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千年。

那眸光溫潤平和，又深如淵海，一下就佔據了安奇生的整個視角。

這一剎那，安奇生只覺得，這一道眸光佔據了他整個世界！

他竟然能發現我的存在？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樣的狀態，他居然能夠發現？

這怎麼可能？

按照他的推測，自己這個能力只是能夠接觸古往今來一切生靈留下的精神印記，感悟他們當時的狀態而已。

怎麼可能會被發現？

難道自己推算錯誤，自己的精神真的能跨域千古，一夢萬年？

自己真的來到千年之前？

安奇生心頭狂跳，一下百轉千回，無數念頭紛至沓來。

一時間心亂如麻。

不是他心神不夠堅定，實在是這一幕太過震驚了。

得虧自己見到的是王陽明這樣的聖人，若是一個蓋世魔頭，自己豈不是危險了？

“或許他發現的不是我？不，不對，我能夠感覺到，他就是在看我......”

安奇生定了定心，勉強收束雜亂的心思。

他想開口，但這個狀態下的他無法開口，他想要現身，這個狀態下的他無法現身。

只能夠愣愣的看着。

跨越千年真的見面了，看似駁論，卻真的發生了。

燈火搖曳的窗紙之內，人影動了動。

吱扭~

窗戶一下打開，微風吹進屋內，搖曳瞭如豆燈火。

這時，安奇生也終於看到了這位千古第一等人，大玄最後一位聖人的真面目。

他穿的簡單，褐色衣衫下的身子有些單薄，一根木簪束着花白長髮，清癯面容上，五官平凡，唯有那一雙眸子，在這夜色之中，在安奇生的視角之中。

好似日月，好似汪洋大海，好似無邊宇宙。

深不可測。

看到他的同時，安奇生的心一下徹底平靜下來，如冬日暖陽照耀身上，舒適安詳，輕鬆。

關於這位陽明聖人的事蹟再度浮現心頭。

野史中曾有記載，這位陽明先生的精神早已達到古之聖賢的境界，甚至可以預測國運，窺探未來。

若這是真的......

“第七境，這一定是第七境！”

安奇生心頭泛起明悟。

“原來還是個小友。”

微風吹過髮梢，王陽明微微頷首，眸光不離安奇生，似乎真的看到了這個來自後世的‘客人’。

他的眸光清澈，不帶絲毫好奇，只有一抹淡淡的喜悅。

“他似乎對我的到來並不奇怪......”

安奇生心中轉過念頭。

他有心想說話，但奈何他自己這時候不過是一團虛幻不可知的東西，根本無法掌握髮音這麼高等的技巧。

卻不想，屋內桌前的王陽明卻似乎聽到了安奇生的念頭，回答：

“小友的心靈離我頗遠，但能來見我，也並不意外。”

“心外無理，心外無物，天地外物皆在我心，你未來時，我心中無你，你一來，自在吾心。”

王陽明神色平靜：

“我看不到，聽不到，察覺不到，你就未曾來過嗎？不曾存在嗎？”

但小友不必驚慌過甚，我知你來，卻並不意味着我可以傷害到你。

“陽明先生能聽到我的心聲？”

安奇生平復下來的心境又有些跳動。

王陽明所說的話，看似漫無目的，實則指明瞭他之前心中轉過的諸多念頭疑問。

“一心念起，一心獲知，這並不是什麼很難理解的事情，人與人的交流尚需語言，文字，心與心的交流，卻不需要這些。”

王陽明的聲音響起。

安奇生卻發現，他聲音響起的同時，其實他根本未曾開口，那也不是聲音！

這似乎與傳說之中佛門的神通心心相印有些類似了。

“神通？什麼又是神通？行走坐臥，一切看似習慣的事情，若少有人能辦的到，是不是也是神通？”

王陽明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起身，在屋內慢悠悠的踱着步子。

待到他站起身來，安奇生纔看到，這位聖人的身子已經很虛弱了，踱步之間有些步履蹣跚。

若僅看此幕，真就是個尋常老人。

但在安奇生的感覺之中，這位老人的身軀之中，卻散發着讓人無法直視的純淨光芒。

心靈之光？

一個詞語突然在安奇生的心中蹦了出來。

“你我相見不易，卻也有緣，我於你心中得知許多，你若有問，我或可解答。”

老人走的緩慢艱難，好似每一步都要耗費極大的力氣。

以至於他說話間，竟有些氣喘。

這樣的狀態，出現在一個極有可能跨入前路之中的存在身上，極爲不可思議。

不經意間，安奇生又想到了薛錚曾經說過的話。

天地可以承載聖人的心靈，世俗的資糧卻無法支撐老人的駐世之身嗎？

那豈不是說，境界越高，存世反而越短？

那古往今來無數天驕人傑追尋前路，豈非是自尋死路？

“我.......”

安奇生心中震盪難平。

從絕塵道人，薛錚，穆龍城，他所見的大宗師，善惡不必說，無一不是走到極限的蓋世人物。

若讓他們知曉自己苦苦追尋的前路，若果真是死路。

那又該如何？

“朝聞道，夕死可矣。”

安奇生心念剛起，老人就停下步子，溫潤眸光垂落院內，帶着一絲嘆息：

“你所疑問，我已盡知，你之疑惑，我也盡數可解。”

“前路未必如你所想一般美好，或許，也不應該留下這條道路。

但我繼往聖，卻也要傳新聖纔是......”

老人推開門，走到院落之中，夜風吹過樹枝。

‘嘩嘩’響動與老人的聲音一併傳入安奇生的心中：

“老樹參天，根鬚更深才行，根鬚若至地心，則縱使天高無限，枝葉也不能夠觸及更高.......”

“你要謹記......”

老樹之下，老人負手而立，單薄的身軀在安奇生的心中卻無比高大，幾與天齊：

“去吧，去吧！”

老人拂袖之間，安奇生只覺視角之中，天地消融，古城潰散，宅院，老樹，燈火，老人......

一一消失不見。

唰~

火車站旁邊的小旅館中，安奇生猛然睜開眼，從入夢中醒來。

“呼......”

安奇生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定了定神，拿起了身前鋪開的發黃古卷，古卷依舊，其上的精神烙印卻已經消散了。

“陽明先生，您還什麼都沒說呢.......”

安奇生苦笑連連。

您說能解我之惑，您倒是說啊.....

他視角之中，捕捉的精神烙印，已經消失不見了。

這意味着，他不可能重複入夢拜訪陽明先生了。

“陽明先生說了要解我的疑惑，他那般人物，絕對不可能騙我......”

安奇生心有所感，無意識的摩擦着掌中古卷：

“那麼.......”

低下頭看着古捲上泛黃古文，他心中陡然升起一個古怪念頭：

這本書，難道是陽明先生留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