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飛和施無垠躡手躡腳地從酒店走廊中穿過，一直走到電梯間才匯合一處，然後輕聲交流着自己的信息：

“都睡着了，我反正是沒聽到屋子裡有什麼大的動靜……”

“嗯，我也是。”

話音剛落，電梯來到，打開門等他們進去。

兩人進去後，按下要去的樓層，電梯門再慢慢關閉，兩人才相視一笑：

“怎麼感覺咱們倆跟做賊的一樣？小心翼翼的……”

“哈哈！”施無垠被李志飛這番話逗樂了。

“不過這次球員們的心態和當初第一場世界盃小組賽之前完全不同了。這次他們竟然都能按時睡覺，並且睡着……”

“說明我們的球員確實也在世界盃期間收穫進步，成長了起來。”施無垠說着說着就感慨起來，“這才半個月時間都不到啊……真是一批好樹苗！”

“他們已經不是苗圃裡的樹苗了。”李志飛眯起眼睛笑，黝黑粗糙的皮膚上就全都是擠出來的皺紋，樣子像極了在田裡日夜勞作的老農。

“你也進步了，小施。”李志飛對施無垠說，“第一場世界盃比賽前，你也很緊張。現在你可以和我談笑風生。”

“畢竟是最後一場小組賽，又沒有成績上的要求，沒有壓力，自然也不會緊張。我們這次已經算是大大超出了預期……”

正說着呢，電梯到了他們的樓層，兩人走出去，就看見領隊洪仁杰站在外面，笑眯眯地看着他們。

“查房去了？”他問道。

“是啊。”

“怎麼樣？”

“都睡着了。”

洪仁杰臉上的笑意更濃：“明天最後一場比賽，就盡情享受吧。我剛纔接到國內的電話，不管明天比賽踢成什麼樣子，領導都已經決定對你們進行表彰了。”

李志飛笑呵呵地說：“謝謝領導！”

“另外就是……小施啊，能再談談續約的事情嗎？”

李志飛看了施無垠一眼，決定迴避：“你們聊，我先走了……”

兩個人也沒有挽留，就這麼目送李志飛回到自己的房間，洪仁杰則對施無垠發出邀請：“去我房間吧，我那裡還有從國內帶來的好茶……”

他想和施無垠慢慢聊，好好談一談，勸他回心轉意。

但沒想到施無垠很堅定的拒絕了洪仁杰的好意：“不用了，老洪。咱們倆也是過命的交情了——當初你賭上自己的前程幫我做擔保，我可都還記着呢。”

聽到施無垠提交請，洪仁杰便笑：“當時我確實在賭，沒想到自己賭對了——我這輩子買彩票都沒中過的，卻中了個超級大獎。我感覺自己這輩子的運氣都用到你小子身上了。”

施無垠也跟着笑，當初他擼起袖子去找洪仁杰“興師問罪”，要個說法時，可沒想到日後有一天，他們能夠在一起創造出這樣的中國足球。

“不過交情歸交情，老洪。我是不會改變主意的。說是打完這屆世界盃就卸任，就肯定打完世界盃卸任。我不會繼續執教中國隊的……”

施無垠見洪仁杰似乎想要勸說他，便做了個示意他稍等的手勢，繼續說道：“不是我不想帶中國隊，而是我帶不了了。之前網上有一個說法，其實我覺得說的有點道理。那就是把中國足球的發展比喻成火箭送衛星上天……火箭分一級、二級、三級……每一級都有自己的任務和目標，實現那個目標之後就要分離、墜毀。這很正常，你不能指望靠一級助推器就把衛星送上軌道吧？我呢，就是那個一級火箭，任務是把中國隊帶進世界盃，然後讓年輕人們可以在世界盃上不受干擾的學習成長……我也就只能把中國隊送到這個高度了，再往上……你們就得另外找水平比我高的教練。”

洪仁杰連忙說：“你別這麼說，小施。我們仔細研究過了，國內還真未必有什麼教練比你水平好……”

“老趙趙康明其實水平也不錯……”施無垠說到這裡自己先搖起頭來，“哦不行，最適合老趙的是俱樂部，國家隊對球隊成績的要求太高，不適合他。你們可別去找老趙了，就讓他在閃星種地吧，挺好的。我們需要這樣能夠在俱樂部裡默默耕耘，爲國家培養人才的主教練。總之，找誰接替我，是你們的事情，我帶完這屆世界盃就下課。能力有限，幫不了你了，老洪。”

洪仁杰搖頭：“一個帶隊逼平阿爾及利亞和俄羅斯的主教練說自己能力有限，你這是扇全中國教練的臉啊！”

“誒話不能這麼說。逼平這兩個對手都有運氣成分。而且作爲主教練，其實我做的工作並不多，主要還是球員們在場上的發揮超出預期。這兩場比賽之後，外界不是有媒體說什麼我把這支球隊捏成了一個整體，讓他們在場上有着超乎尋常的默契嗎？捏成一個整體，確實是我一直在做的工作，要能夠捏的這麼好……跟用502膠沾上的一樣，那還真不是我的能力可以做到的。我也不知道這是爲什麼，只能說是那些球員們遠比我們以爲的要好吧……”

施無垠笑了一下。

“真的，我沒騙你，老洪。我這也不是在謙虛。你們不能因爲這屆世界盃上的成績就以爲我還能帶領球隊再創輝煌……”

洪仁杰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我們沒有這樣的想法。只要還能再打進世界盃決賽圈就行……”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老洪。”施無垠正色道。“我之前就說過，打進世界盃決賽圈應該是一個開始，而不是結束。如果我們只是把中國足球未來發展的目標定爲‘再打進世界盃決賽圈’，那我們就永遠都沒有進步。所以我纔要走。因爲我帶領這支球隊，沒辦法再給他們帶來任何進步的空間，那我留在這個位置上就毫無意義。這批球員是這麼好……只是滿足於再次打進世界盃決賽圈，是對他們天賦的浪費。”

“好嘛，啥話都讓你說完了……”洪仁杰攤開手很無奈。

施無垠笑笑：“事實如此嘛，老洪。這次咱們進世界盃，收穫了兩場平局和三個進球，看起來其實挺好的了。那下一屆世界盃呢？我們是不是應該希望最起碼能夠贏一場？是不是可以去拼一拼小組出線？總要有這樣想法，我們才能進步。否則就滿足於打進世界盃決賽圈……說不定哪次我們就又打不進來了呢？”

洪仁杰沉默不語。

“網上不是有個說法嗎？哦，不只是網上，我看現在媒體也在提。說胡萊、羅凱、陳星佚、張清歡、王光偉，還有比他們小的夏小宇、周子經、林致遠他們這批人是中國足球的黃金一代。我覺得……說得挺對的。一下子冒出這麼多有天賦又上進的年輕人，可不就是黃金一代嗎？有這樣一批球員，我們當然可以大膽一些。我現在給你們打好了基礎，帶他們來世界盃上漲見識，接下來就該輪到比我更有能耐的人，讓他們長得更加茁壯，而不是中途夭折。”

說完，施無垠擺擺手：“所以我肯定不會和足協續約。我不能讓他們毀在我手上——讓他們變得平庸就算是毀了。”

洪仁杰見施無垠態度堅決，只能長嘆一聲：“算了。我不勉強你了……”

“哈！”施無垠自己卻笑得很開心，“放輕鬆，老洪。先別去管下一任中國隊主教練是誰這種問題，先好好享受一下明天的比賽吧。那很有可能是我們在本屆世界盃上的最後一場比賽了。”

“說得好像真能享受什麼一樣……”洪仁杰嘟囔着，剛剛被施無垠以無可辯駁的理由拒絕了，情緒還不是很高。

“以我對那幫小夥子們的理解，明天的比賽他們最起碼……能進球。”施無垠微笑道。“進世界冠軍巴西隊的球。”

※※※

“昨天睡得怎麼樣？”

“還不錯，你呢？”

“我也挺好的，說起來真是難得啊……第一場比賽之前我還緊張到睡不着覺呢……”

“哈！誰不是呢？現在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早餐時間，中國隊球員們在餐廳遇見之後都會這麼問候彼此，得到的回答也都大同小異。

“小宇你昨天睡好了嗎？”

王光偉把餐盤放在桌子上，就問同坐一桌的夏小宇。

夏小宇點點頭：“睡得很好，周子經說我竟然打了呼嚕。”

周子經臉色有些疲憊：“媽的，我沒睡好！你們能想象小宇這麼一個瘦瘦小小的人，打呼嚕跟熊一樣大嗎？！幹！”

“哈哈哈哈！”桌子上的其他人都笑了起來。

夏小宇臉色一紅：“你瞎說什麼？哪有那麼大！”

“說起來大家都睡得很好嘛。”張清歡感慨道。

“畢竟是第三場比賽，都習慣了。”陳星佚說。

“也許是因爲這最後一場比賽我們都沒什麼壓力吧？勝負無所謂，拼盡全力就好。”王光偉分析道。

他一說完，發現大家就都看着他。

“幹嘛啊？”

“沒啥……”張清歡收回目光笑着搖頭，“就是沒想到這就到最後一場小組賽了。感覺這十天時間既快又長。”

“這屆世界盃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啊……”陳星佚也大發感慨。

“你以爲的是什麼樣？”大家好奇。

“三戰全負，一球不進，然後回國被罵成狗……”

“我操，沒想到小星星你還有受虐傾向呢！”胡萊驚呼。

“你纔有受虐傾向呢！我這麼想不是很符合事實嗎？”陳星佚瞪了胡萊一眼，又繼續說，“不過來了之後才發現……嘿，其實我們沒有自己以爲的那麼差嘛。”

王光偉指着自己：“我沒想到我竟然可以防住‘恐怖伊萬’。以前看意甲直播時，就覺得羅曼諾夫在對手門前予取予求，想做什麼都可以，對方中後衛在他面前就跟小雞仔一樣……當然，羅曼諾夫是比以前老了，不過我也還是沒想到……”

他沒有繼續把話說下去，而是搖搖頭。

和羅曼諾夫交換的球衣他會好好珍藏。並非因爲這是他在世界盃賽場上和對手交換的第一件球衣，而是因爲這件球衣是羅曼諾夫認可他的證明。

夏小宇說道：“我也沒想到我竟然還能在世界盃上出場，並且有助攻……”

更沒想到還能首發出場……不過這事兒他是因爲高瑞敏受傷退賽才受益的，所以夏小宇就不提了。

胡萊：“我也沒想到我竟然能在世界盃上進球……不對，我想到了！和你們不一樣，我就知道我肯定能進球，真正的強者就是這麼自信！”

“幹！”一羣人對着胡萊豎中指。

另外一桌響起笑聲。循聲望去，是姚華升和郝德、江萬慶、毛軍正這四個國家隊的老將們，不知道說起了什麼，突然就笑起來。

大家的臉上都洋溢着燦爛的笑容。

彷彿他們不是要踢一場世界盃比賽，而是準備去參加一場盛大的節日派對。

正好進餐廳的施無垠、李志飛和洪仁杰便看到了這一幕，他對旁邊的洪仁杰說：“老洪，你瞧。先把主教練人選啊、中國足球的未來都暫時放下，單純地享受世界盃吧。這可是世界足球的盛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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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明天還是一更，但後天開始就三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