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的鈴聲在校園裏各個角落響起，很快就有揹着書包的學生們從教室裏走出來，出現在走廊上、樓梯間中，再從不同的教學樓裏涌出來。
他們有人奔着學校操場而去，有人走向校門。
但是在高三的教學樓裏，起身離開的人並不多。
他們還有晚自習要上，現在並不是放學離校的時候。
楚一帆放下手中的筆，將自己的頭從堆滿了桌子的書堆後面擡起來，然後取出靠着牆的一副柺杖。
他撐着柺杖努力地站起來，再慢慢挪向了教室門口。
“楚一帆，你都這樣了還要去訓練啊？”
教室裏有人問道。
“不是去訓練。”楚一帆笑道。“是去告別。”
“啊，對哦，你要從足球隊裏退役了……我幫你吧？”
“謝謝啊，不過不用了。”楚一帆這麼說的時候，已經看到了就站在他教室門口的嚴炎。
“怎麼樣，下樓梯方不方便？要不要我揹你？”嚴炎見楚一帆出來之後，就迎了上去。
“去死吧，我需要你背？”楚一帆瞪了他一眼。
嚴炎哈哈大笑起來，引來不少人的側目。
見他這個樣子，楚一帆埋怨道：“你接下來就是球隊的隊長了，能不能穩重一點啊……”
嚴炎笑着搖頭，滿不在乎地說：“我穩重不來啊，楚隊。又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的。”
“唉……”楚一帆嘆口氣，“我現在真不知道你適不適合做這個隊長了。”
“嘿嘿。”嚴炎笑着，慢慢地將就着楚一帆的速度，向樓梯口挪去。
“別扶我啊。”走到樓梯口時，楚一帆對嚴炎說道。
嚴炎雙手舉起來：“好，我不扶你。”
但他還是走在比楚一帆稍微領先兩格的臺階上，這樣如果楚一帆沒有保持好平衡，要摔倒的話，他在下面也能幫楚隊擋一下。
楚一帆則靠着樓梯欄杆，用兩隻手撐着柺杖，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下臺階。
“楚隊，其實我想過的。”走在前面的嚴炎來回擺頭，先看看自己腳下，再回頭去看楚一帆。
“想過什麼？”
“當初咱們去找羅凱的時候，我就想過，如果羅凱真的能夠幫助球隊打進全國大賽，那等你退了，我這個隊長可以不要，就讓給羅凱，讓他來當隊長。”
正低頭看着腳下臺階的楚一帆聽見這番話，有點驚訝地停了下來，擡頭看着嚴炎。
“真的，我當時真是這麼想的，就是在咱們去找了羅凱回來之後。”嚴炎站在他的下方，仰頭看着他說。“只要能讓球隊去一次全國大賽，這個隊長我做不做無所謂。楚隊你說得對，我其實不是一個合格的隊長人選。”
“我不是那個意思，嚴炎……”
“沒事兒，楚隊。我自己也不是很想做這個隊長，一想到要時刻在隊友們面前表現的自己很威嚴，我就覺得很累——你知道我不是那種性格的人。我就喜歡做一個沒那麼正經的副隊長，偶爾藉着你的名頭出來狐假虎威一下，哈！”
說到這裏嚴炎笑了起來。
但楚一帆笑不出來，他對嚴炎說：“可是羅凱也走了。”
“是啊，羅凱也走了……”嚴炎嘆了口氣。
※※※
胡萊收拾好書包，從宋嘉佳手裏接過裝有球衣的運動包，率先跑出了教室：“一會兒球場上見啊，胖子！”
“去吧去吧……”宋嘉佳揮了揮手，這纔開始慢條斯理地收拾自己的書包。
在教室裏，不少同學都看到了奔出去的胡萊，等胡萊跑走之後，他們紛紛議論起來。
“原來去踢全國大賽，真的有希望成爲職業球員啊？”
“是呀是呀，現在想來都還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呢……第一次覺得校園足球和職業足球離得這麼近……”
“有點羨慕，我也想做職業球員……”
“哈？你想得美啊，你連校隊都進不去！”
“喂，你瞧不起我嗎！胡萊都能夠進校隊……”
“嘁，你還真不如胡萊呢！人家這次全國大賽可是打進了三個球的，隊內第二射手，僅次於羅凱的！”
“你這麼一說……還真是讓人覺得挺不可思議的。誰能想到胡萊啊，胡萊都能在全國大賽中打進三個球……當初不是說連球都不會踢的嗎？”
“可不是呢。以前咱們還笑話過人家的，現在看來……唉！”
宋嘉佳聽着教室裏的議論聲，手上不停收拾東西。
在他們還沒聊完這個話題的時候，書包也收拾完畢了。
宋嘉佳把書包背上，從自己的座位上起身，都不用特意環顧，只用掃一眼，他就能看到這個教室裏有兩個位置非常特殊。
不像其他人的課桌上堆滿了書本，甚至會顯得有些凌亂。
這兩個座位表面上乾乾淨淨，和周圍那些“書滿爲患”的課桌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兩張課桌一張屬於李青青，一張是羅凱的。
就在學校足球隊從全國大賽回來的三天之後，羅凱最後來了一次學校，在他的父母帶領下，將自己的課桌收拾的一乾二淨，然後和全班同學做了一個簡單的告別，就離開了學校。
在他走之後，班級裏流傳着羅凱已經退學去踢職業足球的消息。
大家還來問過胡萊，畢竟胡萊是和羅凱一起參加過全國大賽的。
胡萊很不耐煩地確認了這個說法。
於是大家就都知道了，羅凱竟然是真的通過一屆全國大賽，就被職業足球俱樂部的人看重，簽了合同，成爲了一名職業球員……
對於羅凱的離去，男生們普遍都是羨慕的，同時還有些自豪，畢竟如果以後羅凱成爲了球星，那大家也都可以算作是羅凱的同學。
而女生們則黯然神傷了好幾天，覺得白馬王子距離自己越來越遠，以後可能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的人了，一輩子都不會再有什麼交集。她們心中的那些關於青春懵懂的幻想全都成了泡影……
※※※
當胡萊進入更衣室準備換衣服的時候，發現更衣室裏的人少了許多。
他恍惚了一下，纔想起來高三的隊友們都退隊了，足球隊只剩下他們高二和高一的球員，可不就要比平時人少了很多嗎？
“哎呀，更衣室裏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還有點不太習慣呢……”孟熙感慨道。
平時三十六個人共用一間更衣室，確實讓這間並不算大的更衣室裏顯得很擁擠，不過大家已經習慣了這種擁擠。
孟熙開了個頭，大家也都聊了起來。
“話說我昨天晚上睡覺做夢，竟然又夢到了我們參加全國大賽呢……”
“你這話說的……我到現在都覺得全國大賽就像是一場夢呢！一場不願意醒來的美夢！”
“我也好希望長睡不願醒啊……你不知道今天被我媽叫醒的時候，我有多不爽！”
“出息！”胡萊仰頭說道，“明年咱們再去全國大賽不就行了？還用天天做夢？”
更衣室裏的衆人都不說話了，而是紛紛扭頭看着胡萊。
“咋？我說錯話了？”胡萊面對大家的目光，很疑惑。
“願望是挺好的，胡萊。不過實現起來難度恐怕有些大……”有隊友委婉地說道。
“爲啥難度大？”胡萊反問。“就因爲楚隊他們退了？”
“呃……還有羅凱也走了啊……”
聽到羅凱的名字，胡萊從鼻子裏重重地哼了一聲：“他走他的，沒了他我們就參加不了全國大賽了嗎？”
“就是！胡萊說的沒錯，走了羅屠夫，我們難不成就要吃帶毛豬了嗎？”孟熙跳出來和胡萊結成了統一戰線。
大家看着這兩個人，欲言又止。
話是這麼說，漂亮話誰都會講。可是實際情況確實是羅凱一走，球隊的實力就大打折扣。要知道他們之所以能參加全國大賽，羅凱確實是功不可沒，完全可以說沒有羅凱，他們就沒法去首都踢全國大賽，這話一點毛病都沒有。
不過大家也都知道胡萊和羅凱之間的關係不好，所以胡萊一定要這麼說呢……大家也不好意思直接反駁他。
不管怎麼說，這屆全國大賽表現第二好的就是胡萊了。羅凱進了六個球，胡萊也有三個進球，是隊內的第二射手……
就在更衣室裏的氣氛稍微有些詭異的時候，副隊長嚴炎出現在門口：“趕緊換衣服，楚隊他們都到了。”
※※※
楚一帆靠柺杖的支撐站在全體球員面前，大家的目光總是在那副柺杖和他的右腳腳踝處轉悠。
在對崇文中學的比賽中，楚隊受傷，無法堅持比賽，被迫換下場。那是全隊潰敗的轉折點。
後來楚隊的傷被確診爲腳踝韌帶撕裂。
就算是對職業球員來說這都是一個很嚴重的傷病了。
每個人看到隊長這幅樣子，都難免會有些情緒低落，一方面是因爲提醒他們全國大賽的美夢醒了，他們被淘汰出局了，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爲隊長的受傷。
傷病是每一個踢球的人都最不想遇到，但又會很高概率遇到的魔鬼……
楚一帆沒理會隊友們看他的眼神，保持着他平常的微笑說道：“我的高中足球生涯沒什麼好遺憾的了，謝謝你們，我人生第一次參加了全國大賽——從第一屆全國大賽開始，我就一直夢想着自己可以去踢全國大賽，那時候我還上小學呢。終於在高三的時候實現了這個夢想，所以我說我完全無怨無悔，這不是自欺欺人的話。”
說到這裏，他的笑容甚至還燦爛了幾分，證明他不是口是心非。
“而且我們在全國大賽中打進了八強，這遠遠超出了我最初的期待。我當時只是想如果能夠踢一場全國大賽的比賽，我就知足了，沒想到我們最後是八強……雖然沒能更進一步，但我已經很滿足了。所以謝謝大家！”
楚一帆向隊友們鞠了一躬。
“接下來，我們高三的球員會退出球隊。球隊的未來就靠你們了，希望明年還能在全國大賽中見到大家，我可不想我們東川中學足球隊僅僅是曇花一現。”
楚一帆說這番話的時候，向胡萊看了一眼。
他還記得嚴炎曾經對他說的話——這是個被主教練所器重的天選之子。
這次全國大賽他的表現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
每次當主教練把他替換上場的時候，他都肯定能進球。
楚一帆在球隊被淘汰出局之後，甚至不止一次幻想，如果他沒有受傷，讓主教練把胡萊換上來了，那我們是不是就有機會扳倒崇文中學了呢？
不過現在那一切都成爲了假設。
羅凱在全國大賽中表現出色，被職業球隊相中。胡萊繼續留在隊伍中，如果說這支球隊誰還能讓楚一帆寄予希望的話，那肯定就是他了。
想到這裏，他把目光投向了嚴炎，看到嚴炎在衝他點頭。
他在來的路上和嚴炎聊過了，這個決定是他們兩個人都同意的。
收回目光的楚一帆清了清嗓子，扭頭看向了主教練李自強：“教練，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李自強說：“什麼要求？”
“在我把隊長袖標交給嚴炎之後，可以讓胡萊做球隊的副隊長嗎？”
此言一出，全隊一片譁然！
大家都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楚一帆，包括胡萊自己。
他連連擺手：“不，楚隊，我不……”
但他拒絕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李自強說道：“可以。”
這次沒有譁然之聲，球場上一片寂靜。
每一個人都扭過頭去，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剛剛點完頭的主教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