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怎麼也沒想到，會在大晚上遇到萬小虎。

只見這個小傢伙臉上掛着燦爛的笑容，背著書包，胸前掛着一個水壺，風塵僕僕的樣子。

老牛下意識地查看四周，沒見到任何人，問道：「你怎麼來了？你和誰來的？」

萬小虎驕傲地說：「我自己來的。」

「你一個人？！！！」

萬小虎驕傲地點頭。

「你偷跑出來的？」

「嗯！」

老牛忽然憤怒地吼道：「你怎麼敢！！」

萬小虎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他不明白自己哪裏做錯了，縮著脖子，像只受驚的小鷓鴣，看也不看他，雙手抓着褲子。

老牛繼續怒道：「你一個小孩子你怎麼敢跑出來！！你不怕走丟嗎？遇到了壞人怎麼辦？！！我以前怎麼教你的！！……」

一連串的發問，問的萬小虎發矇。他一動不敢動，也不敢說話，只能垂頭挨訓。

直到老牛終於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漸漸平靜，萬小虎才小聲說道：「爺爺，我想你了。」

這輕輕的一句話，比老牛的那些怒吼更加強有力，一下就把老牛擊倒了，他的眼睛一陣酸澀。

兩人站在夜色里，都沒說話，也都沒有動作，直到黃家村的方向有腳步聲傳來，老牛才打開店門，帶萬小虎進屋，平靜地問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萬小虎說：「我剛剛來的，你關了門，我還以為你睡著了呢，敲了好久的門。」

說到這裏，萬小虎伸手在褲兜里掏啊掏，掏出來一把硬幣，交給老牛，高興地說：「爺爺，我有錢啦，我不要你養，你不要趕我走了吧。」

他眼巴巴地看着老牛，臉上有欣喜，有驕傲，有忐忑不安。

老牛看着他那稚嫩的小手抓了一把硬幣，有一塊錢的，有五毛錢的。

他一下子心亂如麻，沉默良久，看到眼前的萬小虎臉上笑容漸漸消失，癟著嘴，快要哭了，才嘆息一聲，伸出粗糙的大手，憐惜地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疼愛又無奈地說：「你啊你~」

萬小虎見狀，垮下去的小臉立即綻放笑容，抬起小臉，朝老牛齜牙笑。

「你吃飯了沒？」老牛問。

萬小虎點點頭，但是肚子裏傳來咕嚕咕嚕聲，似乎是小肚子聽到問吃飯了沒，才想起自己是餓著的，於是立即叫嚷起來表示抗議。

「嗬嗬嗬~~」

萬小虎尬笑，他取下背上的書包，從中拿出了一個半包子，那半個包子是被他吃了一半的。

包子冷冰冰的，老牛叫他不要吃了，自己去廚房給他煮麵條。

萬小虎緊緊跟在他身後，跟着進了廚房：「爺爺，錢，給你。」

老牛彷彿下了好大一個決定，才攤開掌心，把萬小虎的硬幣全部接在了手裏。

他在廚房裏做了一碗肉絲陽春麵，打了兩個雞蛋在裏面，端到小餐桌上。

「快來吃吧。」

「好香吖~」

萬小虎爬上椅子，拿着筷子撈麵條吃。

老牛坐在他對面，看他吃面，詢問：「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你爸爸知道嗎？」

萬小虎巴拉巴拉一股腦的都說了。

他一個人偷偷跑回來的，他爸爸不知道。

他不想呆在那個很大的新家，他不喜歡那裏，那裏不好玩。

「我都好多天沒去幼兒園啦~」萬小虎委屈地說。

這小傢伙以為他爸爸不讓他讀書了，但其實是，他爸爸想給他轉學。

老牛先是沒有說什麼，直到萬小虎把一碗面吃的差不多了，才說道：「我先給你爸爸打個電話，告訴你在這裏，免得他們擔心。」

萬小虎警惕道：「不要，他會把我抓回去的。」

老牛：「那裏是你家，他是你爸爸，你跟着他回去才是對的。」

萬小虎哭喪著小臉說：「我不要~爺爺你不要趕我走。」

老牛語重心長道：「我和你只是陌生人啊，我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你別傻。」

萬小虎才不管這些，他也不懂，他只知道牛爺爺對他好，他在這裏很開心。

他拋下筷子，從凳子上跳下來，跑到老牛身邊，張開小手，一把抱住他，緊緊不撒手。

「你留下我吧，牛爺爺，你老了我會養你的，我還會賺錢了呢。」萬小虎祈求道。

老牛感動又為難。

但他還是必須先給萬年打電話，告訴他萬小虎到這裏來了，不然那邊要急瘋了。

萬小虎緊張兮兮地盯着老牛給萬年打電話，見他放下了電話，連忙問道：「他會不會抓我回去吖，我不要回去，我明天還要和喜兒去上幼兒園呢。」

「他馬上就會趕過來。」

「蛤！」

萬小虎嚇了一跳，左瞄瞄，右瞅瞅，想要躲。

老牛安慰他說：「不要擔心。」

老牛似乎下定了決心。他在柜子裏找尋一番，然後靜靜等待萬年的到來。

他們等了半個小時，萬年到了，這回陪他來的是另外一個年輕小伙，不過小伙沒有進屋，就留在了店外。

這是萬年的司機。

萬年看到老牛身邊的萬小虎，心中舒了一口氣……

他剛要說話，老牛搶先一步，上前把一張銀行卡遞給他。

萬年一眼就認出了這是之前他給老牛的，工行的金卡。

他看向老牛，驚疑道：「什麼意思？」

……

夜已深，黃家村陷入安靜中，各色小店紛紛打烊，燈火熄滅，只剩下盞盞路燈，和偶有亮燈的窗口。

在離「老牛理髮店」不遠的小紅馬學園，此刻也不再喧鬧，門口時不時有披星戴月趕來的家長，和駐守崗亭的老馮說一聲，進入學園，領着自家的小朋友匆匆回家。

「老牛理髮店」響起了一陣陣爭吵聲。

站在店外的司機時不時往店裏打量，但是小店的捲簾門拉上了一半，他看不到裏面的情景，只知道他的老闆此刻很憤怒。

他豎起耳朵，時刻關注裏面的動態，一旦不對勁，立刻就要衝進去，不能讓老闆吃虧。

但是對方只是一個老頭子，能對他老闆有什麼不利呢。

爭吵持續了很長時間，最後萬年彎腰從理髮店裏走了出來，站在門口，朝裏面的老牛說道：「那我倒要看看你有本事給小虎一個好的生活，就你這家理髮店嗎？能有什麼用！還是說靠你的那些故事書？你真以為你那些書有資格出版嗎？」

老牛跟着走了出來，平靜地說：「書我不出版了，我不是那塊料，我吃不了這碗飯，我認了。」

萬年緊緊地盯着他，冷笑一聲，轉頭上了汽車，打開車窗，最後對老牛說：「你能做什麼，我拭目以待。」

說着，汽車揚長而去。

老牛一直目送汽車駛上了西長安街，消失在眼前，才小聲說道：「你就沒想過，愛比物質條件更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