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潤墨目送他踏出遊廊。
陰柔俊美的面龐上瀰漫著涼意,他沉默地望向判兒居住的破舊廂房。
他被仇恨佔據半生,如今活著是為了輔佐蕭廷琛,是為了一統天下。
至於男女之情……
他沒有深愛過的經歷,並不能體會其中滋味兒。
但什麼樣的女人不是女人,他娶高門大戶的嫡女不好嘛,何至於就非要娶她金判判了?!
成日里惹是生非,他若當真娶了,還不得三天兩頭給她收拾爛攤子?
他宿潤墨又不是吃飽了撐的!
……
蘇酒與蕭廷琛同乘一座轎輦,沿著長街,穩穩朝王宮而去。
暖轎裡布置得像是華美的閨房,幾盞琉璃燈照亮了這一小方天地,軟榻、小几等物齊全,就連茶盞、酒壺等物都不一而足。
蘇酒靠坐在藏青色綉金絲團龍引枕上。
她白日里與蕭廷琛有過好幾次魚水之歡,有些吃不消,漸漸靠在男人肩膀上睡了過去。
蕭廷琛挑開一角繡花窗帘。
長街熙攘繁華,百姓們沿街叫賣遊玩,一排排紅燈籠照亮了這座古老的王庭。
細雪簌簌,花燈下美得如夢如幻。
他捏住蘇酒的鼻尖,「妹妹別睡了,起來看雪。」
「困……」
蘇酒小小聲,嫌棄地推開男人的手。
蕭廷琛乾脆把她抱懷裡,「冬夜漫漫,有多少覺睡不完?好容易出宮一趟,這麼睡過去豈不可惜。妹妹醒醒,快看夜雪。」
蘇酒被他吵得心煩意亂。
她使勁兒捶了一拳狗男人,「你閉嘴……」
話音未落,又沉沉睡了去。
蕭廷琛與她較上勁兒了,愣是捏著她的鼻尖把她弄醒,「不準睡,陪我看雪!」
他霸道並且蠻不講理。
蘇酒氣惱地仰起頭,在睜眼的剎那,不知怎的腦海中突然一片空白。
她停頓了很久,眼神才逐漸聚焦。
她凝著蕭廷琛,男人桃花眼裡盛著淺淺的溫柔,硃砂色艷,盜字邪佞……
她歪了歪頭,細白指尖輕輕撫上那個「盜」字。
是了,這個男人是她的夫君……
「妹妹可是傻了?」蕭廷琛滿臉嫌棄,「小憩片刻而已,醒來就連我都認不得了?!」
「大約是太累的緣故。」蘇酒悶聲。
她乖乖坐在男人懷裡,望向窗外的細雪。
眼神不自覺地失去焦點。
細雪很美,花燈很美,大雍的王庭也很美。
可恍惚之中,總有種不真實的海市辰樓感。
她抬手揉了揉額角,懷疑是轎中炭火燒得太旺的緣故。
蕭廷琛見回宮的路還很長,於是大掌熟稔地挑開她領間的盤扣,目光頓了頓,隨口道:「妹妹頸上怎麼多了顆硃砂痣?」
蘇酒膚白勝雪。
脖頸上那一粒硃砂痣,芝麻大小,醒目非常。
蘇酒摸了摸,不解地搖搖頭。
一粒硃砂痣而已,蕭廷琛到底不曾放在心上。
繡花窗帘落下。
「宿國師和判兒……他倆可還能重歸於好?我瞧著,再沒有別的女人比判兒更適合宿國師……嗯……」
「宿潤墨就是悶騷。」蕭廷琛嗓音慵懶而沙啞,「面上瞧著無所謂、不在乎,真到了那麼一天,他比誰都急。這大半年我們一道去逛花樓時,宿潤墨那廝看似坐懷不亂,真有美人到了懷裡,嘖,他能抱著美人從傍晚鬧到第二天……」
蘇酒努力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
然後突然抓住重點。
她一把推開蕭廷琛,「逛花樓?!」
蕭廷琛自知失言,急忙道:「我只是陪他們在那兒吃酒,並沒有真的參與!」
蘇酒寒著小臉坐起身,自顧穿上襖裙、扣好盤扣。
蕭廷琛急了,哄她道:「妹妹天姿國色、傾國傾城,尋常女人怎能入我的眼?便是那花月姬在我跟前晃悠,我都不曾心動——」
「花月姬?」蘇酒突然冷笑,「我倒是忘了這一茬。當初某人金屋藏嬌,把花月姬藏在蓮心湖上的藕香小榭,還把我看中的梳妝台送給了她。蕭廷琛,這筆賬我竟忘了跟你算!」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一年來都相安無事,他以為蘇酒差不多忘了,沒成想竟然在今夜翻了船!
蕭廷琛恨不能給自己一巴掌。
他腆著臉,「那不是從前不懂事嗎?要不回宮以後我給妹妹寫一份悔過書?」
蘇酒想起來就委屈。
她冷聲:「停轎!」
龍輦穩穩停下。
蘇酒撩開車簾,義無反顧地踏了出去。
這裡是條僻靜的巷道,風雪中家家關門閉戶,只剩檐下的一排排風燈搖曳生姿,朦朧照向遠處。
蕭廷琛跟在蘇酒身後亦步亦趨,「蘇小酒,街上積雪深厚,當心濕了鞋襪。」
蘇酒不搭理他。
龍輦的儀仗隊伍面面相覷,帝后這叫怎麼回事?
一名侍衛不解道:「吳大人,皇上和娘娘鬧了彆扭,這可如何是好?」
吳嵩司空見慣,低笑道:「鬧彆扭?他倆比誰都恩愛。咱們遠遠跟著吧,別打攪了皇上的興緻。」
蘇酒依舊快步走著。
走著走著,腳下一滑,猛然朝前跌倒!
蕭廷琛瞬間出現在她前面。
少女穩穩摔在他背上,被他毫不猶豫地背了起來。
男人後背寬闊結實,雙手扶著蘇酒的膝蓋窩,笑意盈盈,「妹妹胖了些。」
蘇酒咬住小手帕,「別以為你背我就會原諒你。拋開花月姬的事不談,你逛花樓肯定吃了那些姑娘敬的酒,肯定姐姐妹妹的誇她們生得美。」
她了解蕭廷琛,天底下再沒有比他嘴賤的了。
住在涼州小宅院時,他陪她上街買菜,看見老婆婆都要誇一句「婆婆年輕時定然是這條街最美的姑娘」,惹得人家老婆婆笑得花枝亂顫,恨不能把一筐青菜全塞他籃子里。
蕭廷琛笑眯眯的,「雖然那些姑娘生得美,可終究只是螢火。我家妹妹卻是天上的太陽,螢火之光,怎敢與太陽爭輝?妹妹放心,等我將來一統天下,保准叫史官把你寫成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世美人!」
雖然是誇讚,但蘇酒好想捶死他!
心底的怨氣莫名其妙消散大半,她摟住男人的脖頸,趴在他肩頭打起瞌睡。
後面遠遠跟著的儀仗隊伍幾乎要看呆了。
逛花樓誒,這樣嚴重的罪過都能輕描淡寫地帶過,他們皇上也太厲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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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嵩:呵,我主子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