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喜歡,所以親近。
洛櫻輕叱了蘇竹漪,但自己內心卻有幾分迷茫。
她最近老做夢,夢裡重新經歷了從前種種,看那個少年的一舉一動,就有了從前不一樣的感受。
她以前忽略的,夢裡通通清晰明顯起來了。那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郎,一天一天長大,一點兒一點變強,在她面前的永遠都陽光燦爛地笑著,她想,他是笑給她一個人看的。
她想,他對她有不一樣的情感,從前覺得這樣的情感簡直不可饒恕,如今都要死了,且心裡頭莫名的受他吸引,想與他親近,於是一天天鬆懈下來,反而沒那麼抗拒了。
看不到他的時候,還會莫名失落。她知道那種莫名親近不正常,所以才會問蘇竹漪,龍泉劍是不是在青河身上,然而她也想過,龍泉劍連她都無法壓制,當年那位大能想盡了辦法,不僅犧牲自己,還抓了幾個魔道強者,才將龍泉邪劍封印住,青河如何收服得了那柄劍,他若真把劍帶了出來,現在早已被龍泉邪劍吞噬神智,四處濫殺無辜了。
「師父,師兄很愛你。」蘇竹漪想了想,仍是捅破了這層窗戶紙。青河只聽洛櫻的話,他是那柄邪劍的話,洛櫻就是束縛著那柄劍的劍鞘。
他有在狠的心,在利的刃,都因為那劍鞘的束縛包容而斂去鋒芒,成為了一柄不殺生的凶劍。
因為洛櫻,他剋制自己的殺意。
因為洛櫻,他可以去糞坑裡一直呆著。
在他那裡,對洛櫻的愛可以壓制住龍泉邪劍的殺意,這一點兒,讓蘇竹漪覺得不可思議。
姬無心對小骷髏的愛,讓一個大魔頭甘願自盡而亡,只求兒子能成為山河之靈,能有機會自由自在地活在天地間,看遍世間風景,無憂無慮無拘無束。
青河對洛櫻的愛,可以使那柄曾讓修真界生靈塗炭的殺劍不再作祟。
秦江瀾……
他也可以因為愛,犧牲自己給她一個重來的機會。
值得嗎?
蘇竹漪一直覺得,不管別人好不好,只要她自己過得恣意逍遙就夠了,她如今也挺喜歡秦江瀾的,願意為他去奔波,但她始終覺得,若是要用她自己的命去換秦江瀾的命,她肯定毫不猶豫地搖頭不答應。
這明顯就是不需要考慮的買賣,誰也沒有她自己重要。
然而對很多人來說,並不是這樣的。
她覺得這些人都傻。
可現在,看到床上躺著的「傻子」,想到那些觸動過她的「傻子」,蘇竹漪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眸子里卻有了星點兒淚花,心中也有微微酸澀。
曾經在望天樹上,她跟秦江瀾說,六百年,我沒變,你變了。
而現在,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也開始變了。
伸手替洛櫻掖好被角,蘇竹漪坐在地上,靜靜看著這個好似要消失的人。
……
洛櫻闔上眼,她身子削弱,單薄得像個紙片人一樣,躺在床上,那張床都好似沒有一點兒凹陷,就好像她沒重量似的。蘇竹漪想起七連山第一次見到洛櫻時她的樣子,那個眉目如畫面容清冷氣質高貴的女劍修,英姿煞爽劍若驚鴻,此刻的她,哪有當年半分威風。
她重生一回,機緣巧合之下,替洛櫻掙了十年多的命。
然而這十年,她一直呆在落雪峰,幾乎沒有跟外人接觸,對外聲稱洛櫻十年前隕落,恐怕大家都會相信,也就是說,其實並沒有多大的更改。
眼看洛櫻漸漸閉上眼,蘇竹漪想了想,將斷劍拿出來,放在了洛櫻的枕頭邊。
她心口上放著劍心石。
她枕頭邊挨著劍祖宗。
「有他們守護你,你肯定不會有事的。」蘇竹漪本是在地上坐著的,她沒離開房間,背靠著床盤膝坐下,開始打坐調息養傷,並時刻關注傳訊符,等待青河聯繫。
「秦江瀾。」
「嗯?」
「謝謝你。」
小骷髏在流光鏡里蹦,「小姐姐,我要回來了。」他感覺得到,自己身子好像又開始消失了,就跟上次一樣,不過這個消失是有過程的,第一次的時候小叔叔一直看書,他都不敢提,心頭膽怯了許久,而現在倒是挺高興,又怕自己走了小叔叔沒人陪,既高興又擔憂,只能連連叮囑小姐姐,「我走了,你一定要天天來看小叔叔啊。」
聽說只有小姐姐才能用神識跟小叔叔聯繫來著。
「知道啦。」蘇竹漪道。
「每天跟他說話,我帶著小本子呢,你把故事講給他聽。」
手裡拿著個小本子,小骷髏沖蘇竹漪揮了揮手,他其實不知道蘇竹漪在哪兒,反正小姐姐的神識好似經常貼在小叔叔身上,所以直接朝小叔叔揮就好了。
看著不停朝自己揮舞小手的小骷髏,秦江瀾默默地抽了下嘴角,他依舊準備了些禮物,這會兒給悟兒一一裝好,等他帶出去給她和那些朋友。
蘇竹漪分出神識看他們倆在那忙碌,自己嘴角含笑。
她看了一會兒又收回神識,聚精會神的養身體,沒過多久,忽聽一聲劍嘯。
蘇竹漪猛地睜眼,就看到師父身上的劍心石震動不停,而她的斷劍已經直立而起,青芒大盛!
蘇竹漪眼皮一跳。
手一伸,斷劍入手,她神色凜然,一臉嚴肅地問,「怎麼了?」
斷劍:「他來了。」
誰?
床上,洛櫻陡然呻丨吟了一聲……
就見洛櫻生命力極速流逝,她躺在床上,面色痛苦至極,身子都蜷縮起來,斷臂處竟有鮮血流出,將衣袖都染得猩紅濕透!
出大事了!
難道說,青河的意志已經被壓制,以至於龍泉邪劍開始發瘋了么?
也就在此時,蘇竹漪聽到哐哐哐三聲巨響,那是古劍派的銅鐘,門派遇到重大事件時銅鐘才會敲響,現在發生了什麼情況?
他來了,他來了?龍泉劍來了!
蘇竹漪靈氣注入斷劍之中,隨後反手舞了個劍花,直接將斷劍重重插入地面,青芒劍意湧出,猶如海浪一樣涌開,而在斷劍刺入地面的那一剎那,斷劍發出一聲長嘯,不是從前的冷哼,而是猶如龍鳴一般的嘯聲,那聲音與古劍派的鐘聲合鳴,讓床上的洛櫻痛苦的臉色都有所收斂,也使得蘇竹漪的心稍稍鎮定下來。
有師父在,青河一定會壓住住那柄邪劍的。
她信他!
外頭變天了,烏雲密布,狂風呼嘯。
嗚嗚的風聲好似把落雪峰的梅樹都絞斷了,轟隆隆的雷聲將銅鐘的聲音也掩蓋,蘇竹漪神識探出,只感覺外界一片陰沉沉的,就好像,就好像在七連山的封印底下,神識受到了限制一樣。
她沒有出去看個究竟。
她只是守在洛櫻床前,手撐著斷劍,將靈氣不斷注入斷劍之中。
外面,到底怎麼樣了?
「哐當」一聲響,屋子裡的窗戶被狂風吹開,放在桌上的花瓶直接被打翻,花瓶從桌上落下摔得粉碎,裡面那支本來就不鮮艷的紅梅,眨眼間枯萎,又瞬間變成了黑灰。
風不可能推開這裡的窗戶。
風不可能直接把紅梅的生機全部吸收,讓它瞬間枯萎……
蘇竹漪猛地抬頭看向窗外,她看到一團人形的黑氣,從遠處緩緩過來,而在他踏上古劍的那一刻,蘇竹漪發現整個古劍都在顫抖,就好像發生了地動一樣。
她都險些站不住了!看著那逐漸靠近,所過之處,本來潔白的霜雪都變得污濁,紅梅樹瞬間枯萎。
「青河……」
他的意志被邪劍吞噬?如今,那是一柄行走的龍泉凶劍?
片刻后蘇竹漪發現又一個人上了落雪峰,待看清那渾身是血的人,蘇竹漪猛地驚呼出聲,「掌門!」
掌門段林舒渾身是血,斷了右臂,他左手持劍,口中吐出一口血沫噴在劍上,隨後虛空畫符,又燃了壽元換得浩然正氣,沖前方再次費力斬出一劍……
這個黑影,是青河。
他輕易地進了古劍派,都沒有引動古劍派的護山大陣。
他一路殺了過來,門中弟子死了近百,傷得更多。
他還衝上了落雪峰。
此前東浮上宗前來質問了兩次,他一直以為鎮壓了邪器的是洛櫻不是青河,然而現在他才明白,當年東浮上宗和素月宗的修士並沒有說假話。
一直都是青河,一直都是青河啊……
然現在,為時已晚,青河現在的狀態,很明顯是被凶物所控制,他周身煞氣,根本沒了任何神智,已經對同門痛下殺手,殘害了數百同門性命了。
不管怎樣,他必須將青河制住,否則的話,整個古劍派都會遭他屠戮!
「燃五百年壽,求浩然正氣,誅十方妖邪!」他本來渾身是血,喊出這句話時周身光芒大盛,頭頂上的陰雲都好像破開了一道口子,有一道陽光籠罩在他頭頂,讓他看起來威風凜凜,宛如神祗。
驚鴻劍光飛出,化為銀龍沖向了「青河」。
然而「青河」身上猛地騰起一團黑霧,那霧氣凝結成劍,直接當空斬下……
好似千萬人齊齊哭嚎,怨氣衝天,將那束陽光瞬間淹沒,也將光影之中的段林舒,徹底蠶食。
蘇竹漪渾身冰涼,她好似失去了聲音,嗓子也啞了,一句話都沒喊出來。
上輩子,青河殺人的時候她年紀不大,還趁亂滅了個小門派,讓青河背了黑鍋。她只知道,四大門派去追殺青河,都沒有成功,反而死傷慘重。至於到底死了誰傷了誰,蘇竹漪並不清楚,畢竟那時候,她還是修真界底層的小嘍啰。
然而她猛地想起來,後來,古劍派的掌門不姓段。
段林舒,他死在了青河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