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在這裏說嗎？”
陸離還真的不怎麼想進黑鍋底女人的門。
雖然“饞我的身子”只是一個玩笑，但是，眼見天就要黑了，這個時候上門，真的有些瓜田李下的嫌疑。
“我有件東西要給你看！”
黑鍋底女人似乎十分堅持。
有件東西給我看？這話……真的很讓人誤會啊！
陸離定了定神，朝黑鍋底女人點了點頭，“前頭帶路吧！”
“好的！請跟我來！”
黑鍋底女人連忙起身，抱着孩子，帶着陸離，一路走進黃家村，來到了一座陳舊的小院。
竹籬笆，茅草屋，泥土混合着稻草糊成的牆壁，看起來倒也不算破敗。
進門之後，黑鍋底女人招呼陸離在堂屋坐了下來。
“陸公子，請坐。”
黑鍋底女人朝陸離施了個禮，又說：“小女子姓李，我的母親姓陸，出身洋涇陸家的旁支。說起來，我們應該是表親。”
這是攀親戚？
陸離有些搞不懂這個“黑鍋底”的想法，只能回答道：“原來是親戚啊！不好意思，之前沒認出來。”
“我母親那一支已經從洋涇遷到了華亭縣，您不認識也很正常。”
“黑鍋底”朝陸離笑了笑，又說：“上一代洋涇陸氏的當家人，儼山公之子陸楫，在九年前去世了，享年三十七歲。洋涇陸氏的當代家主，如今還不到二十。您應該不是洋涇陸氏的嫡脈吧？”
“當然不是！”
陸離笑着搖了搖頭，心想，我跟陸深有沒有關係，還得回去之後翻族譜才知道呢！
只不過，這個“黑鍋底”轉彎抹角的，到底想說什麼？
“我母親是洋涇陸氏三房，雖然三房遷到了華亭，卻也曾回洋涇祭祖。我小時候也見過洋涇陸氏的同輩，但是……我一直想不出，您到底是我的哪一個表兄弟呢？”
說到這裏，“黑鍋底”朝陸離看了一眼，眼中的神色有些古怪。
“呵呵！”
陸離笑而不答，心想：你知道得太多了。
“我想起來了！”
這時候，“黑鍋底”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陸公子，您同樣是洋涇陸氏三房，您就是我大舅的兒子，我的嫡親表兄。”
“所以呢？”
陸離看着“黑鍋底”的表演，臉上浮起了一絲笑意。
這個“黑鍋底”明顯是看出了陸離的身份是假冒的，卻只是略微點破，又故意給他套了個嫡親表兄的名頭，肯定是有原因的了。
“表兄，十年前，大舅帶着年僅十二歲的你，跟人出海跑船，從此一去不歸。如今表兄終於回來了，華亭陸氏也有頂樑柱了。”
“黑鍋底”倆忙起身，“表兄稍候，舅舅還有東西留在這裏。”
說着，“黑鍋底”轉身回房，拿着一個木盒子走了出來。
將木盒子遞到陸離面前，“黑鍋底”說到：“表兄，這是舅舅臨走之前留下的，你看一下。”
陸離伸手接過木盒子，卻並沒有打開，而是擡眼看向“黑鍋底”，說道：“你把這個給我，是想讓我做什麼？”
“黑鍋底”抱着小女孩，“噗通”一聲跪在陸離面前，“請公子救救我外祖一家。我小舅遭人陷害入獄，又有歹人侵吞陸家田產。如今，華亭陸氏只剩下我外祖母和我小舅的妻女，全家危在旦夕，請公子搭救！”
這就是一個交易了。
用一個陸氏三房的身份，換取陸離出手幫忙。
“那你家的人呢？”
陸離仍然沒有接腔，又朝“黑鍋底”問道。
“我父本是讀書人，屢試不第，早年因病去世。我母親也在去年去世了。”
“黑鍋底”連忙回答。
“那你丈夫呢？”
陸離看了看“黑鍋底”懷裏抱着的小女孩，又問了一句。
“呃？”
“黑鍋底”神情一滯，“我尚未婚配，哪來的丈夫？”
陸離也有些愣神，連忙指了指“黑鍋底”懷裏的小女孩，“那……她是誰？”
“我妹妹啊！”
這個答案出乎陸離的預料。
你臉上塗那麼厚的鍋底灰，我哪看得出你有多大？看你帶着一個孩子，第一反應就以爲這是你的女兒了。
其實，正常情況下，未出嫁的女子跟已婚女子，髮型上都有很大的區別。
只不過……爲了躲避倭寇，“黑鍋底”不但塗黑了自己的臉，還把頭髮打散了。
這讓陸離有些先入爲主，一直以爲這是個已婚婦女。
“原來是李姑娘，得罪得罪！”
陸離歉意的笑了笑，伸手把“黑鍋底”扶了起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這事……我接下了！”
要在大明朝混，有個合理的身份來歷是很關鍵的，假冒的身份糊弄一時半會還行，卻不是長久之計。
如今，這個“黑鍋底”李姑娘，故意給陸離送來一個合理的身份來歷，自然方便多了。
至於解決華亭陸家的困境，這並不難。
二十三顆倭寇的首級，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不得不說，這個“黑鍋底”李姑娘，還真是個聰明人。這件事情辦得很周全。如果放在後世，不是個女學霸也是個女強人。
只可惜……如今這個年代，縱然她心思靈活，聰慧過人，也使不出勁，只能把希望寄託在陸離身上。
話說，她這個舉動其實也很冒險。能不能解決問題，甚至陸離會不會出面解決問題，都還是未知數，完全取決於陸離的人品。
咦？等等！
這個“黑鍋底”是看到我去找倭寇的，也看到我提着幾把刀，身上帶着血跡回來的，更聽到我說過“去殺倭寇了”。
再說，在兵丁劫掠的時候，我還出面阻止了。
或許她那個時候就看出我的人品了，知道我是個品德高尚的偉男子了？
不錯不錯！很有眼光嘛！
陸離笑了笑，伸手揭開了“黑鍋底”拿過來的木盒子。
在這個木盒子裏，只有一塊玉牌，質地還算可以，純白的獨山玉。
雕工就很一般了。
在陸離這個玉雕大師看來，玉牌的雕工粗陋至極。
周邊的雲紋很死板，完全沒有飄逸感，中間留白處雕了個篆體“陸”字。
這個字也很一般，在陸離這個書法大師眼裏，簡直不堪入目。
“多謝……表妹了！”
陸離拿起玉牌掛在腰上，朝“黑鍋底”拱手一禮，喊出了“表妹”這個稱呼。
“表……表兄客氣了！”
“黑鍋底”臉上浮起了笑容。看到陸離“認下”這門親戚，“黑鍋底”心頭大鬆了一口氣。
“對了。兩位表妹，你們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身爲“表親”，這種基本信息還是要搞清楚的。陸離連忙向“黑鍋底”詢問。
“小妹李婉，今年十七。”
黑鍋底又指了指旁邊的小女孩，“這是我妹妹，今年六歲，小名囡囡，大名還沒取。”
說到這裏，李婉眼中閃過一抹黯然，“本來我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的，都……都夭折了。”
陸離也嘆了一口氣。
在這個年代，皇帝的兒子都要夭折，更何況普通老百姓？
正說着，門外突然響起一陣呼喊聲：“陸公子，陸公子在嗎？我家千戶大人有請！”
“來了！”
陸離答應了一聲，又扭頭看向李婉，“你跟囡囡在家裏等着，我先去處理一下事情。”
“嗯！”
李婉連忙點頭。
“對了，我這裏有點東西，你先收着。”
陸離把之前從倭寇身上搜出來的金銀和武士刀，一齊遞給了李婉。
“這是……”
李婉結果包裹，只覺得手上一沉。
“殺倭寇的戰利品。”
陸離笑了笑，轉身走出了房門。
房間裏，李婉看着陸離的背影，伸手抱住了旁邊的囡囡，嘴裏喃喃自語：“陸公子是個好人，他一定會幫我們的。”
……
陸離出門之後，在門外看到了一個百戶官。
這人就是千戶童志林派去清點倭寇屍體的那個百戶。
“這位大人，貴姓？”
陸離朝這個百戶官拱了拱手。
“不敢當！在下王黑虎，見過陸公子。”
這個百戶官，按照品級來說，已經是正六品武官了。然而，在陸離這個冒牌讀書人面前，卻只能自稱“在下”，不敢擺一點架子。
這就是明朝“文貴武賤”的特色了。
“王大人客氣了！”
陸離心頭暗暗感嘆了一聲。軍人的地位這麼低賤，還要讓他們誓死奮戰，保家衛國，真特麼……奇葩！
我這個大將軍之路，在明朝這個“文貴武賤”的時代，真的不好混啊！
跟着百戶王黑虎一起，陸離走出了黃家村。
這時候，千戶童志林已經帶着麾下三百多個“乞丐兵”，在寒風中列隊了。
兵丁們衣服破舊，曾經威武光鮮的戰襖，已經破敗不堪，還不知道是哪一年流傳下來的。
一衆兵丁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陸離甚至在軍陣中看到了鬚髮皆白的老卒，還有十來歲的半大孩子。
大明的衛所，早就是一片稀爛了！
“陸公子，你來了？”
千戶童志林看到陸離到來，連忙迎了上來，“我已經派人向華亭知縣和金山衛指揮使報捷了，兩位大人馬上就要過來了。”
“知縣和指揮使就要來了麼？”
陸離點了點頭，“童將軍，這場殲滅倭寇的大捷，是怎麼打出來的，你心裏有數了吧？”
“當然。”
童志林連忙點頭，“今日上午，哨探偵知倭寇行蹤，陸公子巧施妙計，引倭寇入林。我帶領將士奮力廝殺，終於將這羣賊寇盡數誅滅。”
“可以！”
陸離笑着點了點頭，“那就預祝童將軍加官晉爵了！”
“哪裏！哪裏！都是沾了陸公子的光！”
童志林又朝陸離拱了拱手。
片刻之後，前方的路上，一隊人馬迤邐而來。
隊伍前面是兵丁開道，中間是一頂大轎。在轎子的後面，跟着一個身穿山文甲，身披大氅，騎着高頭大馬的武將。
“來了！來了！”
看到這一幕，童志林滿臉激動，“陸公子，華亭知縣袁大人和金山衛指揮室劉大人，就要到了。我們上前迎接。”
說着，童志林連忙下馬，匆匆跑到了入村的路口，站在路邊迎接兩位大人的到來。
陸離也跟着童志林一起，來到了路口。
片刻之後，大轎停在了路口。
旁邊的那個武將翻身下馬，等候在轎子外面，滿臉恭敬。
大轎落下，簾子揭開，一個身穿胸前繡着“鸂鶒”圖案官袍，留着長鬚，渾身圓滾滾的官員，昂首挺胸的走了出來。
這人就是華亭知縣“袁大人”了，果然長得很圓。
在這位袁知縣下轎之後，跟在後面的金山衛指揮使纔開始移步，而且還落後了幾步，不敢跟袁知縣同列。
知縣是七品，衛指揮使至少是三品。從品級上來說，金山衛指揮使的級別比華亭知縣高得多了。
然而……現實卻是華亭知縣的地位遠遠高於金山衛指揮使。
這就是“文貴武賤”。
“卑職金山衛千戶童志林，拜見知縣大人，拜見指揮使大人！”
這時候，在路口迎接的童志林，連忙跪倒在地，朝袁知縣和金山衛指揮使行禮。
這又是“文貴武賤”的體現。
五品千戶官，居然要跟七品知縣下跪行禮，而且在見禮的時候，知縣排在前面，金山衛指揮使反而排在後面。
這完全是把武人的尊嚴踩在地上摩擦！被人輕賤到這個地步，真替大明的將士們感到不值。
更讓陸離驚訝的是，在童志林下跪行禮之後，袁知縣似乎根本沒看到一般，完全沒有搭理，目光反而看向了陸離。
“學生陸離，見過知縣大人。”
陸離只是微微躬身，跟袁知縣見禮。
然而……袁知縣對陸離卻十分熱情。
“你姓陸？莫非是儼山公之後？”
袁知縣的目光在陸離身上掃過，看到了陸離掛在腰間的玉牌，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幾分，“免禮免禮！”
“學生出自洋涇陸氏三房，多年前已舉家遷入華亭，如今也在大人治下。”
陸離又朝袁知縣拱手一禮。
要在這個大明朝有所作爲，融入這個社會是必須的，如果一直格格不入，那就會受到全社會的排斥。
暫時還沒有足夠的實力，那就只能先融入進去。
等到以後有足夠的力量了，再來說改變這個世界，改變這個時代的事情吧！
我這個大將軍之路，說不得還要先從考科舉開始。
如果像童志林這樣，見到一個七品芝麻官，還特麼要下跪，那就完全無法忍受。
慢慢來吧！先站穩腳跟，再來改變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