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淋漏了半個藏經閣。
劉馳馳晃步走進銅佛樓的時候,樓上下堆滿了佛籍。
沒沾上水的成捆成堆地碼放在一起。沾上水的被掀開一部一部擱在案几上晾著。那些泡上水的被一頁一頁拆開,一排一排按照頁序放在陰涼處等待晾乾。這些工作由悟門作為「師兄」帶著幾個小和尚在一點一點細心的做。
主持大師帶著幾個監院站在門口,正在對著藏經樓指指點點商量著什麼。
劉馳馳走過去給主持他們微微躬身算是打了個招呼。
他四顧看看滿地晾著的經書,驚訝地說:
「主持大師,這一場雨淋壞了這麼多的經書?」
明遠合十回禮,然後感嘆道:
「是啊,這藏經樓年紀久遠,屋頂破損早該修繕,疏忽了呀。」
旁邊一個監院接話:
「主持,剛才已派匠人看過,屋頂尚是牢固,只不過日常忘了維護,有幾處屋頂的瓦片被風吹鬆動了,露出幾個不小的窟窿,這才漏進了雨,補上就好。」
劉馳馳心裡說,要不是小爺我趁天黑上房揭了你幾片瓦,能漏成這樣嗎。
心裡這樣想,嘴上卻說:
「哎呀真的是大意了,想不到釀成了這樣的無妄之災。」
一邊搖頭感慨著,一邊把話題轉到經書上,說道:
「這些泡了水的書籍是不能這樣處理的,這樣如是幹了,要不就是粘黏在一起,要不就會皺得不成樣,想要重新裝訂就難之又難了」
主持聽這話有些急了,這其中不乏孤本善本,他可不想被後世冠以保存不善毀壞典籍的罪責。
「劉施主可有什麼好的法子?」
「有是有,不過......」
「不過什麼?」
劉馳馳略是一沉忖,說道:
「不過這法子是宮裡集賢殿書院傳出來的,不太好說啊。」
「這可怎麼辦,劉施主你得幫幫老衲啊。」
「算了,我們兩下有緣。這樣吧,我也算個閑人,給我幾個人手幫忙,我指揮著弄吧,也算為佛門盡點微薄之力。」
停了下,他看看幾名忙活著的小僧。
「這樣,人手方面,你就派這幾名小沙彌跟著我做個幫手,也好學著點,能不能學會就看他們天資了。」
主持明遠這才釋然,一臉欣喜連聲說道:
「這個自然好,這個自然好,有勞劉施主了。」
劉馳馳注意到,悟門離遠著表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這丫頭今日怎的心思怪怪的。
他就當沒看到,打著哈哈把主持他們送走了。
銅佛大殿一片寧靜。
他席地坐下,在身側的銅盆里洗凈雙手,用白帕印干。
幾個小沙彌圍著他一圈盤腿而坐,悟門坐他的正對面。
他朝著悟門一笑:
「接下來的步驟可要記得。」
他在一面平整的地板上鋪上一張黃宣,然後拈起一張濕透的書頁,用兩手平捏著平平整整地放在草宣上,最後又拿一張黃宣輕輕覆於書頁之上,用手按了按,黃宣上立刻印出水印來。
「這樣就好了嗎?」悟門問。
「還沒有,這樣僅是吸去表面的水分而已。」
他又拿出一張白色素宣平放地上,把方才吸干水的書頁輕輕放上去,然後在上面又覆了一張素宣。「這樣就好了,然後把它移到陰涼處。以此類推,把素宣夾著書頁一張張摞放起來,最後上面壓一件重物讓其平整就可以了。」
在每個人表示看懂了之後,他便安排沙彌們各自分工去幹了。
大殿里只有沙沙的紙聲......
他信步走到悟門面前坐下,悟門沒看他,自顧自拿了一張宣紙悶頭做著。
「怎麼啦,不做聲?」他問。
悟門弄好一張移到一旁,抬頭直視他,低著聲嚴肅地問他:
「是不是你弄的?」
他掩飾說:「你說什麼事是我弄的?」
悟門仍舊盯著他:「藏經閣漏雨的事!」
悟門眼裡帶著無容置疑的嚴厲,這讓他覺得自己任何掩飾都是徒勞的。。
「好吧」他撓撓頭「既然我們是朋友,我就跟你說實話。是!我弄的。可我沒想到雨會這麼大......」
「為了看到方丈大師讀過的經書?」悟門打斷他,沒有讓他繼續說。
「嗯!」面對悟門的眼睛,他不想撒謊。
「你以為你會攀壁爬牆就了不起了是嗎!」
「不是」劉馳馳覺得這時自己反倒是個做錯事的孩子。
「卑鄙!」悟門忍了半天還是恨恨地吐出兩個字。
他一時不知道如何答她,因為他知道自己這麼做確實有點不擇手段,挺對不起她信任的。
空氣在他們之間凝固了一會,隨即在暮色里慢慢變涼起來。
悟門啟唇輕輕說道:「說啊,我在等你解釋。」
劉馳馳正待要說,忽然閉口,他屏息凝神聽了一聽說:
「有人進山來了!」
暮色里馬蹄聲清脆而來。
那趕在天黑前到達山門口的,是崔成晚的馬車,他們終於回來了!
從時間上算他們這四天三夜的來回時間確實夠趕的,人馬俱是勞頓不堪。
兩個赴京的僧人下了馬車急急去找主持大師復命了。
崔成晚把車駕到馬廄安頓好,就看見劉馳馳背手在不遠處的空地上等自己。
「辛苦了!」劉馳馳臉上露出淡淡笑容,帶著溫暖。
本想好一頓訴苦,但崔成晚見到他的笑容就全忘掉了。
有的人就是這樣,他的笑容可以安撫到每一個人。
「還好,就是時間趕了一點,有些累。」
「今天什麼也別說了,吃飽喝足了好好睡一覺吧。」
「嗯」崔成晚有時感覺劉馳馳平易得像是自己家人,但他同樣也記得在客棧里,劉馳馳冷靜得像是一台精準的殺人機器。
崔成晚回去睡覺了,他確確實實需要補覺。
劉馳馳也要回到銅佛殿,他的時間不多了。
寺院上下在主持令下又開始忙碌起來,說是京里派來的特使不日就到。
這幾日寺里就沒一刻消停過,搞得一座方外寺院像是集市般熱鬧。
這也難怪,皇家寺院嘛,沾上了皇家氣,多多少少一些事情就脫不了塵世凡俗,置身不了世外。
銅佛殿里已經掌燈,佛像前忽明忽暗的光線里幾個小和尚擠在一起打盹兒。
劉馳馳看看牆角一摞摞處理好的宣紙,知道他們基本已經做完,便讓悟門安排他們早點回去歇了。
悟門關了殿門從一旁拿了一支火燭,然後就這麼站著不說話,好像在等他。他看看她:「什麼事?」
她幽幽說道:「你跟著我來。」
他哦一聲,老老實實跟在後面。
巨大的銅鑄釋迦摩尼像後面是條窄長的通道,通往一處幽靜的閣樓。
燭火搖曳著把兩人的影子一大一小放大在樓梯的牆壁上。
劉馳馳一邊跟著一邊看著她影子,從影子里,不知何時她已能看出是個姑娘的身形了。
「唉……」劉馳馳感嘆一聲,從牆壁上別開頭去。
上行到底是個不高的閣樓,裡面堆滿了書籍,看起來黑壓壓像座小山的輪廓。
中間地板上放著一把桌案,旁邊鋪著軟榻。
悟門走過去點亮桌案上的蠟燭,指指旁邊一摞書。
「晚上就在這兒看吧,注意火燭,別太晚早點歇息。」
說完,不等他說話,頭一埋下樓去了。
劉馳馳愣愣站了一會兒,心裡輾轉。
悟門這丫頭到底還是原諒自己了,可自己難道不應該向小姑娘解釋些什麼嗎。
又覺得沒必要,再解釋就顯得多餘了,人家都已經默許他這麼做了。
這樣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終於坐下來,注意力放到佛經上,從身邊拿起一本翻了起來......
一部《大般涅槃經》足有四十卷、《方等大集經》二十九卷、《金光明經》四卷、《悲華經》十卷、《菩薩地持經》八卷,加上《毗盧藏》全藏一千四百多部,六千一百多卷。
這些經書摞在一起足足塞滿了閣樓全部的空間。
劉馳馳翻了幾頁,頭昏眼花,「咣」地躺倒在地板上,老天啊,這樣找線索,這得要我看多少年啊。
正在暗無天日地想著,樓下忽的傳來「咣咣」叩動門環的聲音,他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他一伸腦袋看看樓梯口,正好看到悟門趕到樓下對上沖他做了一個手勢。那意思要他不要出聲,然後趕著過去開門了。
劉馳馳吹滅蠟燭,把腦袋貼近地面,慢慢找到一條木板的縫隙往下望去。
門一打開,就看見主持明遠帶著兩個監院走了進來。
「悟門,其他人呢?」
「天色已晚,劉施主吩咐他們各自回去休息了。」
「哦,那他自己呢?」
「也回去了,聽說善本師兄他們從京里回來,他就趕回去了,剛走一會兒,。「
「嗯,你在這兒看著,不經我同意,任何人不可進來翻閱我佛書典籍,切記!」
「知道,主持大師。」
明遠抬頭借著燭光四下看了看。
「這裡除了你沒有其他人吧?」
「沒有其他人,主持大師。」
「好,悟門,你再給我想一想,方丈師兄臨走前真的沒留什麼囑託或是遺言嗎?」
「悟門上次已經跟主持說過了,真的沒有說過什麼。」
「那他有無說過什麼言語是關於佛指舍利的?」
「沒有,我只是一遞茶送水的,方丈大師怎會與我說這話。」
「你再思索思索」
「沒有,方丈從未對弟子講過。」
「整日在方丈身邊,不可能沒一點線索的。」明遠低頭自語道。
悟門提起勇氣問道:
「弟子不清楚主持大師到底是要問什麼?」
「密道,通往地宮的密道!你聽說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