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攔江一臉茫然。
好歹自己也是通象境的高手,一碗面的功夫,那兩個扒手竟在他眼皮底下把溫哥華的人頭偷走了,這已不是頭一回了,上次在蘇州,好像也丟了一回。這個溫哥華得有多不甘心?
本地幫派太沒禮貌了。
趙攔江直勾勾的望著店老闆,老闆被他瞧得渾身發冷,擺手道,「看是看見了,但他們兩個我不敢惹啊。」
「什麼身份?」
「一個叫王五,一個叫趙六,是京城?四合堂手下的扒手,是京城中有名的慣犯,得手后喜歡在這裡吃東西。上次還從我這裡順走了三雙筷子。」
趙攔江問:「起名這麼隨便的嘛?」
老闆見他面露殺氣,連道,「也許有別的名字,但估計在您這裡也活不過今晚,叫什麼也不重要了。」
趙攔江了解蕭金衍,他放話要殺溫哥華,那多半是去做別的事了,所以他才冒充宇文天祿,來取了溫哥華人頭,來緩和兩人之間的關係。
如今人頭丟了,又豈能不生氣?
趙攔江很生氣。
「這位爺您也別生氣,那王五趙六,得了贓貨,一般都會去八大胡同銷貨,順便去耍一回,您若想追回,也不是沒辦法。不過可別說是我告訴您的。」
「八大胡同,什麼地方?」
店老闆嘿嘿一笑,「煙花柳巷之所,有錢人的天堂。不過,那邊是四合堂的地盤,您要去可要掂量一下了。」
趙攔江問清了大體方位,道了聲謝,便離開了面鋪。此處距離八大胡同並不遠,才一進衚衕口,就被人攔了下來。
「飄香樓酒水大酬賓,消費滿十兩,贈十兩!大哥,進來坐坐?」
「怡綠院有卡座,充三倍本次消費免單,還有歌舞名妓表演,一次不來是你的錯,兩次不來是我的錯。」
八大胡同,人來人往,若干院外,掛著紅燈籠,若干夥計在街頭拉客,最近生意不景氣,看都趙攔江像外鄉人,都使勁了渾身解數,想把他拉到自家院里。
趙攔江一瞪眼,「滾開。」
那幾個夥計一見,立即不樂意了,「你想找事?你可以不尊重我,但不能不尊重我們的職業!」
趙攔江道,「我不找事,我找人。」
「原來是有相好的姑娘,這條街上三百六十六個姑娘,我都熟得很,不知客官想找哪位?」
「王五,趙六。」
幾個夥計一聽,「原來你還好這口。」
趙攔江不想跟他們浪費時間,取出一塊碎銀子,「誰告訴我,這銀子是誰的。」
一夥計一把搶過銀子,笑著道,「王五、趙六剛進去沒多久,今兒他們得了黃貨,現估計在翠微居喝花酒呢。」
果然有錢好辦事。
趙攔江又取出一塊銀子,「前頭帶路,找到他們,這銀子是你的。」
「好嘞!」
……
翠微居。
這個青樓在八大胡同中位置最好,規模最大,姑娘們的牌面最大,每日客人絡繹不絕,可以賭錢,也可以聽素曲,當然皮肉生意也是不可或缺的。
翠微居成立才不到一年,明面上是京城四合堂的生意,但這個皇城內,是人都知道,這個青樓是魯國公的公子章書保罩著的,所以也沒人敢來鬧事。
王五、趙六拎著兩包貨,來找四合堂銷贓,「我們要見呂老大。」
一夥計道,「呂老大和章公子今日在宴請重要客人,明日再來吧。」
恰巧碰到章書保如廁回來,看到二人,道,「這兩個是?」
夥計連道:「堂里的兄弟,去外面做事,來跟呂爺交貨的。」
章書保哈哈一笑,「進來喝一杯再走吧!」
夥計有所顧慮,「只是他們兩人身份低賤,怕擾了公子雅緻。」
章書保雖是貴胄,說話頗有江湖匪氣,擺手道,「只要是給咱們四合堂創造價值的人,咱們都要一視同仁,沒什麼貴賤之分,你們要記住了。」
夥計連稱是。
王五趙六跟著章書保來到雅間內,連給呂老大磕頭,「呂爺,今兒剛得手的新鮮貨,在您這裡放幾天,至於價錢么,您看著給!」
賊貨銷贓,一般要存三日,這也是行規。有些苦主身份背景了得,丟了東西,衙門都要吃掛落,所以像四合堂這種幫派,都會遵守這個規矩。三日後,若沒人來找,就可以處理。
四合堂呂老大三十五六歲,此刻已喝得微醉,對章書保道,「不如讓章少給長長眼?」
章書保笑道,「我哪裡懂這些,有登聞院的貴客在,還用得著咱們?你說是吧,溫大人?」
所謂的長眼,其實就是變相的送禮。大家心知肚明,都不會明說。
溫大人道,「誒,這哪裡話。今日本來應在院中當值,老弟請我來喝酒,已是很給面子了,哪裡還要老弟的東西?」
章書保故意訝然道,「老哥今日本來就在登聞院啊,而且忠勇無雙,力擒賊人,明日說不得陛下要給你封賞呢。」
溫大人道,「其實我也原計劃留在院里,親眼見到蕭金衍被擒,這便宜,倒是讓那西貝貨白撿了。」
說話之人,正是登聞院院長溫哥華。白天遇襲之後,蕭金衍放話要殺他,他將計就計,將登聞院、虎衛軍、平先生借到了院中,本來想以身犯險,但章書保又上門邀請,於是派了個「替身」坐鎮院中,而他則跑到了翠微居喝酒。
章書保擺擺手,「不說了,喝酒!」
三人哈哈大笑,有六名妖冶的青樓女子,連湊了過來,給三人斟酒,看得王五趙六直咽口水。
呂老大道,「東西打開吧。」
王五將先前偷來的包裹打開,擺在了桌上,翡翠鐲、珍珠瑪瑙、金銀首飾,堆了一桌。
「溫大人給開個價吧。」
溫哥華瞅了一眼,這些東西也就幾百兩銀子,沒什麼特別值錢的東西,對於王五趙六來說是不小的收入,但對溫哥華來說,根本就看不在眼中。
「也就四五百兩吧。「
章書保使了個眼色,呂老大心領神會,「大人,論武功謀略,小得不如你,但論這個嘛,小得還是有點眼力的。您看這個翡翠帽子,綠中透青,乃是極品啊。怎麼也得值十萬兩。」
溫哥華借酒意道,「就這破帽子值十萬兩?我賣你一個如何?」
呂老大嘿嘿一笑,從懷中掏出了十萬兩,恭敬遞了過去,「成,這是銀票,你先收著,什麼時候得了貨,再使喚人送過來就是。」
溫哥華假意推辭了兩句,旋即將銀票放入懷中,「那我回頭讓院子里的人給你咂摸咂摸。」
章書保這才端起酒杯,「呂老大,你又撿了個大便宜啊。」
「多虧章少提攜!」
章書保敬了溫哥華一杯酒,「我爹今日有事,不能親自前來,特囑咐我,一定要敬溫大人一杯,將來朝中若有用得著我們章家的,儘管吩咐。」
溫哥華道,「都是同朝為官,為陛下分憂解難,都是互相幫助,互相幫助,哈!」又指著王五道,「來,你小子辦事不錯,賞你一杯酒。」
王五那個激動啊,這可是登聞院院長啊,在他眼中通天的存在,竟紆尊降貴,跟他一個三教九流的扒手喝酒,不由跪倒在地,感激涕零。
呂老大看了一眼另一個包裹,又道,「趙六,還不把另一個送上來?」
趙六聞言,雙手托著包裹,也放在了桌上,「請大人過目。」
章書保道,「老哥,你佔了一個便宜。這次你要是猜出價來,就讓給我吧。」
溫哥華說,「你這兩個小兄弟挺能幹嘛,看著包裹,分量不輕,估計也不少銀子。」
包裹一層層解開。
滴答。
滴答。
有鮮血流出。
溫哥華聞到了一股血腥味,皺了皺眉,「這是什麼?」說罷,將包裹打開,登時下了一跳。
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趙六也慌了。
怎麼會這樣?
明明那個傢伙進去時跟寶貝一樣護著,他們得手后馬不停蹄就來了,怎麼會是個人頭?
早知道,先看一眼再來啊。
趙六腸子都青了。
王五也嚇得面色發白,看了一眼人頭,又看了一眼溫大人,更是目瞪口呆。
章書保也注意到了,疑道,「這人頭,怎得跟溫大人如此相似?」
溫哥華看了一眼,登時色變。
「這東西,從哪裡弄來的?」
王五趙六眼見惹下禍端,也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將如何去吃爛肉面,如何遇到一中年大漢,將包裹偷了過來的事說了一遍。
「那大漢什麼模樣?」
「八尺身材,身材魁梧,大約四五十歲。」
溫哥華心中盤算,聽上去不是蕭金衍啊,這又是何人?今日登聞院布了天羅地網,這「替身」的人頭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難道登聞院出了變故?
頃刻間,他酒意全無。
「不行,我要去登聞院看一眼。」
章書保道,「不如在下陪你一起去。」
這時候,忽然聽得門外有人吆喝聲,還沒等出去查探情況,就聽得「砰」的一聲,雅間的大門被踢開。
趙攔江走了進來。
他看到了王五、趙六兩人,也看到了章書保,旁邊還站著一個人,不由揉了揉眼睛,心中嘀咕不已。
怎麼又活過來了?
我明明砍了他腦袋了。
再看到桌子上的那個人頭,趙攔江才明白了過來,原來,剛才登聞院內殺的那個,是個西貝貨。
正主兒在這裡呢!
由於趙攔江戴著宇文天祿的面具,章書保不認識他,但溫哥華卻嚇得掉了魂。
「你,你……宇文大……天祿……」
章書保聽到宇文二字,也嚇得渾身癱軟,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宇文天祿倒台,魯國公可是賣力的清洗宇文天祿的同黨,今日落在他手中,豈不小命不保?
趙攔江沒有理會章書保,雙目瞪著溫哥華,既然認錯了,那就將錯就錯吧,免得讓人認出自己身份,對自己不利。
他冷冷道,「憑你,也配叫老夫名字?」
溫哥華不斷後退,趙攔江道,「跪下。」
溫哥華問,?「跪下,大人會饒我一命?」
趙攔江搖了搖頭,「不,我砍你頭的時候,會更方便一些。」
今日,為了引蕭金衍入彀,幾乎將登聞院全部的力量都安排在了登聞院,溫哥華偷偷來到翠微居,連個隨從都沒在,他也沒有料到,對方會找上門來。
一個人頭引發的命案。
溫哥華此刻心中恨死王五、趙六兩個傢伙,可趙攔江的存在,他根本不敢有任何動作。
翠微居內,武功最高的便是這位四合堂主,當年也是少林寺俗家弟子,知玄中境的武功,對付尋常蟊賊不在話下,對付「宇文天祿」,還不夠給他塞牙縫。
就在這時,呂老大向前邁了一步。
趙攔江問,「你想阻止我?」
四合堂主搖了搖頭,「不是,我這身衣服是在瑞蚨祥定做的,怕您動手時弄髒了,所以給您讓路。」
話音剛落,溫哥華猛然抬手,三支袖箭從手臂上急射出來,一字排開,向趙攔江射去。
燭火之下,箭頭幽藍,顯然塗有劇毒。
房間之內,空間狹小,趙攔江根本沒有躲避的空間。
確切說,趙攔江根本就沒想躲避。
他揮了揮手,指尖彈出了三道真氣。
叮叮叮。
袖箭沒入牆壁,只留下三根不到半寸的尾羽,在不斷的顫抖。
溫哥華縱身一躍,雙腳凌空踹碎窗戶,準備從窗口逃離,只見趙攔江短劍一揮。
撲騰!
咕嚕。
撲騰,是溫哥華身體落在外面的聲音。
咕嚕,?是溫哥華人頭掉在房內的聲音。
外面傳來慌亂的喊叫聲。
「殺人了!」
眾賓客見院多了一具無頭之人,身體還在不斷抽搐,嚇得面無人色,紛紛逃離。
房內無比的寂靜。
所有人都望著趙攔江,他不發話,沒人敢亂動。趙攔江望著章書保,「你是魯國公的公子?」
章書保結結巴巴,「從血緣關係上,算是。但從社會倫理角度來說,我心中已不認這個爹了。」
「不孝子!」
章書保撲騰跪下,「爹,孩兒不孝。你不會殺孩兒,對吧?爹?」
為了保命,章書保連爹都換了。
趙攔江訝道,「我們無冤無仇,我為何殺你?」
章書保哦了一聲,緩緩爬起來,一臉尷尬,站在了旁邊,心說這條小命可算保住了。
「這溫哥華賊子野心,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大人殺得好!」
趙攔江懶得跟他計較,撿起包裹,將溫哥華替身人頭包了起來,又將先前那個包裹把剛砍下的人頭包住,緩緩向門外走去。
這兩個包裹,都是夜行衣,模樣也差不多。剛走出門,趙攔江忽然猶豫了。
剛才走的匆忙,他也忘了,哪個是溫哥華,哪個是替身了。
無所謂了,兩個人頭都給蕭金衍,讓他自己慢慢挑吧。
趙攔江如此想到。
……
章書保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受了驚嚇,也沒了喝酒的興緻,趕緊喊了呂老大,讓他派幾個高手護送,自己鑽進了馬車。
馬車緩緩駛出了八大胡同。
這花酒喝得,差點沒了命。
難怪前兩天遇到那個算命的說,自己流年不利,尤其是晚上,千萬不要出門。
當初,他看那算命的衣衫襤褸,拿著一個破碗,舉著個破白幡兒,自稱半仙之體,一副死纏爛打的樣子,章書保差點讓人揍他。
看來,命數這東西,不能信其有,也不能信其無啊。
不行,明日得找人把那算命先生請過來,讓他好好給算上一卦,價格往高里給。
走著走著,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章書保問,「怎麼不走了?」
忽然聽到腳步聲,他揭開帘子一看,四個護衛,還有車夫,跑得無影無蹤。
空蕩蕩的街上,只有一輛馬車,一個人。
「真他娘的見鬼了!」溫哥華罵罵咧咧道,「呂老大,看老子明天不收拾你。」
這時,聽到有人道,「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聲音縹緲不定,似乎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你是誰?」
女子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
「你可知道我是誰?」
女子道,「當然知道你是誰。」
「既然知道我是誰,還在這裡跟本少爺裝神弄鬼,信不信明兒讓我爹魯國公把你們全部都抓起來?」
女子笑道,「不信。」
五六個黑影,將馬車圍了起來,這些人身材魁梧,外形奇特,看上去不是中原人。
章書保害怕了,「你們要錢嘛?我有很多錢!」
女子道,「不要錢。」
章書保喊道,「那你們要劫色的話,我也可以勉為其難配合一下。」
女子笑了,「不要色。」
「不要錢,不要色。」章書保快瘋了,「難道你們想要我的命?」
「也不要。」
「那你們想要什麼?」
女子道,「想要地。」
章書保一聽,長這麼大,還頭一回聽說打劫不要錢,要地的,於是道,「你知道我身份,自然也知道,我家裡有良田千傾,只要你保我性命,我爹會給你們地的。」
女子道,「我們要的地,有點多。」
「能有多少?」
女子淡淡道,「神仙溝八百里,一城十八縣。」
章書保愕道,「你們是北周人?」
「章公子,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一個頭罩蒙了上來,章書保覺得眼前一黑,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