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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文魁 - 七百五十三章 我以我血薦軒轅字體大小: A+
     

    ?就在張鯨身在詔獄中時,長安右門外。

    今日正值東閣會揖,翰林院,禮部,工部,吏部,御史台等官員於東閣議事後,從長安右門出歸衙。

    在登聞鼓院前值守的錦衣衛看著走在金水橋上的官員。

    雖說是錦衣衛也有三六九等,最優等的當屬在北鎮撫司當差,手握實權。

    次一等的就是大漢將軍,那在宮裡當差,隨天子出入,那也是倍有面子。

    但他們呢?同為錦衣衛卻淪為值鼓,每日都與告御狀的老百姓打交待,這簡直是煩不勝煩。

    正待他們百無聊賴之際,卻看得一名女子懷抱一嬰兒,徑直走向登聞鼓,要去取鼓槌。

    這幾名錦衣衛喝道:「這是作什麼?登聞鼓也是爾等亂敲的。」

    那女子道:「我此來是敲登聞鼓的!」

    這名錦衣衛冷笑道:「大明履歷,凡民間訴訟各有縣,州,府各有司至下而上者審理,若越本官官司輒赴上司稱訴者鞭五十,不實者杖一百。」

    「也就是說,無論敲登聞鼓有冤無冤,先拿下抽五十鞭!」

    於是這名錦衣衛不待對方分說大喝一聲拿下:「先鞭五十!」

    幾名值鼓兵丁要上前鎖人。

    哪知值鼓兵丁還沒近前,即被女子身旁的兩位武人三拳兩腳打倒在地喝道:「放肆,竟敢冒犯夫人。」

    一名錦衣衛傻了眼的,竟有人還敢打值鼓兵丁。這名錦衣衛罵道:「爾等要造反嗎?竟然毆打值鼓兵卒,通通抓起來。」

    數名錦衣衛正要動手,卻聽一人道:「慢著。」

    但見一名穿著獬豸補子的御史走了出來,正是登聞鼓院的值鼓御史。

    十幾名兵丁一併向這御史行禮道:「大人,此人無禮,竟然毆打錦衣衛。」

    御史斥道:「你們眼睛長到哪裡去了,沒見這位夫人穿著五品命婦之服,爾等竟敢放肆。」

    值鼓御史不過七品,而對方乃五品命婦,說明對方的丈夫也是五品官。

    這五品命婦自是林淺淺。林淺淺本是六品命婦,但因子與皇元子同日而誕,故而天子破格賞她為五品命婦,品秩竟比林延潮還高。至於兩位武人則是陳濟川,展明。

    故而這名值鼓御史看了一眼女子懷中的嬰兒,然後上前行禮道:「本官乃值鼓御史,有什麼話不妨對我說來,敢問夫人可是為何人申冤?」

    林淺淺欠身道:「原來是憲官大人,我此來為我家相公申冤。」

    值鼓御史尋思當朝哪個五品官被抓了,此事自己可惹不起,於是他道:「夫人你家相公現關在何處?」

    「北鎮撫司。」

    值鼓御史倒吸一口氣涼氣,官員被抓入北鎮撫司,一般很難全身而退。值鼓御史尋思到底是什麼官員被抓。

    值鼓御史道:「既是身在詔獄,說明此案乃天子親問親察,你又何必來敲這登聞鼓再稟天子呢?」

    林淺淺垂淚道:「憲官大人,我相公為民請命,言語冒犯,故而身入詔獄。我相公為官如何,我一介婦人自是不知,不敢妄下斷言。但我聽說過為忠臣必出於孝子之門。我相公於長輩盡孝,於兄弟盡悌,身為丈夫,待我也一直很好。」

    「我心想相公絕不會是奸臣。天子如何懲罰亦是君恩,但奈何相公他才剛當了父親,幼子尚在襁褓,懇請天子念舔犢之情,對我家相公手下留情。」

    值鼓御史聞言驚道:「汝相公莫非是上『天下為公疏』的左中允?」

    聽這值鼓御史說完,左右皆驚。

    錦衣衛心道,完了,完了,林延潮的一封天下為公疏把聖上,太后都氣得不行,眼下朝野議論是沸沸揚揚啊。

    聽說連代上林延潮奏章的通政司使都要上表向天子請罪。他們幾個錦衣衛有幾兩重,還敢把此事和天子再提一遍。

    這簡直不要活了。

    幾位錦衣衛都要當場管林淺淺喊姑奶奶,求你不要將事鬧大,放過他們好不好。

    但見御史問詢,林淺淺又是傷心,又是自豪仰起頭道:「這天下為公疏,正是我家相公寫的。」

    值鼓御史聞言當場肅容道:「原來真是左中允的夫人,余讀此疏愴然淚下,於左中允之高義敬佩不已,請夫人受某一拜。」

    說完值鼓御史向林淺淺長長一拜。

    左右錦衣衛都是暗道,完了,完了,竟碰上這麼迂的御史,這一次若是天子,太后降怒,我們都是完了。

    林淺淺欠身避開,此刻懷中沉睡的嬰兒也恰在此事醒來。

    嬰兒的小眼睛往四方一瞪,見生疏環境,陡然放聲大哭。

    值鼓御史見此嬰兒啼哭,當下起身道:「本官就是憑著烏紗帽不要,也要將此事上稟天子。」

    林淺淺見此含淚道:「奴家謝過憲官大人高義。」

    左右錦衣衛連忙道:「大人三思啊!這左中允不知什麼時候就要完蛋,咱們可千萬不能跟著湊熱鬧啊。」

    值鼓御史冷笑兩聲不作理會,親自手持著林淺淺的書狀直至宮中。

    林淺淺安撫了一陣嬰兒,然後讓貼身丫鬟抱上馬車,而自己就跪在在登聞鼓院前等候。

    霞光之下,將林淺淺的身影勾勒在紫禁城前。

    望著雄壯的宮殿,林淺淺神情堅定,彷彿若是聖旨不來,她就能一直在這裡跪下去。

    這一幕為不少過路官員所見,紛紛相詢,待得知是左中允林延潮的妻子后,皆是唏噓不已。

    有人則是羨慕。

    「此巾幗不讓鬚眉啊,左中允真是有一位好妻子啊。」

    「我聽說過,聽聞左中允這位妻子與他共過貧賤,共過糟糠,相公下詔獄,身為妻子自是不離不棄。」

    有人則是憤慨,相顧道:「我等之勇,尚不如一介女子乎?」

    「我等都不說話,難道還讓婦孺來說話嗎?」

    「幾十年皓首窮經之功,都到哪裡去了,真羞為讀書人!」

    說完眾人都是深深一聲長嘆。

    而在詔獄之中。

    張鯨對林延潮是循循勸之。

    林延潮道:「公公,既拿我兄弟,那我也實話與你說。小弟犯顏直諫,天子能寬宥我的過錯,派公公親自與我遞話。陛下這番恩情,身為臣子粉身碎骨,亦難以報答。只是公義所在……」

    「可是兄弟啊,你如此固執,可否令聖心迴轉半點。你以為陛下,太后真是怕了你的奏章嗎?張居正的遼王案是鐵案,一百年都翻不了,還有潞王大婚之費,太后也不會少一文錢。你白白葬送了你的仕途,又有什麼用。倒不如留在朝堂上,待陛下心意迴轉之時,你再作進言不遲。怕只是怕,陛下對你失望,或者你已不在朝堂上了。」

    聞張鯨之言,林延潮不由痛心地道:「為何陛下明知自己錯了,仍不肯聽。」

    張鯨覺得林延潮有所意動道:「兄弟,陛下的性子,你我都清楚的,他好面子,要作聖君……哎,總之陛下是陛下,你身為大臣,斷不可讓陛下下不了台。」

    「想想你的妻兒老小,你的學生,你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但外頭無數人在為你奔走,要救出你詔獄。你要替他們想一想,人心都是肉作的,方才我出宮時,還見到你夫人在登聞鼓院敲登聞鼓告御狀呢?」

    林延潮聽了張鯨的話,默然了許久,方道:「公公,請拿紙筆來。」

    張鯨聞言大喜。

    筆紙在案上鋪就,林延潮將紙一推問道:「公公可有布帛?」

    「兄弟你要布帛作何?」

    林延潮笑了笑道:「公公有無聽過,天下肉食者謀之。為官者肉食也,故而以天下為己任。為官者都不諫君之過,就是將路走絕了……要真到那一日我們這條路走到了盡頭,老百姓就要站起來另一條路……公公,我林延潮既然當了這官,寧可負陛下,也不能負了這天下!」

    張鯨嘆道:「可是兄弟你的大好前程。」

    林延潮道:「貶官削籍之事,當初與你送銀子時,我早想過了。公公懇請你幫我一次。」

    張鯨長嘆一聲道:「咱家不管你了,來人,將布帛給林中允奉上。」

    林延潮將布帛平攤案上,凝視片刻,然後將食指抬起……。

    見這一幕,張鯨與眾人都是變色。

    張鯨不由驚呼道:「兄弟你,林中允……」

    手指上的鮮血滴答而下,於布帛上點點沾染開來。

    林延潮手指疾動寫至,事君有犯無隱,臣非好諫諍,唯恥君不及堯、舜……

    張鯨是一個勁的搖頭,他雖出身司禮監,但對於文墨之事,一向不精通。

    對於聖賢書說得『仁義』二字一貫是嗤之以鼻,他奮鬥至東廠督工,靠得是看人眼色,溜須拍馬的本色,與聖賢書何干。

    至於滿朝大臣們滿口仁義道德,但私下還不是要向自己諂媚,給自己送錢。

    但今日見林延潮,張鯨忽覺得真是有這麼一些讀書人,可以不計個人得失,他們堅信孔孟之義,終其一生為自己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自己的老百姓們謀福祉。

    ……臣林延潮血諫。

    隨林延潮最後一劃,數百字血書已畢。

    張鯨將血書捧起后,珍重地納入袖中道:「左中允,咱家這就拿給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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