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張如京來到了會議室，柳傳志的臉一直陰雲密布，對張如京寒暄的話，也只是虛與委蛇，一臉應付的姿態。

平常他自然不是這樣，甚至可以稱得上是長袖善舞，唾面自乾，但今天就不同了。

他破防了！

沒想到，他就是吐槽方辰和張如京兩句而已，會被王志聽到，而且還被這樣出言呵斥。

其實王志說的這些，他怎麼可能不清楚。

他無非不就是因為跟方辰有那麼點仇怨，而現在好不容易方辰有求於他一次，所以這才藉機發泄一下之前的怨氣而已！

真是倒了血霉。

想著想著，柳傳至走進會議室，只見會議室裡面，方辰居然已經到了，並且被王志拉著手說話，頓時面色微變。

揚了揚手，算是跟柳傳至打了聲招呼，方辰對著王志說道：「王董，我還是要先謝謝您的厚愛，在計算機上，您才是前輩，為華夏計算機產業披荊斬棘的人，我們只能說是站在您這些巨人的肩膀上，更進了一小步而已。」

方辰這話既有恭維，但更多的還是真心實意。

畢竟，眼前這位長城電腦掌門人著實不一般。

華夏第一台微型計算機，長城0520-CH就是在王志親自帶領下，組織了十幾個年輕人，成立微機開發小分隊，在幾間租來的，設施簡陋、空間狹小的破房子里攻關成功的。

長城0520-CH的誕生標誌著華夏信息產業獲得了里程碑意義上的重大突破和成功，它改變了我國計算機產業和世界的距離，然而這也是長城電腦公司名字的由來。

在同年的12月16日的美國《商業周刊》雜誌上刊登了標題為《華夏「長城」參加個人計算機的競爭》的新聞，周刊評論：「它是華夏向美國計算機資本的第一次突然襲擊」，國內權威媒體盛讚「長城0520CH引發了一個產業的誕生」。

可以說，在王志前面，華夏並沒有研發生產微型計算機的經驗，他是史無前例的開天闢地者。

並且更為難得的是，長城0520-CH並沒有像其他計算機一樣，僅僅研發出來就被擱置在高閣之上，而是華夏第一台中文化、工業化、規模化生產的微型計算機。

這一點很重要，畢竟把產品工業化，規模化，並且賣到用戶的手中，是要比研發要困難的多。

這也算是一種歷史遺憾，在當時，華夏技術落後，資金緊缺，所以科研單位研發出來的產品技術，只能說是填補國外空白，縮短跟國外先進技術的差距，但實際上的經濟價值是極其低的。

畢竟就算其他產品和技術，並沒有像半導體這樣，因為摩爾定律的存在，兩年就要翻一番那麼變態，但是一二十年的差距，依舊是龐大的鴻溝，天塹。

所以，自然沒有企業和消費者為這些新鮮出爐的落後技術賣單。

哪怕當時的長城0520-CH，具有10M硬碟、256K內存、8寸的顯示器，其性能已經很不錯了，尤其是漢字處理這一塊，更是傲視包括IBM之內的所有國際品牌，但依舊面臨著，無法工業化，規模化生產的。

畢竟當時的華夏，壓根就沒有計算機工業這麼一說，更別說什麼電腦企業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王志再次站出來了，他放棄了自己作為計算機工業局副局長的位子，帶著從部裡面討來的三十萬現金，下海成立了長城電腦公司，開闢了華夏研發，批量生產計算機的先河。

要知道，那時候王志才四十齣頭，加上其滔天的背景，王志必然可以走向更高的崗位，擔任更重的擔子，而不是將自己的一生局限於一個小小的長城電腦公司。

但王志為了華夏計算機工業的發展，讓華夏民眾，社會各界可以用得上華夏自己生產的計算機，毅然決然就選擇這麼做了。

所以說，在整個華夏電腦企業中，他最為佩服的還是王志。

「不，雖然我們對華夏國產電腦的發展，有那麼一絲絲的貢獻，但是跟你相比，方總你才是真正的巨人，為華夏計算機產業和未來發展撐起一片天空的人！」

沒想到，方辰居然對他如此的推崇備至，王志神情微微一變，感慨萬分的說道。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和方辰是一類人，也都為華夏計算機產業撐起過一片天空，所以說，他對於方辰能這樣堅持，數百億的投資華夏半導體產業，全面縮短華夏半導體產業跟國外先進產業的差距，所需要頂住的壓力是非常了解的。

尤其是那種內心的恐慌徘徊，自我懷疑，但又不得不在旁人面前強裝堅強的煎熬感覺，他到現在都記憶猶新，不敢忘懷。

沒辦法，誰讓他是他們的支柱，如果他都撐不下去，開始自我否定的話，那長城電腦還有未來嗎？華夏的計算機產業還有未來嗎？

甚至連華夏未來的發展，恐怕也將一片黯淡。

作為在外界人眼中，華夏計算機產業「教父」一般的存在，他很清楚，計算機對於華夏未來發展會起到如何至關重要的作用，甚至可以毫不客氣的說，如果華夏的計算機產業不發展，又或者發展不順利的話，華夏是很難進入真正的現代化，成為一個強大的國家。

所以說，他必須堅持！

而且他更清楚的是，他所支撐起來的這片天空，其實要比方辰這片天空，要小的多的多。

他所做的只是讓華夏有自己的計算機可以用，而不是必須要高價購買國外企業的電腦。

價格能夠便宜一些，也不必花那麼多的寶貴外匯。

可以說，他的作用，更多是體現在經濟上的，實際上華夏計算機產業所遇到的關鍵問題，他還是沒能解決。

畢竟CPU處理器、內存條、硬碟等等都是人家的，唯二能夠國產的兩個關鍵配件，主板和電源，前者是完全按照英特爾或者AMD給的指南做的，電路圖和上面有幾顆電容都是已經安排好的。

另外，主板上面的晶元也跟他們無關，是進口的。

而電源雖然好一些，但是最關鍵的電容，國內依舊做不出來，還是要從國外進口才行。

並且現在不管是主板還是電源，都有大量的生產代工企業，似乎也用不著他們自己研發生產了。

最近兩年，長城內部也有不少人提議說購買現成的主板和電源，以此來降低成本，但是被他拒絕了。

他當時直截了當的說，「如果連主板和電源都不自己研發生產的話，那長城跟電腦城裡的組裝機小店，又有什麼區別？」

但話雖然是這麼說的，實際上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能堅持多久，尤其是主板這一塊。

畢竟人家其他主板廠和代工廠，生產的主板，價格要比他們自己研發生產便宜的多。

而在企業經營中，產品成本比同行高不少，那本身就意味著自尋死路。

畢竟顯然，同行們可以用更加低廉的價格來搶佔市場，又或者獲取更多的利潤，對未來進行儲備。

最重要的是，他不能因為堅持自研，就把長城弄垮吧。

而方辰就不一樣了，方辰是從原材料生產到所有的生產製造，封裝測試，甚至包括設計軟體以及光刻機、蝕刻機等生產設備，全方面的投入，全面提升華夏半導體的實力，縮短跟國外的差距。

所以說，不管是難度和壓力，以及所面臨的困難，方辰都是他的十倍，百倍。

「王董，您這樣說，可就真是在捧殺我……」

沒想到，王志居然會把他給捧的這麼高，方辰趕緊說道，但他的話剛剛說出去一半，就被王志伸手制止了。

「我這話並沒有任何恭維的意思，而是真這麼覺得，說真的，對於方總你的付出，承受的壓力，我是有愧的，我們這一代人沒有做好，沒有追趕上國外先進技術的步伐，現在卻需要你們花費這麼大的代價去彌補……」

說到這，王志的眼眶已經泛紅，讓人毫不懷疑，如果不是場合不對，他就要老淚縱橫了。

說起來，他們也努力了這麼多年，可實際上呢？

跟國外的差距，非但沒有縮小，反而還擴大了許多，他怎麼能不有愧。

見狀，方辰想說什麼，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因為他心中很清楚，王志此時心中的激動，並不只是因為他的付出，對他的愧疚，而更多是一種宣洩，甚至此時此刻，王志並不只是王志自己，而是他們整整一代華夏計算機人。

雖然看似，好像他付出的要比王志他們要多得多，成就也大的多，但實際上，他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真沒覺得自己付出了多少，有多大的壓力，並且已經做好了遭受更多挫折的準備。

再者，五六百億對於別人來說，固然是個天文數字，畢竟依照現在華夏的情況，一個中等省份，四五千萬人一年的辛苦，也就這麼多錢了。

但對於他來說，真的還好，能撐得住。

尤其是現在，有亞洲金融危機這個源源不斷的資金池，那就更能撐得住了。

然而最重要的是，他看得到希望，看得到曙光，知道自己的付出，早晚有一天是可以得到回報的。

可王志他們這一代人呢？

說他們是在絕望中掙扎，求生，在一片黑暗中，散發著屬於自己的光芒，真正做到了，大先生所說的：「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這真是一點都不為過。

畢竟要知道，他們當時面對的國內外差距是此時，後世無法想象的。

不但跟國外先進技術，有著五十年以上的差距，最重要的是，收入，整體經濟實力相差了百倍以上。

人家隨隨便便一個項目，就能投入數億美元，而華夏這邊別說數億了，就是想要個兩萬美元，購買一些國外最新期刊，都還要求爺爺告奶奶，經過不知道多少個部門審批，蓋多少個章才行。

沒辦法，誰讓華夏太窮了，而各處都是要用外匯的，誰身上的擔子和任務，也不比別人輕多少。

想到這，方辰不由嘆了一口氣，王志他們所經歷的事情，他只是道聽途說，就已經覺得泰山壓頂，絕望了。

本來人家拔根汗毛都比你的腰粗，而且還跑的比你要快得多，這讓人怎麼追趕？

可以說，此時的華夏科研人員用人家不足百分之一的科研經費，取得了人家百分之二十，甚至三十的成果，這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所以，即便現在國內外技術有這麼大的差距，方辰也從未埋怨過誰。

過了一小會，王志終於將自己的情緒給收了回來，他有些歉意的對著方辰說道：「方總，不好意思，失態了。」

說到這，他話音一頓，眼睛似有似無的瞟了一眼柳傳至和戴爾、康柏等幾位華夏區的總經理負責人，然後抓住方辰的手，堅定的說道：「方總，請你相信，不管怎麼說，長城都會堅定的站在你這邊，傾盡自己的一切努力，來幫助擎天電腦打開局面。」

「謝謝，王董。」

說完這四個字之後，方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又或者更準確的說，已經什麼都不需要說了，一切都在這四個字中。

而且不得不說，這種有人支持自己的感覺真好。

尤其是，在方辰已經決定自己要一個人直面世界的所有壓力和阻礙時，突然蹦出來這麼個願意支持自己的戰友，真的太好了。

此時此刻的王志，在他眼中，散發著理想主義者的耀眼光芒，這光芒讓人不可直視，充滿了世間全面對美好的期望。

永遠堅持到底，永不懈怠，永不懷疑。

但其實，在王志的眼中，方辰才是那個真正的理想主義者。

跟王志聊完之後，方辰並沒有挨個跟其他人一一寒暄，而是直接站到了主位上，人笑容滿面的從眾人的臉上環顧了一圈。

「在座的諸位，有我方辰的老朋友，也有我方辰的新朋友，但不管怎麼說，我首先代表擎天和我自己，歡迎諸位能來參加這次的擎天電腦溝通會。」

方辰嘴角微翹，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