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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士 - 864.第864章 誅心之言字體大小: A+
     

    孫元:「你奏疏上這麼寫,請監國和朝廷以國事為重,不拘一格提拔人才到關鍵位置上。不以黨論異同,無論是東林黨還是閹黨,只要是人才,都可以用嘛。如此一來,不但阮圓海要承你的情,盧九德、韓贊周兩位司禮監秉筆也記得你的好。到時候,有他們推舉,再加上某在後面使力,牧老入閣當不在話下。」

    「這……這個……」錢謙益瞬間就明白孫元叫自己寫這封摺子的用意,也知道只要這到奏疏一上,自己將面臨身敗名裂的下場,額頭上頓時冷汗一片。

    「牧老也不用急著答應,若正下了決心,可將奏摺動到我府上。」孫元說完話,再不後顧,背著手走了。

    ……

    「青主,今日這事,某是不是面目可憎?」回到府上之後,孫元忍不住問身邊的傅山。

    傅山:「太初真性情,在下不好評說。」

    「什麼不好評說,叫你說,你就說。」孫元哼了一聲:「我今天搶了董小宛,是不是有欺男霸女的嫌疑。」

    傅山:「不是嫌疑,而是確實。」

    孫元氣苦:「你就不能揀好聽的話來說……罷,做都做了,某也不後悔。只是,這其中有兩個問題,還請青主參詳。首先,我搶了董小宛會有什麼後果?」

    「還能有什麼後果,影響是惡劣的,說不準冒家還會把太初給告到應天府衙門去。當然,將軍什麼人物,說難聽點,一言可定朝廷廢立,應天府定然是不敢管的,說不好只能裝聾做啞拖延時日。等到太初你回江北,應天府才會裝模做樣下公文派人過來請將軍過去問案。」

    孫元:「估計是這樣,某還真沒怕過什麼人。」

    傅山笑道:「不過,太處你這次干出這件事,得罪的又是整個江南士林,只怕名聲算是徹底臭掉了,千秋之後,也要落個罵名。得罪什麼人都好,惟獨不能得罪讀書人。他們可是把持著社會輿論的,到時候將你的謠言廣為擴散,寫進書里,又編進戲文里四下傳唱,那問題就嚴重了。太初你想啊,宋朝宣和時期的太尉高俅何等老實一人,就因為一本《水滸》遺臭萬年。太初你搶了董小宛,將來肯定會成為另外一個高衙內。」

    孫元:「卻是不懼,某做事但求心安,社會輿論卻不放在心上。」

    說到這裡,他憤怒地一拍桌子:「冒襄可惡,毆打老子的女人,還想讓我的女兒將來喊他爹,豈有此理,此仇不共戴天。」

    傅山一陣無語:什麼毆打你的女人,董小宛明明就是冒辟疆的小妾好吧?你給人家戴了一頂綠帽子,還委屈了?做人怎麼可以霸道跋扈無恥到這等地步?

    「你怎麼不說話了?」

    傅山才道:「將軍不怕別人評說,自是英雄本色。可你忘記了,冒襄乃是復社四公子之一,頗有影響力。你搶了他的小妾,無疑是同天底下的讀書人為敵,應天府拿你沒轍,但須防著這些書生們效法當年整治阮圓海時的手段,四下散發揭帖,聚眾生事,逼朝廷問罪太初你。真到那個時候,事情就大了。」

    孫元聽到這話,倒是抽了一口冷氣。他在去見董小宛的時候其實也沒拿定主意是否用強,可一聽說董小宛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血脈,而且是個女兒之後就徹底控制不住了。他無法想象,以自己的冒襄的仇恨,一旦女兒在冒家長大等待她的將是什麼樣的人生,說不定連最低級的窯子里的妓女都不如。是的,冒家將來肯定會用這種方式來報復我孫元的。

    一想到這個可怕後果,孫元寒毛都豎了起來,立即下令劫人。

    去他娘的道義和社會輿論,自己如果連自己的兒女和家人都保護不了,還配批這張人皮嗎?

    如今聽到傅山說起這個後果,他才有些擔心起來。正等到江南所有的書生都鬧起來,弄出一個巨大的政治風波,自己的麻煩的就大了。

    到時候真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馬士英他們也未必扛得住。

    孫元道:「事情不做已經做了,某也不後悔,且等等看,總歸有解決的法子的。」

    傅山:「確實,現在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等以後見招拆招吧!太初所擔心的的另外一件事是什麼?」

    孫元:「我……突然將董小宛弄回江北,見了虞人,須不好說話。而且這事將來肯定會鬧出偌大風波,為了某的名聲,虞人肯定會苦諫的……青主可否教我?」

    傅山:「這是太初的家事,我不方便插嘴吧。」

    孫元:「叫你說你就說。」

    傅山想了想,笑道:「可讓董小娘子先去拜見老太太。」

    「這個主意好!」孫元一拍大腿,自己母親的性子他最清楚不過。老太太就是個老封建,最喜歡兒孫滿堂的日子了。見孫元弄回來一個大肚子的婆娘,高興還來不及,哪裡還會想到其他。而且,自己孫兒,如如何肯再送給別人。韶虞人侍奉婆婆至孝,想來也不會違逆母親意願的。

    他站起身來,對著傅山不住拱手:「多謝青主,多謝青主。」

    傅山哈哈一笑,回禮道:「太初,你還是先想想如何面對即將來臨的那一場風波吧?如果我猜得沒錯,如果不出意外,錢謙益的摺子一上,監國定然會准了。然後,阮圓海將出任兵部右侍郎一職,東林和擁福派就會圖窮匕見,一場沒有妥協的政爭就要開始了。只等監國正式登基,所有的留都士子定然會聚眾鬧事,要求嚴懲阮大鋮和將軍,給新君一個下馬威。」

    「太初,到時候如果一個處值不當,不但你會陷入麻煩,只怕封侯一事也會有諸多波折。所以,太初你還是想想該如何過這一關為好。」

    孫元:「想這些做什麼,老子馬上過江等聖旨就是,南京這邊就算再亂,與我何干?」

    「確實如此。」傅山一笑:「不過,將軍好象不是臨陣脫逃的人吧?」

    孫元:「我好象有個主意。」

    傅山:「請講。」

    孫元:「我想問一下,新君登基開恩科,一般都是什麼規矩。」

    傅山:「所謂恩科,就是國家遇到重大慶典,如新皇登基或者皇帝、太后壽辰時,特意開科取士。如果科舉日期和正試年份重合,則稱之為恩正並舉。當然,新君登基不一定就要開恩科。我朝兩百多年,也就區區幾場……怎麼,太初你想奏請陛下開恩科,這是不是草率了些,而且不合規矩啊!」

    孫元:「怎麼說?」

    傅山:「所謂恩科,得等到明年陛下改元更換年號才行。」沒錯,按照封建禮制,就算福王現在繼位,今年依舊會使用崇禎十七年的年號。「

    孫元;「現在是開始著手準備的時候了,現在已經是秋季,到明年沒幾個月了。就將考期定在明年元月好了,錢謙益不是要入閣嗎,就讓他當主試官。嘿嘿,他已經叛出東林,新朝所吸收的人才都都是擁福派的門生了。士子們要鬧,難不成還要鬧到自己的座師錢牧齋頭上去。等老錢干好這件事,簡在帝心,就可以入閣了。「

    傅山眼睛一亮,讚歎道:「秒計。「

    *****************************************************

    與此同時,錢府書齋。

    大案上面放在精美的文房四寶,一口大得初期的端硯中已經磨了滿滿一池墨。羊毫筆擱在硯台邊上,上面卻半點墨跡也無。

    穿著寬大的道袍,東林領袖,大名鼎鼎的探花郎錢謙益背著手在書房裡走來走去,時不時輕輕翕動嘴唇,似乎是在琢磨著什麼。

    從棲霞寺回來,他一直處於亢奮之中。

    今日上午所經歷的一切對錢謙益來說,一則以喜,再則以憂,端的是舉棋不定,叫人好生為難。

    喜的是,孫元這人雖然霸道,對於自己這個官場前輩、大名士沒有絲毫尊敬之意,跋扈得令人髮指。可他很明確甚至赤裸裸地告訴錢謙益會想辦法向福藩推薦入閣。

    以孫元的從龍大功和手頭足以決定整個大明朝政治走向的軍力,再加上馬、盧等人的能量,有這麼一句話,錢謙益重回政壇,以六部尚書銜入閣基本沒有懸念。

    這是錢謙益這一輩子中第一次距離閣老保座那麼近,近得彷彿只需一伸手就能觸摸到。

    崇禎初年那次自己和溫體仁競爭入閣雖然看起來好象只差一步就能登頂,可現在回想起,錢謙益覺得,其實那次謀划入閣從頭到尾自己都處於緊張之後,因為就當時的情形來看,不確定的因素實在太多,很多東西都不是自己能夠把握的。

    而這一次,入閣是那麼簡單,簡單得水到渠成,簡單到自己甚至有種做夢的感覺。這大概就是背後有一個強大的軍事、政治集團作為支撐的緣故吧?

    老實說,作為一個東林領袖,錢謙益對孫元和馬士英、盧九德還是很鄙夷的,在他看來這些人都不是君子。孫元是武夫,馬士英是小人、盧九德是閹賊。在他們身後的阮大鋮、韓贊周、劉孔昭等人的品性也是極度敗壞。

    可就是這麼一群小人的組合能力卻是極大,大到沒有人能夠抵抗的地步。

    只要自己投入他們的隊伍里,立即就能搖身一變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

    這種誘惑,對一個已經五十多歲,半截身子入土的錢謙益來說幾乎是無法抗拒的。因為他知道,錯過了這個機會,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但問題是,世上沒有白吃的宴席,孫元這個武夫實在太狡猾,竟談自己上奏摺推薦阮大鋮。

    這東西是能寫的,阮大鋮是什麼人,閹黨,魏忠賢的人。

    錢謙益推薦阮大鋮,那就是與東林為敵。

    你想啊,魏忠賢當年整治過多少東林的人,可以說與天下君子仇深似海。好在後來東林在崇禎皇帝的指揮下,終於將魏閹一黨一網打盡,平反了當年的東林冤案。如果自己這個時候推薦阮圓海做兵部右侍,豈不是要替閹黨翻案?

    閹黨翻案之後,會不會又反過來要追究當年東林的責任來一場政治大清洗?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錢謙益,可以預見事情一旦朝這方面發展下去,錢謙益就是東林最大的叛徒,尤其他還是東林領袖,這麼做,必然天下大震。東林把持輿論,一旦報復起來,搞不好他錢牧齋真要遺臭萬年了。

    內閣輔臣的位置固然誘人,可為此搭上一輩子的清名,值得嗎?

    看著那支毛筆,錢謙益只感覺重若千斤,怎麼也舉不起來。

    丈夫的忐忑和不安以及猶豫柳如是看在眼中急在心頭,對於內閣閣老一職,她比錢謙益還熱切。

    見他還是這副不能決斷模樣,柳如是終於忍不住了:「老爺這是在寫那分奏疏嗎,可是不知道該怎麼寫?」

    錢謙益聞言臉色一變,勃然怒道:「某忝為東林黨魁,如何能廁身投靠奸佞小人,笑話了!某不過是想寫些東西而已,夫人又想到哪裡去了?」

    柳如是可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自從她嫁給錢謙益之後。丈夫憐她年紀小,諸多忍讓。當下就冷笑道:「對對對,老爺是天下聞名的大名士,東林黨首,可朝中諸公又有誰將你當回事。新朝重建,以老爺你的資格,閣臣就不說了,怎麼著也該是個侍郎吧?就算侍郎不成,欽天監、理藩院又或者國子監這般清水衙門的院老也該的著一個吧?如今可好,就連姜曰廣這些後輩也是顯赫一時,獨獨忘記了你這位元老。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你前陣子到處與人宣講福藩的七不可立,觸怒了未來的天子,別人怕粘上你罷了。」

    「你老人家到是肚子裡面能夠撐船,可惜了,老爺你卻不是宰相。別人這般對你,你憑什麼又要替他人著想。聖人云:以怨報德,何以報德。君子當以直報怨。儒家從來都不是綏靖忠恕之說。」

    「老爺這次受了這麼大氣,若不板回來,今後還如何叫人敬畏,說不好還真被人當成軟柿子搓圓捏扁,被恥笑了。」

    「老爺又想入閣,又想兩面討好,世界上哪裡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如今,孫太初已經劫走了冒辟疆的小妾,就算你不上這份奏疏,冒家也會以為是老爺你夥同孫元干出這件人神共憤的仇事。除非你現在去孫元那裡將董小宛解救回家,否則只要一過夜,你就是冒家的大仇人,士人眼睛中的笑柄。而且,在東林眼中,你已經同孫元是一黨的了。所謂黃泥巴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

    「老爺難道怕寫這份奏摺?」

    柳如是這已經是誅心之言,錢謙益一張老臉漲得通紅,立即發作,猛地提起筆,蘸了墨:「不就是一份奏疏而已,又有什麼不可寫的!東林同僚如此對老夫,老夫若不將場面找回來,還真叫人看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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