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陸離？陸家的人？
在陸離跟黃里長交談的時候，旁邊那個黑鍋底女人，看向陸離的目光生出了幾分驚異。
陸離並沒有留意這個黑鍋底女人的神色，而是跟黃里長交談了起來。
因爲陸離的“名門之後”身份，黃里長對陸離十分尊敬，完全是有問必答。
經過這番交談，陸離旁敲側擊的套話，終於搞清楚了一些關鍵信息。
現在是明世宗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
這裏是大明帝國南直隸松江府華亭縣朱涇鄉，也就是後世的滬市金山區。
大明啊！
陸離在山崖邊的一塊岩石上坐了下來，擡眼看向風雪茫茫的天地，臉上的神情十分複雜。
對於大明，陸離的感情真的很複雜。
自古得國之正，莫過於大明！
在前宋滅亡，神州板蕩，億萬漢人淪爲奴隸之際，洪武大帝揭竿而起，滌盪寰宇，再造乾坤。
從洪武大帝朱元璋，永樂皇帝朱棣，洪熙皇帝朱高熾，一直到宣德皇帝朱瞻基。這上百年時間裏，我大明……天下無敵！
治隆唐宋，遠邁漢唐！
陸地上，大明鐵騎馬踏天下。大海上，無敵艦隊馳騁汪洋。大明旌旗所向，縱橫天下無敵手，四夷賓服，萬邦來朝。
然後……遇到了朱祁鎮這個敗家玩意。
你說，你沒那個本事，就別學你爹朱瞻基，也別學你爺爺朱棣，玩什麼御駕親征？
一場土木堡之變，葬送了大明最精銳的五十萬大軍，還把軍功勳貴最能打的兩代人，甚至是三代人，通通送了個乾淨，連皇帝自己都被俘虜了。
從此之後，大明從軍事進攻態勢，鬥轉直下，變成了軍事防禦態勢。
以前是：你特麼不服？老子揍你。
現在是：你特麼不服？來打我呀？
後面是：我擋！我擋！擋……擋……擋不住了！
如今的嘉靖皇帝也是個奇葩。好好的皇帝不當，特麼去修仙了！
自古服丹的都死得快，然而，嘉靖服了幾十年丹，體內的重金屬含量嚴重超標，重度鉛汞中毒，卻還活了六十年，當了四十五年皇帝，是明朝少有的長壽皇帝，只比他孫子萬曆差一點。
奇葩不止嘉靖。
應該說，除了前一百年的那幾個皇帝之外，明朝後面的皇帝都特麼奇葩。當皇帝不合格，但是……一個個都是天才。
動物學家朱厚照（正德），化學家朱厚熜（嘉靖），工程師朱由校（天啓）……
陸離對明朝的感情複雜，就複雜在這裏。前期雄風烈烈，威震天下，後期卻一塌糊塗，一片稀爛。
開局一手好牌，卻打成了狗屎。
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如此浩浩雄風，最終卻令人扼腕嘆息！
現在這個嘉靖朝，也是一片稀爛。
南倭北虜，四處爲禍。嚴嵩把持朝政，爲嘉靖皇帝修仙大肆搜刮財物，偌大的大明朝，差點就到了崩潰的邊緣。
南方几十個倭寇可以橫行千里，北方韃靼騎兵長驅直入都打到了北京城下。
如果不是出了戚繼光、俞大猷、張居正等英雄豪傑，大明江山都要被嘉靖玩壞了。
陸離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緊緊的握住了拳頭。既然開啓了這個劇情，那麼……我必將改變這一切！
日月所照之地，皆爲大明疆土！
我大明……天下無敵！
……
接下來，陸離跟着黃家村逃亡百姓一起，在背風的山坳裏待了大半天。
陸離趁機把自己身上的戰鬥痕跡清理乾淨，幾把武士刀也跟金銀一起捆成了包裹，背在了背上。
時間慢慢過去。
天色即將入夜的時候，黃里長派出幾個青壯外出偵查情況，查看倭寇是否離開。
陸離心中有數，倭寇早就被他殺完了。
果不其然，不久之後，外出打探消息的青壯回報，外面沒有倭寇了。
黃家村逃難的百姓，這才小心翼翼的從藏身地走了出來。
路過之前的戰場，陸離朝山林裏掃了一眼，那些倭寇屍體已經掩埋在風雪之下，看不出什麼痕跡了。
衆人一路前行，出了山林，穿過一片長滿蘆葦蕩子的水澤，前方就是黃家村了。
此刻，黃家村外人喧馬嘶，一支數百人的“軍隊”，出現在黃家村。
之所以軍隊還要打引號，那是因爲……這支軍隊，無論從裝束上還是行爲上，都跟陸離想象中的軍隊差得太遠。
這支數百人的明軍，除了幾個軍官模樣的人，衣甲兵器還算齊整之外，其他的……簡直就是叫花子。
破破爛爛的棉襖，鏽跡斑斑的刀槍，呃……就連刀槍都不齊整，還有不少人手裏扛着的是竹竿呢！
軍備不齊整就算了，這支軍隊的行爲，更讓陸離心頭暴怒。
此刻，這支涌入黃家村的軍隊，正在四處搜刮。村民家裏的東西，凡是用得上的、拿得走的，全都不放過。
看到這一幕，黃家村的村民，包括里長黃正祥，全都只是默默的看着，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似乎……這就是軍隊出動的正常狀態？
陸離卻看不下去了！
這特麼還是軍隊？比倭寇更能搜刮的軍隊？
曾經當過“人民子弟兵”的陸離，根本容忍不了這樣的惡劣行徑。
“住手！”
陸離舉步上前，朝村口一個騎在馬上的軍官一聲大吼：“身爲官軍，不去剿滅倭寇，竟然縱兵劫掠？你們好大的狗膽！”
“嗯？”
聽到陸離的喝罵，騎在馬上的軍官眉頭一皺，看向陸離的目光變得冰冷起來。
“哪來的愣頭青？你特麼找死！”
軍官朝旁邊的親兵擺了擺手，“去，弄死他！”
旁邊一個絡腮鬍子士兵，嗆啷一聲拔出牛尾刀，咧了咧嘴，朝陸離走了過來。
陸離身後的黃家村百姓，看到這情形，頓時一聲驚呼，連連後退。
“將軍，使不得！使不得！”
里長黃正祥臉色一變，連忙喊道：“將軍，這位是陸公子，是洋涇陸家，儼山公的後人。”
“嗯？儼山公之後？”
馬上的軍官頓時臉色一變，連忙一聲大喊：“住手。”
絡腮鬍子親兵連忙停下了腳步。
騎在馬上的軍官翻身下馬，舉步朝陸離走了上來，抱拳拱手，“原來是陸公子，冒犯冒犯！”
如今的大明朝，讀書人才是最吊炸天的。軍官武夫，在讀書人面前，根本沒有任何地位。
就算是戚繼光大帥，還要在張居正面前自稱門下走狗呢！
聽到陸離是儼山公陸深的後人，這名軍官馬上就放低了姿態。
名門之後，這樣的人根本惹不起。讀書人都是一窩一窩的，什麼師生關係，什麼同窗關係，連成了一張大網，誰知道他背後有多少關係？
“這位將軍……”
陸離開口朝軍官說話。
“在下金山衛千戶童志林，見過陸公子。”
軍官童志林連忙自我介紹了一下。
“原來是童將軍，久仰久仰。”
陸離隨口客套了一句，又朝童志林示意了一下，“將軍，可否借一步說話？”
“當然！”
童志林的態度很客氣，連忙跟陸離一起走到了一邊。
“童將軍，先讓士兵們停止劫掠，歸還百姓的財物吧！”
陸離先跟童志林提了個要求。
“這個……”
童志林滿臉爲難，連忙朝陸離拱手，“陸公子，您有所不知。縱兵劫掠百姓，確實不應該。但是……我手下這些衛所兵丁，不撈點東西回去，他們一家老小都要活不下去了！”
好吧，狼不吃羊就會餓死！
陸離心頭暗暗嘆了一口氣。嘉靖年間，大明各地的衛所已經糜爛了，衛所兵丁都快要活不下去了。
“我給你另外指一條財路！”
陸離朝童志林看了一眼，認真的說道：“讓兵丁歸還百姓的財物，我給你二十三顆倭寇首級，真倭首級，如何？”
“啊？”
童志林目瞪口呆，“陸公子，您……沒開玩笑吧？”
“你看看這是什麼？”
陸離伸手從懷裏掏出了一把象牙柄鑲金嵌玉的倭式短刀。
“這是……”
看到這柄精美的短刀，童志林眸子一縮。雖然驚歎於刀具精美，卻也仍然沒有相信陸離的話。
“給我一匹馬，我帶你去親眼看一下。”
陸離也知道單憑一把刀並不足以取信，又給童志林提議。
“好！有勞陸公子了！”
童志林沉吟了一下，到底還是按捺不住倭寇首級的誘惑，連忙轉身回到村口，取了一匹馬給陸離。
“陸公子，您騎馬沒問題吧？”
這也怪不得童志林要問，因爲……這個時期的大明讀書人，都忙着尋花問柳、談天說地，對騎馬這種武夫之舉十分鄙視，不是乘車就是坐轎子，還真沒幾個會騎馬的。
至於陸離爲什麼會騎馬……我曾經在國家隊學過馬術，你知道什麼是國家隊嗎？
陸離心頭腹誹了一句，接過繮繩，翻身上馬，身手乾脆利落至極。
“跟我來！”
扭頭朝童志林招呼了一聲，陸離一抖繮繩，“駕！”
馬蹄飛踏，陸離縱馬疾馳而去。
“陸公子竟然精通騎術？這倒是奇怪了！”
童志林連忙跟上，騎着馬朝陸離追了上去。
片刻之後，陸離帶着童志林來到了之前的戰場。
翻身下馬，陸離踢開掩蓋的冰雪，指着屍體朝童志林說道：“都在這。二十三具倭寇屍體，還有兵器鎧甲，都在這。”
“嘶……”
童志林看着地面上倒斃的倭寇屍體，猛抽了一口冷氣，看向陸離的目光滿是驚駭，“陸公子，這些倭寇……是怎麼殺掉的？”
“你管那麼多幹嘛？”
陸離沒好氣的瞪了一眼，“只管着拿首級得功勞，不就完了？”
“是！是！”
童志林連連點頭，也不再追究這些倭寇是怎麼幹掉的了。
有了這些首級，那就是一份大功啊！加官晉爵，賞金，都不是問題了。
“多謝陸公子厚賜，大恩銘記於心，不敢或忘！”
滿臉歡喜的童志林，連忙朝陸離躬身施禮。
“你打算……把這些首級全算在你自己頭上？”
陸離不陰不陽的瞥了童志林一眼。
童志林神情一肅，連忙說道：“不敢！陸公子自然是首功。”
“錯了！”
陸離擺了擺手，“松江府鬧倭寇，你說……華亭知縣，甚至是松江知府，得知你童志林立了這麼大功勞，卻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們會怎麼想？”
“嘶……”
童志林又猛抽一口冷氣，渾身一個哆嗦，“多謝陸公子指點，在下險些犯了大錯！”
“行了！”
陸離轉身走出了山林，又翻身上馬，扭頭朝童志林說道：“派人把這些屍體處理一下，回黃家村之後，把隊伍整好，收拾精神點。然後派人通知金山衛指揮使和華亭知縣。另外……把劫掠的財物還給村民！”
“是！是！”
童志林連連點頭，“多謝陸公子。多謝陸公子。”
“嗯！”
陸離微微點了點頭。童志林這個傢伙，還是有點利用價值的。
……
兩人重新回到黃家村，童志林的態度截然不同了，馬上就喝令麾下兵丁，歸還百姓財物。
一開始，兵丁們還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等到童志林告訴他們，那邊有二十三具倭寇的屍體之後，兵丁們就再也沒有任何怨言了！
一顆倭寇首級，賞銀三十兩。二十三顆首級，就是六七百兩銀子。從百姓家裏劫掠的財物值幾個錢？
在童志林的命令下，一個百戶帶人去收拾倭寇屍體，其他兩個百戶歸還百姓財物，並且還幫百姓收拾房屋，消除剛纔劫掠留下的痕跡。
這個情形，在黃家村的衆人看來，就是陸離說服了官軍，避免了黃家村被官兵劫掠的災禍。
“多謝陸公子！”
里長黃正祥帶着一羣百姓，恭恭敬敬的朝陸離施禮道謝。
“大家不必多禮。”
陸離伸手扶起了黃正祥，朝衆人說道：“擔驚受怕了一天，大家都回去吧！”
等到一衆百姓各自歸家之後，那個臉上塗着黑鍋底的女人，抱着小女孩，走到了陸離身邊。
“陸公子，不知可否請公子移步，去小女子家中一趟？”
黑鍋底女人手中抱着小女孩，眼巴巴的看着陸離，眼中的神色似乎有些異樣。
我去！你不會是饞我的身子吧？
陸離心頭的感覺有些怪怪的。唉，果然還是長得太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