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神山長老這時候急於想說一些話。

但他神智本就渾噩，再加上另有一種意志在影響着他，便使得他一張口，就變得口齒含混不清，話彷彿已經到了嘴邊，就是無法說出完整的字來，而當他下意識的釋放了神識來告訴方寸時，又因爲神魂混亂，傳遞了方寸這邊，能夠感受到的，也只是一團的亂麻……

“魔什麼？”

方寸緊緊皺起眉頭，低聲沉喝道：“長老只需告訴我一個名字！”

他這時候心裡也微有些緊張。

想要殺掉神山長老，非常容易，但如何在不殺他的情況下，只讓他其中一半甦醒過來，卻極爲麻煩，尤其是，這時候神山長老受影響已經特別深，如果說成是奪舍，那麼這奪舍，起碼也已經成功了九成，自己若是再繼續施以重手，怕是這一成的神山長老，立時便死。

因此，到了這時候，他竟也像是成了只能束手無策，等待神山長老壓過對方一瞬。

只要壓過對方一瞬，神山長老就可以將他想說的話說出來。

“荷荷荷……”

可是神山長老張大了嘴巴，卻只能發出了野獸一般的嘶吼。

這些含混的字眼，根本聽不出任何含意。

“哈哈哈哈，便是你方家人，也不該來多管閒事，魔日騰空時，某家自來尋你……”

倒是終於等到神山長老能夠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時，說的卻是另外一個人的話。

那藏在了神山長老體內的人，這時候也已經目露兇光，他初時見着了方寸修爲太高，下意識裡，還是想着逃走，但經過了這一瞬的緩和，似乎他也已經明白，在這麼大的懸殊下，自己想要逃走，萬萬不可能，因此已經動了將這一條命留在這裡，封住神山長老之口的意思。

一邊森然大笑，一邊擡手，向着自己額頭擊來。

法力雄渾，竟是不惜將自己擊得神魂俱滅。

“收手。”

方寸微一咬牙，身形到了他的面前。

擡手之間，便已將神山長老的手臂握住。

在他這強橫法力之下，神山長老的手臂便像是被鐵箍箍住，一動難動。

可是神山長老這時候滿不在乎，只是森然大笑，於他的手臂被方寸抓住之時，他眼中已露出了一抹狠意，緊接着，方寸便聽到神山長老體內，響起了一連串箭弦崩斷之聲，旋及氣血倒卷，法力混亂，一道一道從經脈之中破裂溢出，形成了一片瀰漫十丈之地的血霧。

方寸身形輕飄飄的後退，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再向前看時，便見神山長老已經身體僵硬，雙目圓瞪，死在當場。

他仍然站在了那裡，保持着發狂的姿勢，只是已毫無生機。

方寸可以制住他的手臂，使得他無法傷害自己，但卻無法阻止他從內部崩碎自己的血脈，用法力絞碎心臟，所以神山長老還是死在了這裡，而且是傾刻之間，便已死的乾乾淨淨。

神魂俱散。

“可惜，我畢竟不是仙境……”

方寸也不由得低聲一嘆，微微搖頭。

倘若他的修爲，已在元嬰之境再上一步，踏入仙境，便有可能直接以意志影響神山長老的神魂，使得他想自殺也不能，但終究，自己仍在仙境之下，便也阻止不了這時候的神山長老……或者說，他體內的那個魔，用這種狂躁的方法，傾刻之間，解決掉自己的性命。

方寸注意到，神山長老這時候的表情，居然顯得很平靜。

這是因爲他被這魔困擾了數十年，如今，也終於算是徹底擺脫了麼？

可以想見，神山長老之前最怕的，應該不是死，而是擔心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

而在方寸的猜測之中，神山長老應該也正是因爲自己拒絕成爲另外一個人，所以纔不惜用自己變得瘋狂的方法，抵抗那一個“魔”的吞噬，這才苦苦的撐了這麼數十年。

但如今，他已偶爾會變得清醒，且時間越來越長。

正說明了他體內的“魔”，已經吞噬了他越來越多，快要控制不住了。

之前的他，應該是連自毀也做不到。

而如今，其實也是他體內的那隻魔懼怕方寸，想要保住秘密，這才選擇的自毀。

“惟一可惜的是，小徐宗主的線索……”

方寸微微搖頭，心間還是覺得略有些惋惜。

也不知爲何，每當感覺修爲已經足夠高了的時候，卻又覺得不太夠用，當初初踏修行路時，寶身境便已經可以做到很多事，然後那時候就遇到了一些別說寶身，金丹都做不到的事，再後來，成就了金丹，就是一幫子元嬰級別的大爺，向着自己露出了一種賤賤的笑容。

如今，自己已成了仙境之下第一人，還未享受幾天那種無所不能的感覺。

便忽然覺得，這仙境之下的力量，能做到的事情也有限……

如果自己是仙境，那麼事情便必然不會如此的棘手……

“……咦？”

也正在方寸心裡想着，要上前替神山長老收斂屍骸時，忽然微微一怔。

他看到神山長老死前的面色平靜，四肢微僵，然後那一條之前想要打向他自己，但又被自己握住的手臂，隨着他這僵在當場，屍體不倒的動作，食指正微微的伸開，看起來像是手掌失去力量之後的僵直，但又因爲手勢太過巧妙，怎麼看，都像是食指正在指向某個地方。

順着他指向之處，方寸若有所思的看去，就看到了一方石壁。

那是一方極爲光滑的石壁，因着剛纔神山長老與方寸這場大戰，裂開了一條口子。

那口子的出現，使得那石壁有些古怪。

像是下面還有一層。

方寸看了神山長老一眼，微一沉吟，便揮袖向着石壁拂去。

“嘩啦……”

在他的法力蕩去之際，那石壁忽然喀喀破碎，片片石屑滑落，然後在這一層石之後，重新露出了一片石壁來，而在這石壁之上，光滑如初，有人以手指寫下了兩行俊逸的字跡。

方寸細細看着那石壁上的字，好一會才緩緩舒了口氣。

微微後退一步，雙手抱在一處，向着神山長老的屍骨揖了一禮。

“線索我已找到，長老可以安息了……”

“嘩啦……”

隨着他的聲音落下，神山長老的屍首，轟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