死盯着π的身影，漸漸充滿了殺氣。

π感受到它的視線，感覺像是被一條毒蛇盯住了，好在經過它的不斷排練，猴子們的動作終於有了一定的規範性。

“魔鏡魔鏡告訴我，我的出路在哪裏？”

“努力我要努力，我一定要逃出去！”

其他猴子都是背對鬼臉山魈的，它們都在盯着π，只有π看到了，暴怒的鬼臉山魈捨棄了大鍵盤，瘋狂地向這邊衝過來。

咬狗不叫，叫狗不咬，鬼臉山魈沒有叫，只是要把π撕碎而已。

“每天起牀第一句，先給自己打個氣！”

π像是在與死神賽跑，雖然猴子們還沒有完全演練熟，但時間不等人，它果斷地從頭開始哼唱。

猴子們條件反射般有規律地蹲下、站起、蹲下、站起……

完了！來不及了！

鬼臉山魈的速度太快，猴子們的動作卻不緊不慢，π稍加估算，就知道來不及在鬼臉山魈衝過來把它撕碎之前打完一句完整且有意義的話。

臨時改成其他更短的話也來不及了，猴子們沒那個本事。

就在π心灰意冷只待閉目等死的時候，突然聽到敲打鍵盤的聲音和悶雷般的吼聲。

原來，那隻吼猴一直在扮豬吃老虎，見鬼臉山魈離開了大鍵盤，見縫插針地衝到大鍵盤旁邊，開始打字，竟然還打得有模有樣。

鬼臉山魈剎住身體，暴怒地往回衝過去，撲到吼猴身上，兩隻不同種類的猴子爲了唯一的逃脫機會而撕打在一起，而且都是往死裏咬。

利用這個寶貴的機會，π哼唱得更大聲，極力掩飾它們的撕打聲，猴子們終於按照它的計劃依次完成了蹲下、站直，而站在“句號鍵”位置上的π，最後一個蹲下，遲遲沒有站直，而是忐忑地仰頭望着光團。

光團能看明白嗎？

這個由猴子組成的鍵盤沒有標着字母，但如果對鍵盤佈局很熟悉並且知道這是一把“鍵盤”的人，應該可以看出來，猴子們打出的句子是——i want to go home.

包括遍體鱗傷的吼猴和鬼臉山魈在內，其他猴子全都消失了。

一下子安靜下來。

【導航精靈】：你可以回家，我們爲你安排了新的家，馬上就有人來領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