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府。
會稽城裡，紹興知府楊藏，擡眼看着遠方升騰的黑煙，臉色一片陰沉。
“昨日新昌縣、諸暨縣告急，前日蕭山、諸暨、餘姚三縣已破城。”
知府楊藏扭頭看向旁邊的紹興總兵王鵬，“王總兵，你可以破敵之策？”
“賊兵勢大，我軍難以與之野戰。如今之計，自當以固守待援爲上。”
紹興總兵王鵬回答得中規中矩，似乎挑不出什麼毛病。
然而……一鎮總兵，麾下近兩萬人馬，遇到幾千倭寇賊兵，居然毫無抵抗之力，還沒開打就崩了，三個縣城被倭寇攻破，還有兩個縣告急。
紹興府都快被倭寇橫掃一遍了，你特麼賊兵勢大，不可野戰？你就沒出過城好吧？
紹興知府楊藏暗暗嘆了一口氣，又朝王總兵說道：“王總兵，本官已向總督大人求援，援軍抵達也需要時間。一旦倭寇進攻府城，能守住幾天？”
“本將自當竭盡全力。”
王總兵抱了抱拳，心頭暗想：我特麼哪知道能守住幾天？
老子七拼八湊才弄了五百套兵甲，湊了一千兵丁出來。誰知道開打之後，這些從沒打過仗，更沒接受過軍士訓練的兵丁，會不會轉身就跑？
聽到王鵬這句“竭盡全力”，楊知府的心都涼了半截。
王鵬是什麼貨色，楊知府豈能不知？撈銀子，玩妓子，王鵬是個好手，打仗……那就算了吧！
當然，大哥莫笑二哥。楊知府在撈銀子上面，比王鵬有過之而無不及。打仗麼？我是文官，打仗跟我有什麼關係？
“倭寇來了！倭寇來了！”
這時候，楊知府和王總兵聽到了一陣驚駭欲絕的尖叫。
擡眼看去，只見遠方的管道上，一支龐大的軍隊，朝着紹興府城的方向轟隆隆的衝了過來。
“知府大人，倭寇……足有四五千人。”
看到遠方的倭寇軍陣，總兵王鵬臉色一白，悄悄的湊到楊知府耳邊，說道：“大人，賊兵勢大，非戰之罪。我們要早做打算啊！”
“放肆！本官身受朝廷俸祿，自當仗義死節。”
楊知府滿臉正氣凜然。
“大人高風亮節，佩服佩服！”
王總兵撇了撇嘴，“你的家眷和財物，昨天就運出去了吧？”
楊知府滿臉木然，似乎沒聽到。
“我家的也送走了。”
王總兵笑了笑，“先讓這些兵丁擋一陣，一旦形勢不妙，楊大人和本將一起領軍出城，於城外伏擊賊兵。當然，我們伏擊的位置不對，賊兵沒到這邊來，也是很正常的嘛！”
“領軍出城，伏擊賊兵。此計甚妙！”
楊知府滿臉微笑的點頭，“如此，本官也算不負皇恩了。”
特麼的，讀書人就是這點不好，既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
王總兵暗暗腹誹了一句，已經做好了隨時“轉進”的準備了。
安排一個城門百戶指揮守城，王總兵以“準備突襲敵陣”的名義，下了城樓，開始召集家丁，準備跑路了。
楊知府的手段就高明多了，先是鼓勵了守城兵將一番，又許下重賞的承諾，然後就下去“籌措糧餉”了。
當倭寇來到城下，城門守軍紛紛放箭，然後……軟綿綿的弓箭全靠重力加速度殺敵。
城下的倭寇轟了幾炮之後，臨時召集的守城兵丁，瞬間跑了一大半，沒跑的是因爲……腿軟跑不動。
好在倭寇沒有云梯，而且紹興府城的城門質量還不差，這纔沒讓倭寇長驅直入。
大明府縣都爛成這樣了，也難怪八十年後就玩完了。
陸離舉着望遠鏡，看到紹興府城的情形，嘴角狠狠的抽搐了幾下。
自從建造了玻璃窯，燒出了玻璃之後，陸離自然把望遠鏡這種簡單的軍事設備製造出來了。
站在紹興府城外面的一處山頭上，陸離放下了望遠鏡，朝身後的傳令兵下令：“吹號！全軍前進！”
旁邊的傳令兵連忙掏出長號，舉起來一頓猛吹。
“嘀嘀噠噠嘀嘀……”
淒厲的長號在天空迴響。
一面鮮紅的日月大旗，高高舉起，迎風飄揚。
“轟！轟！轟！”
三千名身穿黑色軍裝，手持步槍的士兵，排着整齊的方陣，踏着整齊的步伐，朝着紹興府城的方向推進。
陸離回到軍陣，騎着一匹白色的戰馬，站在鮮紅的日月大旗下方，指揮着部隊不斷突進。
“援軍！援軍來了！”
城樓上，幾個受傷之後來不及逃跑的兵丁，看到遠方飄揚的大旗，看到那支整齊而有黑壓壓的大軍，忍不住歡呼大叫起來。
然而……除了這些來不及逃跑的傷病之外，城樓上早就沒人了。
城門下方，正在攻城的倭寇，看到後面殺出來的大軍，連忙收攏隊伍，調轉方向，排好軍陣，迎戰這一支怪模怪樣的黑衣軍。
“只有三十來個騎兵，其他的全都是火銃兵？”
倭寇首領陳東（注），扶着腰間掛着的象牙柄佛朗機短銃，擡眼看着這支全部由火銃兵組成的部隊，嘴角浮起了一絲不屑的冷笑。
全是火銃兵？
火銃這玩意，就算是佛朗機火銃，也打不了多遠，射速也慢得嚇人，更何況是明軍的火銃？
跟明軍打過無數次了，倭寇首領陳東自然知道，明軍的火銃，那都是些啥玩意？炸膛炸死的自己人，比開槍打死的敵人還多。
不過……敢領軍野戰，而且軍陣還這麼齊整，這個將領還是有點本事的。只可惜，不知道是誰在坑你，竟然給你全軍裝備火銃。
伸手抽出腰間的佛朗機刺劍，倭寇首領陳東，持劍指向了陸離的軍陣。
“炮兵準備，接敵兩百步後，開炮。”
“弓箭兵列陣，抵近一百五十步後拋射。”
“甲兵列陣，接敵後衝鋒突進。”
“刀兵槍兵，隨後掩殺。一舉蕩平敵陣。”
一番命令下達，倭寇列好戰陣，做好了一戰擊潰明軍的準備，對陸離這一支部隊的到來，完全沒有什麼心理壓力。
這當然是因爲……他們就沒見過能打的明軍。
另一邊，陸離騎在戰馬上，舉起望遠鏡朝倭寇軍陣看了一眼，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
排得這麼整齊，是等着排隊槍斃的麼？
“接敵八百米！”
已經抵達了步槍的最大攻擊距離，陸離身邊的參謀人員開始彙報。
“繼續推進，抵近三百米後，列陣。”
要發揮排隊槍斃的威力，當然是距離越近越好。
如今的歐洲國家，打仗的時候，雙方的列陣距離已經逼近到三十米左右，這纔開始互相開槍，排隊槍斃。
雖然新式步槍的攻擊距離達到了八百米，實際上卻沒有幾個人能在八百米外準確的擊中目標。
三百米的陣列距離，同樣在敵方的弓箭攻擊範圍之外，而且射擊準確度大幅提升。
軍陣不斷推進，距離越來越近。
當軍陣抵達三百米距離後，陸離一揮手，“轟隆隆”前進的軍陣，瞬間停了下來。
怎麼停了？
倭寇頭子陳東，看着前方的軍陣停了下來，頓時眉頭一皺。
這是什麼情況？爲什麼在三百步外就停下來列陣了？而且……明軍的火炮爲什麼留在軍陣後面，還隔了那麼遠？
搞什麼鬼？
倭寇頭子陳東，皺了皺眉頭，舉起了手中的刺劍，“全軍聽令，軍陣前移百步！”
倭寇頭子陳東一聲冷笑，這個明軍將領，練兵有一手，打仗……完全是個外行嘛！
你以爲停在攻擊距離之外，老子就打不着你了？
你不過來？老子過去！
“哈？還有這麼急着來送死的？”
看到倭寇軍陣前移，陸離差點笑出聲來。
揚了揚手，陸離下令，“傳令炮兵，三發連射，覆蓋地陣！”
旁邊的傳令兵連忙搖動旗號。
軍陣後方固定好炮位的炮兵，連忙拉開炮門，開始裝炮彈，裝發射藥。
鎖緊炮栓，一拉炮繩，“轟隆”一聲爆響，硝煙騰起，炮彈呼嘯破空，朝着倭寇軍陣狠狠的砸了下去。
“臥槽！明軍的火炮能打這麼遠？”
倭寇陳東心頭有些驚訝，卻也沒太在意。
明軍也就只有五門火炮，打一輪齊射也就五顆實心彈。能不能打中目標還不一定，就算打中了，也沒多少傷亡。
然而……他卻不知道，陸離的炮彈不一樣。
呼嘯破空的炮彈，對着倭寇軍陣轟了下來。三發炮彈落進軍陣中間，兩發炮彈偏了點，打在軍陣邊緣。
下一個瞬間……
“轟隆！”
驚天動地，地動山搖。
劇烈的爆炸轟然衝起，飛濺的彈片，泥土碎石，隨着衝擊波席捲四方。
炮彈落點的位置，已經炸成了一個大坑，周圍的倭寇蕩平了一大片。
只是一輪炮擊，倭寇就被打懵了。
還沒回過神來，前方的黑衣明軍，一個個舉起了步槍，對着倭寇軍陣齊射。
“砰砰砰……”
一陣陣硝煙翻騰而起，呼嘯而過的子彈，瞬間掃平了一片。
倭寇頭子陳東，手中精美的西式刺劍噹啷一聲掉在地上，捂着胸口爆出了一個血洞，滿臉都是難以置信。
這是什麼炮？爲什麼還能爆炸？
這是什麼槍？爲什麼能打這麼遠？
這是什麼明軍？爲什麼這麼強悍？
然而……他已經得不到答案了。“噗通”一聲，倭寇頭子一頭栽倒在地。
倭寇遭受的打擊纔剛剛開始。
第一輪炮擊之後，炮兵馬上重新裝彈，第二輪炮擊又轟了下來。
與此同時，列陣的士兵們，也在飛快的重新裝彈，飛快的重複射擊。
三輪炮擊打完，前方列陣的倭寇，已經倒了一地的屍體。
眼前……已經沒有還敢列陣的敵人了。只剩下一些跑得快的倭寇，還在哭爹喊孃的四散奔逃。
領先世界三百年的火炮和步槍，打這些冷兵器部隊，簡直就就是降維打擊。
“追擊！不要俘虜！”
陸離揮了揮手，傳令兵馬上搖動令旗。
接到命令，整齊的軍陣瞬間解散，以班爲單位，朝着四散奔逃的倭寇追了過去。
“騎兵隊，追擊！”
陸離朝身邊的親衛騎兵擺了擺手，“不能讓你們上一次戰場，卻一槍都沒開過。”
“是！”
三十名騎兵驅動戰馬，轟隆隆的衝了出去。
這一場大戰，列陣的時間和追擊的時間更長，真正對陣的時間……可能還沒十分鐘吧？
炮聲已經停了，紹興府城外面，只剩下潰逃倭寇哭爹叫孃的慘嚎，以及追擊軍士“噼裡啪啦”的槍聲。
城樓上，那些沒能逃跑的傷兵，看到下方這一場摧枯拉朽一般的大勝，完全嚇傻了。
這……這是什麼情況？
兇悍至極的倭寇，橫行江浙沿海，出入如無人之境的倭寇，竟然……這麼輕輕鬆鬆就殲滅了？
這是哪來的軍隊？爲什麼強到這個地步了？這還是我大明的軍隊嗎？
呆了半晌，傷病中一個總旗官，總算回過神來，連忙掙扎着爬了起來。
“勝了！勝了！大捷！我軍大捷！”
總旗官趴在城牆邊沿，扯着嗓子朝城裡大喊。
然而……本來負責傳訊的兵丁們，早就跑得沒影了。總旗官這聲大吼，城裡的人根本聽不到。
此刻的紹興府城，應爲知府和總兵帶頭跑路，城裡的大小官員，富豪士紳，全都在忙着逃跑呢！
等到一個多時辰之後，跑路的隊伍源源不斷的涌向紹興府城的北門，準備出城逃命。
這時候，城外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吶喊！
“大明威武！”
“將軍威武！”
“萬勝！萬勝！萬勝！”
驚天動地的吶喊聲，先是把城裡的人嚇了個哆嗦，然後……大明威武？啥情況？
倭寇自然不可能喊大明威武的。
“大明威武”的吶喊聲，讓紛亂的紹興府城瞬間陷入了沉寂，所有人都停了下來，一個個驚疑不定的看向城外的方向。
離城牆比較近的人，連忙跑上城牆，朝外面看了過去。
只見城外硝煙瀰漫，屍橫遍野。
一支全身黑衣的軍隊，排着整齊的隊伍，站在一片高高飄揚的旗幟下。
那面旗幟……日月交輝！
這是官軍！
“勝了！勝了！倭寇被官軍剿滅了！”
跑上城牆的人們，連忙朝城裡大喊，一個個奔走相告。
得知官軍剿滅倭寇，紹興府城裡頓時爆出了一陣陣歡呼。
“大明威武！將軍威武！”
（注：不是黑辰東啊！歷史上真有這個叫陳東的倭寇頭子。不要過度解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