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年坐在車裏，臉色陰沉，沉默不語。

氣氛很凝重。

司機知道，老闆此刻心情糟糕到了極點，他打起精神，避免成為出氣筒。

萬年的腦海里不斷回想着剛才老牛對他說的那些話，惱怒過後，漸漸平靜下來，仔細琢磨，他自己不想承認的是，老牛說的竟然頗為正確。

他不知道老牛是怎麼知道他的一些情況的，這些情況應該是私隱保密了才對。

他不知道，在他把萬小虎接走後，老牛不放心，用自己的老臉拜託了張嘆查一下他的情況。

張嘆賣了老牛的面子，同時也本着對萬小虎負責的態度，動用資源，仔細查清了萬年的情況，不說底朝天，起碼對他的經歷什麼的都一清二楚了。

萬年有三女，大的已經結婚了，小的一個16歲，一個5歲，沒有兒子。

他經營著一家出版社，也就是之前名片上寫的萬家燈火出版社，此外還有一家連鎖餐飲店，資產上億。

年輕的時候，他不在乎沒有兒子，覺得自己精力旺盛，總會再生一個兒子的，但是隨着年齡見長，他越發的力不從心，去年在醫院檢查后，醫生告訴他，他已經不大可能再有子嗣了。

他的精子失去了活力。

這對萬年而言，無疑是晴天霹靂，他想了各種辦法，始終沒有如願，直到收到沈蝶的信，才知道自己有一個兒子遺落在外，頓時喜出望外。

……

「老闆，到家了。」忽然，司機輕聲提醒。

萬年這才發現，汽車已經停在了車庫裏，他坐在車裏不知道想了多久。

「嗯。」

萬年推開車門，準備下車，忽然詢問司機：「我對小虎不好嗎？」

司機每天跟在他身邊的時間很多，這幾天他帶萬小虎吃吃喝喝，買各種新衣服新玩具，都是司機負責開車，可以說全程見證。

司機愣了愣，腦袋迅速思索，最後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您給了他很好的生活環境。」

萬年沉默，司機頓時亞歷山大，擔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

好在萬年不置可否，說了一句你也早點休息吧，然後就下車了。

老牛理髮店，萬年走後，萬小虎這個瓜娃子興高采烈，蹦蹦跳跳，主動去廚房洗碗。

老牛沒有幫手，任由他去，洗了碗，帶他洗澡，然後睡覺。

「爺爺，我明天要去幼兒園。」躺在小床上，萬小虎不忘提醒老牛，不要忘了明天送他去幼兒園的事情。

「好。」老牛應道。

「我可以和喜兒一起去嗎？喜兒會經過我們這裏嗎？」萬小虎說道。

「你到幼兒園就能見到她。」

「爺爺，小朋友們這幾天有沒有想我？他們問了我嗎？」

「問了，好多同學打電話來問你，你老師也問了好幾次。」

「嘻嘻嘻~~」

「我關燈了，快點睡覺。」

「等等~~」

「你這是在幹嘛？」

老牛見萬小虎用一根毛巾把自己的手綁在床頭的鐵杆子上，瓜娃子還有這愛好？

「哈哈，爺爺，你晚上不要把我抱走哦，我綁住了自己。」萬小虎說完，躺了下來，安心不少。

老牛一陣無語。

「爺爺，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老牛給萬小虎講起了自己寫的一個童話故事，但是沒一會兒，他就聽到萬小虎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他今天已經很累了，此刻躺在床上，倒頭就睡著了。

第二天，傻乎乎的萬小虎見自己沒有在睡夢中被偷偷送走，樂的屁顛屁顛的，吃了早餐，背上書包，興匆匆地要去幼兒園。

經過小紅馬學園時，他在院門口朝裏面喊小白。

小白見他出現，驚喜不已，兩個小朋友抱在一起蹦蹦跳跳，歡呼雀躍。

但他們都要上學，只能很快分開。

萬小虎來到幼兒園，受到了同學們的熱烈歡迎，紛紛圍着他，詢問他這幾天幹什麼去了。

老牛站在教室外，看着萬小虎神氣活現的樣子，心中欣慰不已。

他騎上小電動，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家高檔理髮店，停車在路邊觀察了許久，回到自己的理髮店后，兩相對比，覺得自己的理髮店就是一坨屎，不怪沒有年輕人來。

他打定主意，今後要好好經營這家小店，不能再混日子了。

人生過了一半，突然醒悟過來，明白了肩上的責任，有了追求，開始努力拚搏，是否已晚？

老牛來到卧室，從床底下搬出木箱子，打開蓋子，一大堆的筆記本映入眼帘。

他席地而坐，隨手拿出一本，翻看其中的故事。

這都是他這幾十年來一筆一劃，一字一句寫的，既是他的故事，更是他的人生，他的夢想。

他看的很仔細，翻了一本又一本，看到寫的好地方，臉上不自覺地掛起笑容，看到寫的不好的地方，情不自禁皺起眉頭，自己罵自己兩句。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他就這樣坐在地板上翻看筆記本，直到窗外的陽光撒進了屋裏。

一看時間，已經下午兩點多了。

不知不覺，竟然看了六個多鐘頭。

但木箱子裏依然還有壓箱底的幾本筆記本沒看。

老牛不打算看了，他把看過的筆記本重新放回箱子裏，雙手抱起來，箱子有些沉，穩了穩身型，一步一步下樓梯，走的很慢，左腳踩實了，右腳才跟着落下。

他靠着牆，抱緊木箱，終於來到一樓，轉向右邊，進入了廚房，把木箱子放在了地上。

他走出了廚房，到理髮店裏拿了一隻垃圾桶回來。

垃圾桶是鐵絲的，老牛放在地上，找到一隻打火機，然後留戀地摸了摸木箱子，咬牙掀開了蓋子，從中隨手拿出了一本筆記本，看也沒看，打響打火機，火苗躥出，慢慢點燃了筆記本。

他一隻手捏着筆記本的一角，看着它慢慢燃燒起來，火苗遇到紙張，迅速擴大，灰燼落在垃圾桶里……

火焰吞噬着筆記本，直到把手炙烤的難以忍受，老牛才放下，把筆記本丟進了垃圾桶里，任由其漸漸燃盡。

他緊接着又拿出一本，丟進垃圾桶里燒掉。

他把自己保存了幾十年的、寫滿故事和夢想的筆記本一一燒掉。

他的心一陣陣疼痛，彷彿火焰燒的，不是他的書，而是他的心，是他的肉體。

他感到一陣迷茫，彷彿聽到了一聲碎裂的聲音。

東西碎了，夢也醒了。

他不為自己感到悲哀，反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是的，幸福。

他一邊燃燒自己的夢想，那從未完成過的夢想，一邊感覺到無與倫比的幸福。

有多少人能像他這般幸運，直到人生過半，仍有幸追求兒時的夢想。

他們早已在生活的重壓下，忘記了最初的夢想。

社會將他們磨礪成圓滑沒有稜角的石頭，沒有自主思考，隨波逐流。

而他是幸運的。

這一刻，老牛才想明白，才豁然開朗，眼前彷彿打開了一扇大門，從前的他在門前畏縮不前，現在，他放下了執念，大步向前，因為他相信，在大門之後，有更加廣闊的風景在等待他。

五十知天命。

他終於知道，理想實現之艱難，做事不再執著於結果，而是學會享受過程，淡卻榮辱，順其自然。

寫書不再是他的執念，他的執念和這些筆記一樣，被燒盡了。

他已經有了更重要的追求，他心中有了需要守護的對象，他的人生更加充實和充滿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