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潛夫是被一陣激烈的炮聲驚醒的。

自從揚州被圍之後，作為河南軍的主帥和揚州城防的實際負責人，每天天一亮就四處跑，安撫士卒，組織百姓上城防禦，直跑得不住流鼻血。

他即要整頓新創的如同一盤散沙的河南軍，還要聯絡揚州知府任民育，總兵劉肇基，又要協調甘肅軍、四川軍和退入城中各路兵馬的關係，精神一直處於高度緊張之中。

按說，這是史可法的活兒。可說來也是氣人，自從那日被他否決了砍伐李患祖墳的樹木，修建城堡的建議之後，史閣老就一直躲在府中不跟所有人照面。

也不知道他這麼干究竟是為什麼，無為而治那是用在天平盛世的，現在的揚州城朝不保夕，他這麼干，最大的可能是實在沒有法子，乾脆來一個眼不見為凈，消極逃避。

閣部啊閣部，眼見著建奴就要殺進城來，你躲得了嗎，閉上眼睛前面就沒有懸崖了嗎？

對於史可法，陳潛夫是徹底沒話可說了。堂堂內閣首輔，大難當前，竟然是束手無策，這樣的人如何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百官之首的，真叫人想不通。

既然他沒用，只能靠我們自己了，反正也沒指望過他。

於是，陳潛夫反抖擻起精神來，整日忙個不停。

昨夜他熬到卯時，實在挺不住了，這才回到屋中，準備迷瞪上片刻。卻不想，這一睡就睡到日上三桿。

聽到炮響，陳潛夫瞬間醒了過來，一個骨碌跳起來，大叫：「什麼情況，建奴攻城了嗎？」

人是起來了，但腦子還迷糊著，眼睛里糊滿了眼屎，紅疼得厲害，不不能視物，一頭撞在門上。

一個親衛衝進來，扶住陳潛夫：「巡按，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建奴攻城了。」

這陣炮聲實在太響，直震得窗戶紙簌簌著響。彷彿整個院子都在這劇烈的轟擊中晃蕩起來。陳潛夫用手指扒拉開雙眼，就看到院子里的衛兵一個個都面帶驚疑翹首朝西面望去。

那個親衛又道：「巡按大老爺，是西面放炮，這聲音實在太響，估計小不了，難道是紅夷巨炮？」

「紅夷巨炮，會不會是穎川侯的援兵來了？」陳潛夫突然想起這麼一種可能，紅夷大炮可是軍國利，據他所知道，裝備有這種大炮的可沒有幾支部隊。聽人說，寧鄉軍素來重視火器的使用，也只有他們用得起這種造價昂貴的火炮。

至於建奴，素來迷信弓馬，也是不喜歡用大炮的。

「好象不是。」親衛頓了頓：「如果是天下第一軍來援，只可能從北過來。西門那邊可是建奴的老營，這揚州城外到處都是兵，建奴聯營幾十里，寧鄉軍怎麼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摸到那邊去？所以……」

「所以，這是建奴在打炮！」陳潛夫的面色突然白了起來，睡意全消，大吼：「備馬，快，去西門看看。」

眾人聽他這麼一吼，都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替陳潛夫備好戰馬，一行人急沖衝出門，朝西面干去。

等出了門，就看到街上亂鬨哄好生混亂，從西面跑來好多百姓，都扶老攜幼，帶著大量的行李，又叫又喊，哭聲震天。

陳潛夫急忙將人將一個百姓叫住，問他西門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個百姓回答說建奴已經在李家的高阜上建里一座小塢堡，架了大炮不停地朝城裡轟來。他哭號道：「大老爺，建奴的大炮射得好遠，直接就吊進城來，一落到房頂，就轟一聲將整座屋子給炸塌了。大老爺啊，那炮彈好大啊，簡直就是一座磨盤，打著就死，擦著就亡……小人的家已經毀了，只能朝城中心逃。」

聽到這個百姓的回話，陳潛夫心中一沉，也不耐煩再聽下去，只不住地催促手下快走。

可一行人越朝西走，遇到的逃難的百姓越多，路也開始堵塞起來。

前方的炮聲還在不住地響著，每隔兩三百個呼吸就是「轟隆」一聲，然後是彈丸破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這破空的呼嘯聲一響，街上擁成一團的百姓頓時一片大亂，紛紛朝旁邊躲去，撞得旁邊民居的木板壁咯吱亂顫，叫人擔心房屋下一刻就會坍塌。

有人下意識地趴到地上躲炮，可惜瞬間就被幾十上百雙腳踩中，剛開始還在長聲慘呼，到最後就細不可聞。

「砰」黑黝黝的炮彈落地，也不知道砸中了什麼，遠處立即騰起一團黃色的煙塵，有木塊瓦礫滿天橫飛，風中鼓盪著土腥味。

「好厲害的大炮！」陳潛夫頭皮都麻了，看這架勢，建奴的大炮不但能夠輕易射進城來，沒一炮下去就能轟塌一座房屋，這對於民心士氣的打擊難以估量。

揚州城中的普通民舍不像北方都是青磚碧瓦，非常堅固。南方因為潮濕，多使用帶地震板的木板房屋。牆壁都是用杉木為架，中間竹蔑，用黃土抹牆，這樣的房屋一個大漢使的力氣稍微大些，就能直接撞出一個大洞，又如何抗得住大炮？

「建奴的大炮之所以能夠輕易打進城來，還不是因為城外的李宦家的墳塋地勢高，被建奴取之築城架炮，史憲之誤國，害了一城軍民啊！」陳潛夫氣憤地大叫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遠方突然「呼」一聲，有火光衝天而起，想來是什麼東西被炮彈點著了。到處都是鑼聲，有人大聲叫喊：「走水了，走水了！」

有衙役吃力地腿著水車和唧筒朝前衝去，可惜難民實在太多，大家擠在一起，頓時走不動了。

遠方的煙霧越來越大，火光燒成一片。

這下，滿城都沸騰了。

正在這個時候，一匹快馬衝來，將亂成一團的百姓撞開。來的這人正是河南軍中的一個將領，乃是陳潛夫的副手。

他滿面都是驚慌：「陳巡按，不好了，不好了……張天祿、張天福兄弟帶著兵馬欲出城，劉肇基總兵與何剛將軍正帶著兵馬去攔。忠貫營人馬實在太少，根本就擋不住。快快快，快去稟告史閣部。」

陳潛夫心口一疼，頭一低，就將一口鮮血吐到前襟上。

這個血一吐，一張臉頓時淡如金紙。眾侍衛大驚，「大老爺，大老爺！」

陳潛夫慘笑一聲：「這兩個小人是要投降建奴做漢奸嗎？外有強敵，城中秩序已亂，張氏兄弟有起了反心，揚州這是要完了！」

「大老爺，現在卻如何是好？」有人問。

陳潛夫伸手在嘴上一抹，直抹得滿臉都是血：「還能如何，走，馬上去督師行轅，稟告首輔，請他出面鎮壓。如今，揚州城破在即，史憲之不能不管，也只有他壓的住張氏兄弟。軍心都亂了，如果張氏兄弟出城，這城中的守軍只怕都要降了。」

「是，巡按！」

當下，眾人發了一聲喊，齊齊護著陳潛夫一陣急奔，總算跑到史記可法的督師行轅。

在這個過程中，建奴在西門那邊又打了一陣炮，整個揚州城都已經被驚動了，到處都是吶喊聲，亂得不能再亂。

可說來也怪，史可法這裡卻異常安靜，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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