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中國隊排人牆，而阿根廷球員準備主罰任意球的時候，萊青足球公園裡還是很熱鬧的。

  有人在討論剛才莫雷羅對歐洋瑾的阻擋是不是犯規，也有人趁機起身活動一下身體，放鬆剛才一直緊繃著的精神——在梅利開始帶球，從中路突破的時候，真的讓人擔心梅利就這樣殺穿了中國隊的防線。

  在所有人都準備好之後，看著特寫鏡頭中的梅利，看直播的人群中還不斷有人在重複念叨著：

  「打飛！打飛！」

  「打人牆上！打人牆上！」

  「進不去！進不去！進不去……」

  當足球飛進球門後，之前那些聲音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尖叫和嘆息。

  一直微微仰頭注視著投影幕布的嚴炎看見足球飛進球門，便一聲不吭地低下頭來。

  坐在他身邊的妻子姜茵才剛剛叫了一聲，就抬手捂住了嘴，然後就那樣雙眼無神地注視著幕布上的直播畫面。

  和他們一樣在此時此刻還有很多人。

  ※※※

  眼看足球飛進球門，掀起球網，喧鬧了三十多分鐘的東川中學運動場裡仿佛被人為降低了音量。

  在央視攝製組的鏡頭中，全是一張張麻木呆滯的臉。

  陪著爸爸來看比賽的女兒聽見身邊傳來異響，她連忙扭頭看向坐在旁邊的翟光明，就看見他整個人都靠在椅背上，身體呈現出斜躺的姿勢，臉上表情灰暗。

  她連忙問道：「爸，你還好吧？」

  翟光明抬起手，輕輕擺了擺，沒有說話。

  女兒還是不放心：「如果不舒服，我們就先回去……」

  說著她還要來攙扶自己的父親。

  但她的手被翟光明死死壓住，力氣大的嚇人。

  「別打擾我看比賽！」

  他聲音沙啞，音量不大，但語氣卻很堅定。

  ※※※

  「看這個球！」

  賀峰話音剛落，就看見足球越過人牆，飛進球門。

  他整張臉都因為痛苦而「攥」成了一團。

  他難以抑制地長嘆一聲，然後痛苦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

  「唉！這球還是進了……中國隊現在處於非常不利的局面，比賽才開始了三十二分鐘，我們就落後兩球了……」

  李青青的情緒同樣不高，她說起話來聲音低沉：「這就是世界盃決賽……一場普通比賽中所能發生的，只要放到『世界盃決賽』這個舞台上，就會變得與眾不同……」

  這算是她這個「過來人」的經驗之談。

  因為三年前的巴西女足世界盃決賽，她率領中國女足打得也很辛苦。

  一百二十分鐘戰成2:2平，最後是靠點球大戰決出勝負的。

  打世界盃決賽這樣的比賽，球員們的心態從一開始就會不一樣——這種變化是在備戰決賽時就開始了的，還沒有上場呢，球員們就會不可避免的緊張起來。

  四年一屆的世界盃，能夠打進決賽本身就是鳳毛麟角。如果輸掉比賽，這輩子恐怕都沒有重頭再來彌補遺憾的機會了。

  所以大家的心理壓力才會這麼大。

  這也是為什麼歐冠的技術含金量遠勝世界盃，可為什麼歐冠冠軍的影響力還是比不上世界盃冠軍。

  畢竟你不知道世界盃決賽會不會是自己一生僅此一次的機會。

  ※※※

  周子經是人牆中「海拔」最高的，所以他被林致遠安排在了最靠外的位置上。

  這樣做也是為了讓他增加人牆在這裡的縱向防守範圍，從而給梅利的任意球製造麻煩。

  在梅利踢球時，他用力起跳，頭向外甩。

  可足球還是從他的頭頂斜上方飛過。

  剛剛落地，周子經就迫不及待轉身回頭去確認。

  他看見足球已經在球門裡了。

  這時他身邊的羅凱罵了一句：「操他媽的！」

  周子經舉起雙手，抱住了頭。

  林致遠還在空中的時候，就知道球進了。

  跌落在地上的他都沒心思翻滾卸力，就這樣直挺挺地從空中摔下來，拍在了草皮上。

  然後他扭頭看看球門裡的足球，又低頭看看被壓在身下的手掌。

  或許他不應該等看到足球越過人牆再騰空，而應該直接堅決地飛起來，這樣或許他就可以把梅利的射門撲出去了……

  之前還躺在地上防備梅利打地滾球的胡萊，看見足球飛進球門，就驚坐而起。

  他似乎還有點不敢相信的回頭看了一眼主裁判，後者轉身揮手指向中圈——進球有效。

  胡萊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同時想要進入系統空間……

  直到他發現自己眼前什麼都沒變，才突然回過神來：

  對哦，沒有系統了，外掛沒了。

  對巴西的半決賽，發現沒有外掛之後，他都迅速調整好了心態。

  但是這次，當中國隊在決賽中半個小時就落後兩個球的時候，他真的有點希望系統爸爸還能再愛他一次……

  其實他在半決賽之後第二天，又檢查了一次，發現系統還是喚不出來，就意識到了這應該不是意外。

  而是系統故意為之的，不管是從此徹底消失不見，還是臨時封印，目的應該是希望他和中國隊都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的闖入世界盃決賽。

  然後再以自己真實的水平去面對世界盃決賽中的對手，不管是義大利還是阿根廷。

  胡萊並不因為自己「為國開掛」的行為感到羞愧，但他也不覺得強制自己不開掛去衝擊世界盃冠軍有什麼不對的。

  只是他沒想到這場世界盃決賽的開局，對於自己和中國隊來說，如此地獄……

  特寫鏡頭中的中國隊頭號球星緊緊抿著嘴，嘴唇後面是用力咬住的牙齒。

  隨後鏡頭拉遠，在胡萊身後，遠處的角旗區，是在盡情慶祝的阿根廷球員。

  ※※※

  看見梅利把足球踢進中國隊球門，原本站在場邊的阿根廷替補球員們頓時跑入線內，橫跨整座球場，跑向遠處的角旗區，參與到狂歡中。

  在教練席前，主教練費索爾也衝上了球場。

  不過他沒有和自己的隊員們一起，跑向角旗區。

  而只是單純的衝上球場慶祝。

  他狂呼、揮拳、跳躍。

  最後和助理教練平托抱作一團。

  一球領先時，費索爾都沒有這麼激動。

  而現在他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情緒——都兩球領先了，還要壓抑自己的情緒，那費索爾可能是機器人，而不是一個真正的人類。

  領先一個球還可以說不保險，可是領先兩個球呢？

  要知道這可不是普通的比賽，而是世界盃決賽！

  世界盃決賽上半場2:0領先，這是多麼美妙的開局啊！

  有多少世界盃決賽，最後的冠軍能夠淨勝對手兩球以上的？

  費索爾沒有宣布自己已經贏了世界盃冠軍，就算是很有職業素養了。

  阿根廷的球迷們可就沒有他這麼「冷靜」了。

  看台上的阿根廷球迷們歡呼起來的陣仗就好像他們聽到的不是一聲哨響，而是三聲一樣。

  從賽前熱身開始，阿根廷球迷們就遭到了中國球迷有針對性的「打壓」。

  他們將那口氣憋在心裡，等的就是此時此刻！

  進第一個球的時候，阿根廷球迷們的歡呼聲都沒有現在這麼大。

  因為這是兩球領先！

  在不少阿根廷球迷眼裡，阿根廷贏下這場比賽只是時間問題了！

  電視轉播鏡頭掃過看台，出現在其中的都是歡呼雀躍的阿根廷球迷。

  還有人衝著鏡頭揮舞著手中的大力神金杯模型，滿臉的幸福和喜悅。

  之前一直都在用歡呼聲、吶喊聲壓制阿根廷球迷的中國球迷，此時此刻卻像是全都消失了一樣，完全發不出聲音。

  ※※※

  「秦犯了個錯誤。」身邊的中國人都在為第二個丟球感到痛苦和沮喪的時候，豪爾赫·迪隆卻像是一個毫無感情的機器一樣，開始了技戰術方面的分析。「他的調整其實沒有解決球隊遭遇高位逼搶的問題……」

  聽見他這麼說，施無垠和趙康明都同時看向蘇麗雯。

  作為教練的他們，比一般人更能從失落痛苦的情緒中恢復過來。畢竟丟球之後普通人可以沉浸在悲痛中，任由負面情緒宣洩。而教練則要開始考慮要怎麼應對眼前的局面。

  蘇麗雯在擔任「臨時翻譯」的這段時間裡，其實已經習慣了雙方隔著她進行交流的方式，於是迅速將迪隆的觀點翻譯給了他們。

  聽完施無垠提出了他的反駁意見：「從現在這個結果來看，是這樣的。可是秦林這麼做是希望通過儘快扳平比分來改變局勢。」

  迪隆聽完蘇麗雯翻譯，聳聳肩：「然後呢？扳平完比分之後呢？阿根廷的高位壓迫會發生什麼變化嗎？難道說就因為中國隊扳平了比分，阿根廷人就不繼續逼搶了？就算中國隊連進兩球，阿根廷也一定會繼續高位逼搶的，因為這是有效的辦法。有效的辦法為什麼不繼續執行？」

  面對迪隆的反問，無論是施無垠還是趙康明，都回答不出來。

  迪隆還在繼續說：「想要對付阿根廷的高位壓迫，只能提升控球水平。然後通過時間來贏下和阿根廷的競爭——阿根廷隊這種強度的高位壓迫，對他們的體能要求很高。費索爾其實也是在冒險。隨著比賽的繼續進行，下半場的阿根廷肯定無法繼續這樣的壓迫。到時候主動權自然會回到中國隊腳下——前提是那個時候中國隊不要丟太多球。我認為只落後一個球，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國家隊前隊長姚華升辯解道：「但球迷們可能不能接受……」

  迪隆聽見這個理由，笑了起來：「我不知道是不是這屆世界盃中國隊的表現給了大家信心……在世界盃決賽這樣的比賽中，只落後奪冠頭號大熱門阿根廷一球，竟然是一件不可能接受的事情了……」

  姚華升被昔日的主帥調侃的有些臉紅，他自己話一說出來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

  他可能無意中把自己在網上看到的那些相對比較極端的觀點代入了現實——在3:2淘汰巴西隊之後，網上有一些極端樂觀的中國球迷們似乎已經覺得世界盃是中國隊的囊中之物了。

  就算對手是阿根廷，中國隊也完全不懼。

  他們還有數據來支持自己的觀點，那就是胡萊和梅利在國家隊層面的較量中，一直都是勝利者。

  俱樂部交鋒互有勝負，但只要穿上各自國家的戰袍，無論是國家隊還是國奧隊，胡萊對梅利是全勝戰績。

  所以這次世界盃決賽也不例外，胡萊將再次擊敗梅利，拿下世界盃冠軍。

  可是從實際比賽來看，網上那些樂觀到有些狂妄的球迷們一個個都變成了小丑……

  ※※※

  兩球領先帶給阿根廷球迷們的歡愉和幸福感還在看台上以及電視機前蔓延，而阿根廷球員則必須收收心了。

  他們不可能還沉浸在那種情緒里，總得回歸比賽。

  在最初的興奮之後，阿根廷主教練費索爾也趁著慶祝而導致比賽中斷的機會，抓緊時間給球員們傳遞最新指示：

  繼續高位壓迫，搶中國隊球員！

  如果說只落後一球，還不至於讓不少中國球員失去信心和鬥志。那麼現在兩球落後，對中國隊的士氣絕對是一次沉重打擊。

  阿根廷現在應該做的就是抓住這個機會，繼續向中國隊施壓，迫使中國隊出現更多的失誤。這樣阿根廷就有機會把領先優勢從兩個球擴大到三個球。

  到那時，中國隊就算擁有十五億人的支持，也將回天乏力！

  比賽重新開始之後，阿根廷球員果然隨著中國隊的回傳，步步緊逼。

  一切看起來就和比賽剛剛開始時沒什麼兩樣。

  面對阿根廷的逼搶，中國隊只能再次用長傳讓足球遠離自己的危險區域。

  這樣的傳球精度很難把握，於是球權落到了阿根廷這邊。

  在自己球迷們的歡呼聲中，阿根廷向中國隊的禁區發動進攻。

  梅利在中場中路背身接應，儘管身後就是那個寸步不離的歐洋瑾，他卻依然向隊友要球。

  德拉維加把足球傳給他，他用腳底順勢踩著足球向身後一拉！

  足球便從歐洋瑾的兩腿之間溜了過去！

  而梅利則縮頭轉身，在阿根廷球迷們所爆發出來的巨大歡呼聲中，繞過了歐洋瑾！

  過掉歐洋瑾之後的梅利沒有繼續帶球往前沖，而是在把石萬青吸引過來後，再將足球傳出去。

  在阿根廷這次攻勢的間隙，電視轉播抽空重播起了剛才梅利是怎麼穿襠過掉歐洋瑾的畫面。

  在升格畫面中，梅利每一個技術，甚至每一絲肌肉動作的細節都纖毫畢現，確實給人一種美的享受。

  只不過作為中國球迷，這體驗就不好了……

  因為在慢動作畫面里，歐洋瑾發現被穿襠再到試圖伸手拉拽梅利的遲鈍和窘迫，就被放大的特別明顯。

  「漂亮的穿襠！」

  「梅利！美妙絕倫的技術！」

  「歷史控球第一人！」

  「打進一球之後梅利已經徹底放鬆下來，他的狀態正值巔峰！歐已經對他使出了所能使出的所有手段，依然無法阻止他！看看他的這個穿襠轉身過人！簡直就像是足球場上的藝術品！」

  梅利這個巧妙的過人動作，為他贏得了解說席上世界各地解說員們的讚揚和歡呼。

  「我認為這一幕將會成為本屆世界盃的標誌性畫面，永久的鐫刻在人們的記憶中！」阿根廷解說員對梅利這個過人給予了非常高的評價。

  就連賀峰也不得不服：「梅利的小技巧確實沒得說……靈活、腳下頻率和想像力結合的非常好……」

  等轉播畫面切回來的時候，又是中國隊在控球，阿根廷球員在逼搶。

  看見這一幕，賀峰都有些麻了：「我其實覺得現在阿根廷肯定更希望是我們控球，然後他們好搶……」

  李青青則語氣凝重地說道：「中國隊必須做出調整了，如果繼續讓阿根廷這麼搶下去，會出大問題的！」

  嚴峻的情況下，李青青也顧不上秦林是她丈夫的好大哥，說話的語氣非常不客氣，幾乎已經不是在「建議」了。

  ※※※

  在丟掉第二個球的時候，秦林確定自己在之前的選擇上犯了個錯。

  而且如果他不做出調整，這個錯誤還會越來越大，直到最後將球隊全部撕碎……

  調整必須做，哪怕現在半場比賽都還沒結束。

  說到調整……

  秦林回頭看向替補席。

  因為剛剛丟了球，中國隊的替補席上「哀鴻遍野」，球員們的士氣普遍不高。

  只有一個人是例外。

  在秦林扭頭將目光投向替補席的時候，他一眼就看見了正在看著他的張清歡。

  那雙眼睛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