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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文魁 - 一千三百九十章 召見字體大小: A+
     

    萬曆二十六年會試。

    這一科可謂名士雲集,不僅有學功書院的周如磐,曹學佺等名儒,還有如溫體仁,侯執蒲,熊廷弼,袁世振,亓詩教,官應震等等當今名士。

    至於同考官中也都是翁正春,史繼偕,周如砥,顧天峻,湯賓尹等朝中公認的飽學鴻臚之輩。

    其中東閣大學士林延潮作為正主考,當然若林延潮不曾入閣,沈一貫會是這一科主考官,但林延潮先至一步,沈一貫即要等到下一科了。

    但往往就是這一步之差,在官場上就是一輩子的事。

    至於副主考則是翰林學士曾朝節。

    曾朝節乃萬曆五年的探花,且是湖廣人,當初張居正遭到清算后,滿朝楚籍大臣都被牽連,唯獨曾朝節無事。

    那因為曾朝節對變法持反對之見。

    現在曾朝節執掌翰林院,還被提為會試副主考,這都是沈一貫提議的,用意就是制衡林延潮。

    張位不在閣這一段日子,官場上風傳三輔林延潮與四輔沈一貫二人矛盾鬧得頗大,故而天子不得不請張位重新回閣視事。

    二人鬧得不和,但沈一貫的兒子沈鴻泰卻參加了這一次會試,不僅絲毫不避嫌疑,也不怕身為正主考的林延潮懷私心對沈鴻泰的打壓報復,這倒是令不少人看不懂了。

    開考前數日,林延潮與曾朝節及眾同考官們盡皆鎖院。

    一直到開考前一日,林延潮與眾官員們這才允許抵至貢院。

    禮部於貢院宴請考官,林延潮與作為監臨官禮部尚書于慎行商議了會試流程之事。

    然後內外隔絕,林延潮與曾朝節在至公堂內閉門商議明日會試的考題。

    「總裁這一次會試題目雖名不見功利,但其五篇卻篇篇不離功利二字。謀功利機巧,必忘夫人之心,如此題目豈非在教唆讀書人厚利之心,如此取士如何對得起聖人之教?還請總裁三思啊!」曾朝節向林延潮苦口婆心地勸道。

    面對曾朝節的陳詞,林延潮道:「曾總裁,這義利之辨為我儒門第一義。何為利?何必義?天下最大的義又是什麼?」

    「本總裁以為這天下最大之義,就是社稷百姓之大利。大利即是大義,謀國為官不至道於此,其心可誅!」

    「聖人不言利字,是不以自利而害他利。好比商賈賣貨於人,他是為了義嗎?非也,他是為了利,買貨之人是為了義嗎?也不是,他亦為了利。人人之利合起來,就是天下之大利大義,這就是我等讀書人應謀之之事!」

    曾朝節踱步道:「總裁,人人皆求利,但有人才長,有人才短,何談一個均字?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人心就亂了。」

    林延潮道:「難道不言利就得利,天子就不亂了嗎?當今早已是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你我又何必掩耳盜鈴呢?」

    但見曾朝節還欲再爭,但見林延潮臉已沉下。

    到了這個時候,他已是懶得繼續用言語去說服別人。

    面對林延潮的凝視,曾朝節頓覺心底似壓了一塊大石頭般,額上已是滲出汗來。

    儘管他是翰林學士,掌翰林院,但權勢上還是不能與林延潮相提並論。而且林延潮是會試正主考,有最後之決定權。

    何況對方是林侯官,張居正勢大時尚敢直犯其鋒,張居正死後,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為之複名位,自己的言辭又豈能令他動搖半分。

    但是本著一名讀書人的『良知』,還是令他心底有些不甘。

    房內二人一句話不說相持了一會,曾朝節終於退了一步,躬身行禮道:「一切按總裁之吩咐。但今日之事,就算曾某不言,以後千秋功過自有評說!」

    林延潮對曾朝節道:「如今天下已非聖人時之天下,一代必有一代之法,新政之事已為大勢所趨,君不見朝野上下於變法之呼聲越來越高?當然我等依著祖宗之法為之,再有錯也不是自己的錯,而依著新法為之,稍有差錯也是自己的錯。」

    「可是我等讀書以聖人之言為經,卻不可全拘泥於此,讀書人每日作千篇一律的文章,整天老調重彈固步自封,又如何日新?如何新民?只要事事依著為百姓求利,為天下求義為之,此為仁也!」

    林延潮說,此刻心間砰砰直響,猶如大鼓擂動。

    古往今來變法必有陣痛,即便是溫水煮青蛙也有反噬一日。

    他知道這一次題目一出,必然是驚世駭俗,引起官場上的震動,但這還是次要的。

    他將要面對的是千百年之積習,天下讀書人的眾口。

    林延潮彷彿又看到了一座高山立在了自己面前。他又怎麼不懼人言,這一刻他將何去何從?這一刻他又何嘗不是在如履薄冰。

    當年董仲舒將儒家與法家經義融合,這確定了兩千年封建之制。

    而今他要將義與利融合,但是林延潮不能一開始就這麼說。

    沒錯,後世會告訴你走得這條路是對的,但在這一刻,他也不免自己懷疑起自己來,這一步跨出去到底會如何?要破除積習,何談容易。

    次日。

    會試開考。

    林延潮默然坐在至公堂前的公座上,審視整個考場。

    眼下考場上空無一人,但他的精神不是太好。

    到了臨場最後,他還是改了兩道題目,兩道皆五經題。這並非是因曾朝節的意見,而是他一開始的決定。但對於曾朝節而言,倒似自己爭取來的。

    本來昨晚七道題目已是下發給眾同考官,並刊印為考卷了,而今日早上又改了一番實在令人感覺到有些不同尋常。

    不少同考官由此可以感受似『高層』上面有所鬥爭,對於如何命題也在反覆。

    但至少昨晚拿到七篇題目有些擔心的同考官們,心底也是舒了一口氣,但仍不輕鬆。

    五經題雖說刪減兩道。

    但從頭三道四書題也是可以明白考官的用意。

    這第一題,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恆足矣,是則平。

    此出自於大學。

    第二題,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

    此出自論語。

    第三題,明君制民之產,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凶年免於死亡。然後驅而之善,故民之從之也輕。

    此出自孟子。

    本來還有如易經兩題。

    富有之謂大業。日新之謂盛德。

    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

    其餘的經義題也是如此,但今日已盡數修改。

    眾考官們昨晚拿到題目時已經不淡定。林延潮出得這幾道題,任何一道題目在會試中出現都不稀奇的,但合在一起出現,那就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了。

    眾考官們即便是支持事功變法的,看見此三題也是倒吸了一口氣涼氣,他們不知考完后朝野會是如何一個態度,引起什麼樣的反應,心底都有些不知所措。

    至於考生們如何是想,他們已是不太在意。

    然而如何對這考題作答,才是三千舉子們要最切乎自身的事。

    龍門一開,考生們陸續到場。

    午時卷子已下發至每一名考生的手裡。

    但見考棚里一位名為溫體仁的二十多歲讀書人,待看到考題時也是吃了一驚。

    溫體仁是浙江烏程人,容貌極英偉,可以稱得上美男子。

    通覽全部后,溫體仁坐在考房裡久久不能下筆。

    但見左右考生再如何這時候也是已經開始撰文了,但溫體仁卻沒有如此,而是重新審視起題目來。

    溫體仁見這第一題,生財有大道,這題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卻是最要害的。

    為何這麼說?

    因為這道題考過。

    哪一年考得?

    嘉靖二十六年。

    對於讀書人而言,背昔年會試范題程文是基本功,所以溫體仁能夠一眼看出不奇怪。但是這在科舉考試中是基本不可能出現的,而且還是朝廷最重要的會試中。

    那麼身為主考官為何要出這一題呢?

    因為嘉靖二十六年那年,張居正中進士。

    到今天這個考場來的讀書人大多背過這篇大明第一權相的程墨範文。

    善理財者,得其道而自裕焉。蓋務本節用,生財之道也……

    沒錯,這就是張居正寫的。

    不過今日的考題加了『生之者眾……是則平』這一大段話,考生再照抄張居正的範文是不行的。

    但主要今日重新提之又是什麼用意呢?

    林延潮以為張居正平反而拜相,今日提此就是要為『新政變法』正名了。

    這也就是孔子說得,必得其名。

    所以這一題要從變法上答。而林侯官主張變法在於通商惠工,那麼生財有大道,即謀利也。

    義,利也。這是墨子之言。

    儘管不是儒家經義,但劍走偏鋒可以令考官耳目一新。

    溫體仁稍稍有了思路又看下一題,

    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

    聖人言只要能求富貴,那麼給執鞭之事也是可以為之的。

    執鞭就是僕役之事,聖人連僕役都不以為下賤,又何況於工匠,商人。

    此可以引出四民平齊,太祖定下的貴農賤商已是過去,只要是百姓所好為之,又有何不可。

    周書曾雲『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

    所以破題可以從此開始。

    溫體仁想到這裡精神一震,繼續看到第三題『明君制民之產,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凶年免於死亡。然後驅而之善,故民之從之也輕。』

    這題倒是最容易了。

    這不是管子所言的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嗎?

    新民報上月為管仲正名,已令不少考生從中觀得風向,他們本以為會將管子這一句話放在策問中考,沒料到卻用在四書題中。

    當然這一句話是孟子說的,但與『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嗎』都是一個意思,其宗旨都在於富民而教。

    這就是所謂的『禮生於有而廢於無』是也。

    這每一題都與林侯官主張的新政有關。

    考棚之內,三千考生下筆疾書。

    林延潮這一日從諸考官中的態度中略窺一二,欣喜有之,畏懼有之,反對有之不過很少。

    但朝中那幫清流,以及御史台,又當如何?

    可是劍已是出鞘,沒有回頭路了。至於有些考官考生不淡定也就由著他們不淡定好了。

    林延潮率眾考官走下考場,檢查考生卷子。考生們都在平靜地作答,就如同平時一樣。林延潮看了幾十份卷子,但見年紀稍長的都答得很保守,至於年輕舉子們就答得很合自己心意。

    當林延潮走到溫體仁的案前,先將他卷子看了一遍,心底微微驚訝。他仔細看了一眼這考生,但見對方相貌極好,見自己看來微微頷首,態度不亢不卑。

    身後曾朝節也是將對方文章看了一遍,心底驚嘆不已盛服其才。

    林延潮,曾朝節隨後離去,到了無處人曾朝節問林延潮道:「方才那讀書人文章如何?」

    林延潮道:「文章很好,句句切中題意。」

    曾朝節也高興地點點頭道:「我也覺得此子文才蓋世,可冠這一科。」

    林延潮回過頭看了曾朝節一眼笑道:「莫要說得太早,說不定還有更好的文章。」

    「哦?在總裁心底,什麼是好文章?」

    「好的文章似大川歸海,洪爐煉過,讀來有澎湃金鐵之意。此人文章好是好,但卻似全而缺,充其量是蔡京之才而已,但就算如此也算難得之才了。」

    說完林延潮撫須笑了笑,尋又暗嘆,何人可繼我衣缽?

    三場考畢。

    考官們議卷論卷,最後定出名次。

    其間林延潮很少說話,只是評卷之前對眾考官們道了一句,國家社稷之將來,皆權衡於諸公筆下,還請諸公秉持公心,想一想當初自己困於場屋之時!

    說完林延潮即作壁上觀。

    考生名次主要由曾朝節與眾同考官們各自議定。

    其間不免幾個同考官為各房裡卷子爭一爭名次,林延潮最後調解幾句,所言無不公允,眾人皆服。

    現在橫鑒堂上,二百九十三名考生的卷子皆按事先議定的名次鋪滿大堂上。

    屋內四周紅燭高舉,照得滿堂皆紅,考吏一個個拆卷唱名,然後由書吏填名榜上。

    燭火下,曾朝節與眾考官們各個面有喜色。名次已定,他們也不再彼此面紅耳赤爭辯個什麼,這一刻他們神情放鬆,有說有笑。

    林延潮閉目聽著官吏們唱名。

    正所謂取法乎上,得其中也,取法乎中,得其下也。

    若一開始即言事功,反對的人就會抨擊事功,若提一個利字,眾人抨擊利下,事功便容易接受了。

    這即是他的用意與苦心了。

    會元卷出了!

    林延潮睜開眼睛,但見曾朝節與百官們一臉高興地向自己賀喜。

    「何人?」

    「莆田周如磐!」

    林延潮笑了,此吾門生矣。

    外面官員定然會質疑,但議定名次林延潮時不置一語,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如此御史還能有什麼說辭。

    林延潮從椅上起身來到榜單前從頭到尾審視一遍,然後點點頭對左右道:「文運昌盛,文脈傳承,此是國之盛世,傳令將此速送至禮部張榜公布!」

    「謹遵總裁鈞旨!」

    曾朝節與眾考官們同聲答道。

    眾官答完但見堂外夜空,一道煙花騰起,於夜空璀璨綻放。

    眾官員們都是一笑,填榜之時,早有小吏將堂上的名字往外通風報信,讓報喜人前往考生那道賀,故而這還未到禮部張榜,早有舉子知道了及第的消息。

    大家也是這麼中進士過來,對此陋規不過置之一笑。

    林延潮也是笑了笑,但見一道又一道煙花,從各處陸續升起,給這漆黑如墨的夜空帶來了一點點光亮。

    京師里不知多少人正經歷著人生的大喜大悲,而於國家而言,他們代表著將來。

    林延潮撫胡望之夜空,從前路迷茫之中,看出了一絲希望了,無論將來如何,他始終對這個國家懷有信心。

    順便說一句,沈一貫之子沈鴻泰高中第七名。

    文章里他對新政變法表露出堅定支持的態度,與他爹的政見大相徑庭。

    放榜后,林延潮從貢院返回府中。

    鎖院一個月未見家人,自令他十分牽挂。

    這才回到府中,林延潮卻見情況不對,但見府門前後都是著飛魚袍,手舉火把戒備的錦衣衛。

    這是怎麼回事?

    莫非自己的考題之事傳出去,遭到御史彈劾,而令天子……

    林延潮此刻心底一沉。

    轎夫問道:「相爺是否停轎?」

    「不必。」

    自己還能逃到哪裡去?

    林延潮來至府前下了轎子,但見來迎接自己的不是陳濟川,而是一名錦衣衛上前道:「錦衣衛千戶莫嘉賓見過閣老。」

    林延潮看著他問道:「此何意啊?是駱金吾的意思嗎?」

    莫嘉賓躬身行禮道:「啟稟閣老,指揮使大人也是奉命而為。近來京師中妖書風傳,皇上恐有奸人作亂,故而特命卑職率錦衣衛來護衛閣老及家人。」

    「閣老放心,此地萬無一失,只是事情還未水落石出,這幾日內還請閣老與家人不要外出。」

    「妖書?是何妖書?」

    「回稟閣老,這此非小人所知,只知南鎮撫司與東廠已全力稽查此事。」

    「那麼其他幾位閣老與大臣呢?」

    莫嘉賓一猶豫,但見林延潮露出微微不悅之色。然後莫嘉賓趕忙言道:「回稟閣老,趙,張,沈三位相公皆有錦衣衛護衛,以策安全。」

    林延潮心知這就是名副其實的軟禁了。莫嘉賓三言兩語,還是將妖書之事的來龍去脈與林延潮說清楚。

    大概就是京師有人散布一封妖書,語侵鄭貴妃以及數名當朝大臣,論及儲位,此事牽連甚廣。

    林延潮明白這是猜忌多疑的皇帝認為此事背後有自己幾位內閣大學士指示,故而派錦衣衛先軟禁他們幾人。

    林延潮心底雖怒,但面上點點頭道:「如此說來,倒是有勞莫千戶了。」

    「不敢當。閣老有什麼吩咐,儘管差遣小人。」

    「好。」

    莫嘉賓鬆了口氣退後三步向林延潮行禮,然後林延潮這才返回府里。

    府門一開,陳濟川已等候在此。

    「相爺!你終於回來了。」

    林延潮點點頭道:「府中已被軟禁幾日?」

    「已有五日。不過老爺放心,府里一切安好,下人們也沒什麼驚慌,這多虧夫人操持得當。」

    林延潮心底一松,點點頭道:「好。」

    說到這裡,林延潮來至卧房外,從窗外望去但見林淺淺與林用,林雙已是睡下。

    林延潮駐足看了一會方才離開至書房休息。

    一盞油燈點上照亮書房,自入閣以來,林延潮處理公務至深夜,在書房睡上一覺已是平常。

    因妖書案,可知皇帝對內閣不信任至此,林延潮雖未參與此事,但不免心灰意懶。

    架上案上滿是書卷公文,隨意擱至到處都是。

    林延潮查找公文時,隨手一碰但見一卷書掉落在地。

    拾起再看卻見是《太岳張文忠公集》。

    記得當初劉楚先托林延潮為《張太岳先生詩文集》作過序,當時林延潮怕擔風險拉上沈鯉一起作序。

    這已是很多年前的事,而此書是由張嗣修、張懋修二人整理編撰而成,遍錄張居正詩文書牘奏疏等。

    此文原名《張太岳集》,但去年就改作了《太岳張文忠公集》。

    書成后,張嗣修、張懋修一併至府上,懇請自己為《太岳張文忠公集》作序,林延潮答應了。

    但見文章寫道。

    國家於輔弼之臣,篤始終之誼。百凡經理,起衰振隳,運天之佐,實盛世之賀、中興之象!漢之丙魏,唐之姚宋,宋之范韓,我朝前則三楊,後繼之,無以如公者也。

    此張文忠公序也。公諱居正……既以通識時變,勇於任事。運帷幄於珠璣,經緯業於北斗,其道如此。而今見諸文字,後學讀之精悍激勵,足以立懦廉頑,使人氣壯。

    當時事,公立於朝,銳意志匡,艱任巨繁……然位重多危,功高取忌,謀身近拙,雖許國之忠,難逃罹災,惜哉!幸天恩滌盪,聖澤增崇,得全公之嘉名,復褒功業,天下為之頌。此史筆之幸乎?此天下之幸也……

    讀至此林延潮翻過一頁。

    蓋公雅抱殿邦之略,手扶日月,才比韓忠獻、策比武侯,受兩朝之顧命……

    今子孫索序於余。余自辭詞館,十五年矣,今別公亦十五年已。余不才,碌碌於位,誠可愧公之冀望。強顏而序公集,豈敢曰知之乎!

    最後落款東閣大學士後學林延潮撰。

    看到此處,林延潮有些欣慰。

    今夜林延潮心有所感,決定拾起張文忠公集掌燈夜讀。

    入閣為政這一年來的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他此刻余驚之時,讀張文忠公集時總算稍稍一安。

    次日,林延潮看到了那篇妖書。

    妖書是一名自稱朱東吉的人所寫,這名字也很內涵,意思是朱家東宮太子一定大吉。

    此文起於呂坤之前所上的《閨範圖說》,後來呂坤又上了一疏為《憂危疏》,大意是勸天子節約開支等等勸諫的話。

    於是朱東吉為《憂危疏》作跋文,故而又名為《憂危竑議》,意思就是將呂坤《憂危竑議》里內涵的意思告知天下。

    文章由朱東吉與人一問一答而成。

    疏內寫得是繪聲繪色,而且內容極翔實,初讀起來實不像栽贓陷害之詞。

    呂坤上《閨範圖說》被指為雖無易儲之心,卻不幸有痕迹。

    另一人問說,不對啊,呂坤是正人君子,怎麼能幹出這事?

    朱東吉說,呂坤為謀吏部侍郎行道,又恐禮部侍郎朱國祚捷足先登,於是結交宮闈。說起來他的出發點是好的。

    中間怕大家不知道《閨範圖說》講什麼,於是又說了一遍裡面所記載的明德皇後由貴人進皇后。

    然後還說了呂坤進疏的時間地點。

    當時大內失火,中宮減膳,天子居住在鄭貴妃殿內。這正是鄭貴妃以妃進后的良機,於是呂坤乘此時進書,可謂正值其會。

    另一人問,聽說當時鄭貴妃給了呂坤五十寶鏹、四匹彩幣,有人親眼所見是嗎?

    朱東吉說,誒,這是賢妃敬賢之禮,卻之不恭,這點上我們是可以理解的。

    另一人問,但呂坤上的憂危疏里,遍列天下大事,卻為何偏偏不談立儲之事。

    朱東吉說,你見事太晚了,眼下大事未定,一旦冊立儲君,歸之在誰?

    另一人說,沒錯,聽說呂坤曾在宮裡散布言論,說皇長子之命不過清淡藩王,皇三子之命卻為太平天子。

    朱東吉說,沒錯,想想管仲,魏徵,再想想公子糾,李建成,人各有志,做人不可以太苛責別人嘛。

    另一人嘆道,呂坤如此作為求吏部侍郎不得,連本職刑部侍郎也幹不了,最後功虧一簣。

    朱東吉說你見識太短淺了,非常人成非常之事,我等豈能以成敗論英雄,大事未定,這策國元勛終有召起之日。

    另一人道呂坤如此下作,你還為他作跋解釋什麼?

    朱東吉說,你知道什麼,外戚鄭承恩、戶部侍郎張養蒙、山西巡撫魏允貞,以及鄧祚、洪其道、程紹、白所知、薛亨等九名官員對呂坤都評價極高,要以母以子貴為旗幟,共建奇勛呢!

    據說天子接到此疏時氣得發抖,直接將此疏擲於地上口稱妖書!

    其實林延潮也明白,這所謂妖書實在是破綻百出。

    但因言東宮之事,無論皇長子,皇三子,鄭貴妃,還是宮裡各個大臣無不自危。最後才有了錦衣衛監視林延潮等幾位內閣大學士之事。

    妖書案在京中最近必是傳得沸沸揚揚,但自己鎖院一個月竟絲毫不知。

    如此看似自己有『不在場證據』,但按陰謀論成風的官場而言,反而有嫌疑在身。

    林延潮於府中靜候天子聖裁,這殿試在即,肯定不用多久就有結果了。

    果然三日後,林延潮一大早即被召入宮。

    林延潮被帶入內廷,來至西六宮中的啟祥宮。

    原先天子住毓德宮裡,但住得不舒服,於是搬至了啟祥宮,而眼下被焚毀后三殿也正在由工部施工重建。

    這啟祥宮原名未央宮,因嘉靖皇帝的生父明睿宗朱祐杬生於此,故於嘉靖十四年更名啟祥宮。

    啟祥宮面闊五間,黃琉璃瓦歇山頂,前後出廊。外檐繪蘇式彩畫,門窗飾萬字錦底團壽紋,步步錦支摘窗。

    林延潮來此後,一名內監即迎上來道:「小人見過林老先生,陛下還在後殿休息,請林老先生先至偏殿候駕。」

    林延潮聞此道:「好。」

    說完林延潮拿了一塊玉佩放在對方手底。

    進偏殿後,即有內監來升了炭火。

    這裡沒有地龍,故而要靠炭火取暖。

    林延潮站在炕邊打量殿內擺設,這時御膳房的太監送了一桌子的茶食擺在下首的炕上笑著道:「陛下還在更衣,請林老先生先用膳。」

    林延潮點點頭順勢坐下,但見御膳房的早膳實在……實在是太油膩。

    除了幾樣甜膩的麵餅茶點外,大多是清蒸肉、豬屑骨、荔枝豬肉、鱘鰉鮓、蒸魚、豬耳脆、煮鮮肫肝、玉絲肚肺、蒸羊、燌羊等等肉食。

    林延潮皺眉道:「平日早膳都是如此葷腥?」

    內監答道:「皇上喜之。」

    林延潮搖了搖頭心想,難怪天子……

    內監看林延潮似不喜歡,立即揮手道:「撤下!」

    片刻后內監又端了一桌茶點,茶點很精緻的,大大小小有二十幾樣菜。

    林延潮微微點點頭,於是端起一碗粥來,粥還很是燙手。他喝了一口粥,再拿起一快糕點就著吃了。

    明朝大臣規矩不像清朝那麼多,皇帝賜食每樣吃個一點,不敢多吃,這樣的事是不存在的,正常表現就好。

    林延潮喝粥吃茶都有內監在旁侍奉的,吃了一碗即撤下一碗,隨即外頭又捧了一碗新鮮出爐的茶點來,沒有一樣重複的。

    林延潮每碗都吃得很乾凈,外頭兩名御膳房的火者不由感慨,林老先生儉樸至此。

    內監見林延潮甚喜『瑪瑙糕子湯』,當即又命人再作了一碗。

    吃了這麼多,林延潮方才舒坦,手撫長須肚子微微鼓起。若每日都如此吃,自己的體型早晚要往狄仁傑那樣發展了。

    林延潮忽問道:「其他幾位閣老到了沒有?」

    內監一臉諱莫如深的樣子,然後伸手朝外指了指。

    林延潮心知有異,於是起身來到窗邊,但見一人正跪在正殿前的青磚上,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武英殿大學士張位。

    見此一幕,林延潮不由臉色鐵青。

    「這是怎麼回事?」

    「張老先生一至,陛下即命他如此了。」

    林延潮神色一凜,天子故意讓自己看這一幕,這是什麼用意?

    正說話間,但聽遠處傳來一連串咳嗽聲,但見首輔趙志皋出現在殿門處,左右兩名火者攙扶著他一步一步前行。

    趙志皋蹣跚行至張位身旁,駐足看了他幾眼,正欲說話又大聲咳嗽了起來。

    趙志皋咳得滿臉通紅,幾乎氣也喘不上來。

    張位抬起頭看了趙志皋一眼,臉上滿是諷刺冷笑。趙志皋見此一幕,搖了搖頭,悠悠一嘆然後舉步往殿上走去。

    「林老先生,還請你在殿內稍等。」內監向林延潮提醒道。

    趙志皋進入殿後,張位還是在殿外跪候,過了好一陣,但見陳矩步出殿外在台階上道:「張老先生,請入殿陛見!」

    張位這時才從地上起身,舉袖拂了拂膝頭,然後僵著走上大殿。

    陳矩降階問道:「張老先生,是否要相扶!」

    「不必!」張位硬著聲言道,然後走進殿內。

    張位入殿後,林延潮即從窗旁離開回到座位上。

    這時又過片刻,內監前來相請道:「林老先生,陛下召你覲見。」

    林延潮點了點頭道:「也好!」

    說完林延潮走出偏殿,正巧從對面偏殿處,一名著蟒衣的大臣也是相向行來。

    此人正是沈一貫。

    他見到自己時,面上也有一絲錯愕。

    隨即二人都明白了過來。

    林延潮與沈一貫各自點了點頭,然後一併走至殿上,期間二人不交一語。

    二人步入啟祥宮正殿時,但見屋子站著跪著很多人。

    天子高坐在正中的地屏寶座上,看不出喜怒來。

    天子而下趙志皋坐在寶座左手側的花梨木高背椅上。趙志皋神色有些憔悴,但他平日都是老態龍鐘的樣子,到底有多憔悴故而也看不出。

    天子右手側坐著則是鄭貴妃。鄭貴妃鳳目圓瞪,看起來極不好惹的樣子,而目光中也有幾分不善的意思。

    至於張位負手站在殿中一旁,看起來格外眨眼。張位神色冷峻,似有桀驁之色。

    張位身旁所跪的不是旁人,正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提督東廠的張誠。

    作為宮裡最有權勢的太監,此刻張誠跪伏在地,頭垂得極低,身子有些發顫。至於皇戚鄭承恩,田義,陳矩都站在一旁,神情不一。

    殿內早已是劍拔弩張之勢,現在又多了林延潮,沈一貫二人。

    PS:這篇林延潮作的《太岳張文忠公集》序,由書友propheta代為創作。

    全文在評論區,文中篇幅所限,沒有全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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