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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文魁 - 第四百三十四章 跑關係(兩更合一更)字體大小: A+
     

    ?林誠義一番話令林延潮感動於心。

    師徒十餘年,林誠義依舊如此方正秉直,這是令林延潮敬佩的。若是以個人私德而論,林誠義,林垠,林烴這幾位教導自己的老師,可以說得上幾近完人,稱得上一位真真正正的儒者。

    可是他們幾位行事方正,但在仕途上卻皆是不盡如人意。

    山長林垠在為官任上為人排擠,后憤而辭官,只能回家教書。

    而林烴雖是三人中仕途最順的一人,但也是因為得罪了張居正,仕途無望,故而也是兩度辭官在家。至於林誠義,林延潮看了一眼屋中的寒磣的景況,不由為自己這位老師暗自難過。

    自己這位老師其實真正快活的日子沒有幾日,好容易取了案首,娶妻生子,但為了功名,成為國子監監生,一個人又背井離鄉住在京師里。

    但林延潮從林誠義臉上絲毫看不出頹色。

    林延潮走進屋中,坐得是屋內僅有一張看得過去的寬椅,椅上墊了一層褥子,坐下后這寬椅左右搖晃,底下有些高矮不平。

    林誠義則是忙著給林延潮點起炭盆,一邊點還一邊還笑道:「今日早起忘了點炭盆,但讀書時竟絲毫不覺得的冷,古人誠不欺我,發志讀書,真可令人不舍晝夜,殆忘寒暑。」

    林延潮看了一眼林誠義凍得發青的手,心想這哪裡是殆忘寒暑,分明捨不得用炭火。

    林延潮不能說破,只能難過地點頭。

    林延潮忙了一陣,炭盆點起,炭火的煙很大,顯然是劣炭。而自己日常所用的是皇宮惜薪司所給的紅羅炭。紅羅炭產於通州、涿州等地,用硬木燒成的。紅羅炭燃得耐久,沒有味,不冒煙,平日天子太後宮殿都用此炭。

    林延潮因侍直大內,故而惜薪司也會給炭。林延潮這一次給林誠義帶了二十斤紅羅炭來。

    炭盆里煙熏得人不舒坦,可林誠義卻絲毫不覺的樣子,坐下后就問林延潮日常為官的一些事。

    林延潮一一答了,這當然撿林誠義愛聽的說,至於林延潮通過陋習收了幾千兩銀子,若說給林誠義聽,估計要被他轟出大門去。

    林延潮將自己這幾個月為官的事娓娓道來,林誠義聽了不由一副替自己高興的樣子道:「入直內閣,參預樞務,這是多少讀書人夢寐以求的事,你既機會近天顏,輔幾位大學士辦事,要時刻記得行謀保善家邦,言事苟利社稷這句話。」

    林延潮作揖道:「先生說的是,弟子記住了。」

    見林延潮當了顯宦,在自己面前依舊是恭敬,如以往為學生時侍師如故,林誠義不由露出了滿臉笑容。

    待林誠義一陣發問后,林延潮這才問道:「恩師候官聽選之事如何了?」

    原來林誠義會試不中后,有些心灰意冷,覺得自己已到不惑之年,再求進士出身已是希望渺茫,於是就打算以監生的身份去到吏部銓選選官。不過監生要赴吏部選官,據林延潮所知是比較難的。

    進士出身是老虎班,遇缺即補。

    舉人出身是先去吏部后聽選侯職,短則七八年,多則十幾年,差不多能侯上缺補官上任。

    至於監生那比舉人更難幾分。原來監生授官,是以在國子監坐監時間長短為限,后改了要當官的監生要先去各衙門歷事,歷事也就相當於實習,待實習期滿了才允許拔歷。

    拔歷后就是上選,即是監生歷事結束后登記造冊上選薄,依照次序選官,這也是侯缺了。這候缺費的功夫也不必舉人少。滿打滿算,若是林誠義不走關係,十年後能補缺授官,這速度已經擊敗全國百分之九十的國子監監生了。

    但聽林誠義道:「三個月前,我已是分到大興縣歷事,每日替衙門做些譽寫文本,查理文冊,稽算數目的事。」

    林延潮聽了眉頭一皺,分到大興縣歷事,這是雜歷啊,屬於下途啊,看來要從百分之九十,要提高到百分之九十八了。

    林延潮心底雖這麼想,但面上卻笑著道:「以先生之才,至大興縣歷事卻是屈才了。」

    林誠義笑道:「你別給我高帽子,為師讀了一輩子書,總思報效國家,不想作了一輩子學問,被人說只是故紙堆悶死的書生罷了。」

    林延潮聽林誠義這麼說,於是開玩笑道:「先生之言,令弟子大開眼界,不過先生以前可不是這麼與弟子說的。」

    「哦,那時我怎麼說?」林誠義問道。

    「那時先生說讀書不為稻糧謀,不汲汲於富貴,更不為當官!方才還與說不求我如張江陵般官居一品,但也要做海鋼鋒。」

    林誠義聽了捏須道:「你錯了,為師是說過讀書為立身,不為稻糧謀,不汲汲於富貴,但為師可沒有說過讀書不為為官。讀書人熱衷於當官,甚至官居一品又有何不好了?」

    林延潮微微一笑。

    林誠義反是認真地道:「在為師看來,讀書當官並非不好,當大官更非是沒有志向,但需捫心自問是你為官求得是什麼?若是你當官是要為天下做一番事,為百姓謀福祉,那麼官做得越大,就越能為百姓造福。子夏不是說過,仕而優則學嗎?」

    林延潮不由點點頭。

    說到這裡林誠義正色道:「為官要明志,胸懷天下蒼生,不可為自己謀私利,若是你為官是為了百姓,為了天下作自己力所能及之事,那麼為師反要期許你,一定要當官,一定作大官,如張江陵一般為百姓,為蒼生謀福祉。」

    林延潮聽了林誠義這幾句話,頓時胸中熱血沸騰當下向林誠義一拜道:「先生,弟子受教了。」

    從林誠義屋中出來,外周不知何時下起雪來。

    林誠義的屋子四處漏風,在風雪天里格外寒冷。林延潮走到巷口,回頭看著立在寒風裡林誠義的舊屋,不由心底替老師一陣陣難受。

    這就是一名真正的儒生,自己住在這等破屋之中,卻仍想著『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林延潮站了一會,展明下了馬車拿了一件狐裘給林延潮披上道:「老爺外面天冷,披上衣裳,咱們回家吧!」

    林延潮想了想道:「先不忙回家,咱們去國子監一趟。」

    展明雖不知林延潮去國子監作什麼,但聽了他吩咐也不多問,於是坐上馬車。

    林延潮又看了一眼林誠義的屋子,這才挑開車簾進入車中。

    馬車飛馳在京師大道上,不久林延潮就到了國子監。

    國子監門前,門子立即上來問道:「什麼人,連國子監都不知嗎?也敢亂竄?」

    展明上前喝罵道:「放肆,連堂堂翰林都不識得嗎?」

    「什麼翰林?」

    林延潮將自己牙牌取出給門子看了,這兩名門子一看立即腿軟了,連忙獻媚地道:「原來是翰林院修撰老爺,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該打該打。敢問修撰老爺駕臨國子監有何要事啊?」

    林延潮淡淡道:「許祭酒在嗎?」

    門子連忙點頭哈腰地道:「在,在,祭酒大人正在廂房。」

    「帶本官去見他。」

    「是。」

    於是門子引林延潮進入國子監,國子監祭酒廂房,司業廂房位於彝倫堂之後。

    林延潮到祭酒廂房前,門子先入內通稟,少頃國子監祭酒許國站在門邊道:「宗海,你怎麼來了?」

    林延潮走到門邊台階下,向許國行禮道:「勞祭酒出迎,晚生路過此地,特來看望前輩。」

    許國是嘉靖四十四年進士,現任國子監祭酒,翰林院侍講學士。許國比林延潮高七科,按照翰林院的規矩,七科以上要自稱晚生。

    林延潮與許國雖都在翰林院供職,但許國之前在侍講廳,林延潮在檢討廳,二人沒有交際。所以二人就沒有深交,唯有見過幾面而已。

    許國點點頭道:「既是如此,就進屋說話吧!」

    林延潮進了屋子,坐在許國下首,而許國從手邊拿起一紫砂壺,倒了兩杯茶遞給林延潮一杯,然後道:「這是松蘿茶,取自黃山,從家鄉帶來的,宗海你嘗一嘗。」

    林延潮稱謝接過喝一杯,頓覺得滋味醇甘,香氣如蘭於是道:「好茶,真是好茶。」

    許國笑著問:「哦?怎麼個好法,本官卻要聽一聽。」

    林延潮將茶杯放下道:「天下名勝,必有名品,必有名草,這歙之松蘿,吳之虎丘,錢塘之龍井,皆可比肩雁行!」

    林延潮這話借著松蘿茶,其實暗中誇了松蘿名茶,以及歙縣乃是名勝之地,而許國就是歙縣人。

    許國聽了突然哈哈一笑道:「好你個林三元,你這話可是摘自許次紓的茶疏,倒是在本官面前現學現賣了。」

    林延潮見被許國說破,索性大方地承認,笑著道:「前輩真是博學多聞,晚生真是無地自容了。」

    許國微微一笑道:「論及博學多聞,天下有誰及得上你林三元,這茶你若是喜歡,本官家裡還有三斤,明日讓家人送你府上。」

    林延潮聽了當下起身道:「許祭酒厚賜,晚生恭敬不如從命了。」

    兩人聊了會天,林延潮見氣氛不錯,於是對許國道:「前輩,其實晚生這一次上門是有事相求。」

    許國笑著道:「看來本官之前所料不錯,宗海必是有事而來,只是本官有一事想不到?」

    「敢問前輩是何事?」

    許國見林延潮茶杯已空,又給他沏上然後道:「宗海為申吳縣得意門生,現直內閣,京城裡多少官員忌憚你三分。你林宗海還有什麼事辦不成的,來求本官?」

    林延潮連忙道,前輩這麼說真是折煞晚生了。晚生的蒙師林諱誠義福州府學拔貢為監生,現正在大興縣歷事。晚生是為恩師二來。

    許國笑著道:「原來是他,此人本官記得。」

    「原來前輩記得晚生的恩師。」

    許國微微笑道:「如何不記得,當日你中會元后叩謝師恩,傳為士林美談,國子監里哪位不知這林誠義乃是你林三元昔日的先生。」

    林延潮嘆道:「沒料此事後續竟有此波瀾。師恩如山,弟子難以相報。如此晚生就直言了,恩師他已是不惑之年,一心要報效朝廷,故而前不久請歷事,想拔歷后在吏部聽選授官。」

    許國點點頭道:「正是如此,監生銓選,舉監貢監坐監三年滿后可請至衙門歷事,歷事滿后至吏部聽選侯備,這都是有章程的。」

    林延潮道:「晚生想請前輩直接將晚生恩師拔歷,免去歷事之功,赴吏部聽選。」

    許國哈哈一笑道:「原來是此事,那宗海你來錯地方了,你應去吏部而不是來找本官。監生捐納銀兩免除坐班歷事之事,舉貢監生交多少兩,援例監生交多少兩,這都需詢吏部。」

    捐納就是給錢,朝廷有規定監生交多少多少錢,就可以免去歷事時間,直接赴吏部聽選。這一制度從景泰年就開始了,都是國庫空虛給逼的,讓明朝皇帝不得不想出這個辦法。

    林延潮聽了搖了搖頭道:「若是玩錢能辦的事就好了,晚生也就去吏部幫恩師疏通門路了。」

    許國一愣問道:「你的意思,令師不肯捐納免事?」

    林延潮道:「正是如此,若是晚生給恩師捐納,恩師得知后必會怪責,故而晚生只能請祭酒出面,尋個借口替恩師拔歷。」

    許國聞言恍然,然後捏須沉思。

    林延潮不動聲色從袖中取了三張銀票,從案上遞過去道:「前輩,看在晚生情面上,幫晚生一次。」

    許國掃了一眼案上的銀票心想,足足三百兩,這可是大手筆啊。援例監生去吏部捐納免歷事,也只要一百兩,又何況是選貢監生。但比起錢來,這林延潮對先生一番心意才是更難能可貴。

    這林延潮前途可期,狀元出身,又如此精明能幹,入閣也是遲早之事,何不賣個人情給他。

    想到這裡許國拿定主意道:「此事說來不難,令師平日在國子監的課業都是上等,六堂積分也是名列前茅,本官可以向吏部遞本,以拔優的名義,免去令師歷事的時間。」

    得了許國的答允,林延潮頓時大喜當下道:「真是太好了,如此謝過前輩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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