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時，羅迪坐在府邸的會客廳里，思索著呆會怎麼和卡戴珊開口。

下午的時候，羅迪本想直接找卡戴珊詢問搜尋魔塔的事，結果在研究部碰到這位龍族時，後者卻一臉嚴肅的和他討論了數個小時「飛機飛行原理」的話題。

說起來，從塔斯曼認識這位龍族開始，羅迪便沒有和她如此認真的就某個話題聊過天。因為卡戴珊本身就是「大小姐」性格，要麼我行我素，要麼就是嬌縱懶散。其實她和遭遇大變前的麥琳瑟拉頗為相像，只不過她因為受寵更甚，行事風格更加大大咧咧。

羅迪已經習慣了她粗枝大葉的性子，本以為對方只是好奇問問，沒曾想會一直把「空氣動力學」的各項理論基礎都講了一遍——這不是簡單的詢問，而是從根源上讓羅迪把「物理學」進行了一番闡述。

宏觀物理上的定律都是初高中的內容，對於羅迪這位大學本科畢業的「高材生」完全是信手拈來的東西。牛頓定律、氣壓、壓強、壓力等等概念在他看來並不是什麼高深東西，經過前人無數次總結后，這些定律對於聰明人來說都是一點就通的。但羅迪卻明顯沒有意識到…「科學」在這個世界上，還遠遠沒有成為人們認識世界的工具。

即便是現代社會，「科學」成為主流認識世界工具的時間，放在人類文明歷史的尺度上也只是短短一瞬。對於一個被灌輸十多年現代教育的人來說，用「科學」來解決問題已經成為一種本能——比如在設計「火弩箭」或「飛機」的時候，羅迪在計劃書上的一切步驟，都遵循了科學驗證法：觀察、提問、作假設、驗證並確認可重複后得出結論等等…

看起來和其他法師的做法大同小異，但卡戴珊卻明顯意識到了其中區別。

她雖然不喜歡學習，卻不意味著知識淺薄。在聽了羅迪關於各種物理定律的描述后，卡戴珊很快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中，並自己找了一間實驗室即刻開始驗證起了內心的許多想法。

羅迪沒辦法，他可不敢這時候打斷對方並要求去搜尋魔塔，所以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結果卡戴珊好似忘記吃飯了似的，一直到午夜時分，她才面色凝重的從實驗室中走了出來。

「還沒吃飯吧？我讓餐廳準備了晚餐，一起去吃？」

羅迪見狀趕緊上來搭話，不過卡戴珊的回應卻不似平時那般隨意，只是點點頭，一言不發的跟著去了樓下的法師餐廳。

她不說話，羅迪也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啟話題。有些冷場的氣氛下，卡戴珊在連吃了三塊牛排后才緩緩開口：「這都是誰告訴你的？」

望著那雙平靜的眼眸，羅迪心想懂得多難道也是問題？便回道：「根據前人總結出來的，畢竟我喜歡有規律的事情，有規律就能省下很多步驟和時間，不是么？」

「你怎麼知道自己總結的規律是對的？」

卡戴珊的聲音很平淡，但這種平淡之下蘊含著羅迪看不懂的情緒。

「這個很簡單啊，可重複性。」羅迪喝了一口溫熱的奶茶，隨即指了指手中的杯子：「用火焰加熱水，水就會變熱。這種看起來很平常的事背後就是一個規律：熱量可以自發地從溫度高的物體傳遞到較冷的物體，但不可能自發地從溫度低的物體傳遞到溫度高的物體。」

「有這個規律，我看到一盆冰冷的洗澡水，自然可以用火焰去加熱后再洗澡，不是么？」

羅迪舉的例子就算是小孩子都明白，但卡戴珊明顯在琢磨著他剛才那句話，目光閃爍半天，似乎思維這些東西讓她沒了吃飯的興緻，索性把刀叉放在一旁：「如果無法重複呢？就不能算作你認可的規律？很多東西是沒辦法通過你說的重複驗證的。」

「無法重複驗證，那就不能成為規律。其實你說的那些，在與多數人混淆了『相關性』和『因果性』。下午摔了一跤能和上午打了三個噴嚏聯繫起來，今天釣到三條魚是昨天的祈禱起了作用。」羅迪聳了聳肩，「然而真的做出驗證的時候，天天祈禱，明天未必能釣到三條魚，所以這構不成因果關係。至於相關不相關，反正沒有證據我是不相信的。」

他其實很想說這玩意根本不相關，但這個世界或許真的有神祇存在，「唯物主義」那套自然不能瞎往外扔。

這些話說完，卡戴珊明顯變得更加沉默，目光盯著空了的盤子發了幾分鐘呆，隨即有些頹然的向後靠在了椅背上：「…我忽然發現，我們龍族那些號稱代表世界奧秘的東西，似乎還沒有你說的幾句話精闢。」

她的的確確是受到了刺激——普通人看到「飛機」和「汽車」只會感到驚奇，而卡戴珊卻看到了無限可能；普通人聽到物理學定律會覺得這東西再簡單不過，可她卻明顯感受到了其中蘊含的更深層次的意義…

龍族內部同樣有類似的總結，可繁雜枯燥不說，解釋起來也異常麻煩。「力學」這種概念是沒有的，如果你問石頭從空中扔到地上能達到多少速度，又問這石頭落進水裡以後會產生多少浮力，能算是能算，花費的時間想想都覺得頭疼。

F=ma，多麼簡單明了的公式，羅迪解釋起來的時候寥寥數語便足夠。

但卡戴珊卻發現龍族的典籍里根本沒有「加速度」這個概念——仔細回憶半天，只能找到描述近似狀態的語句，還語焉不詳。

這一下午她都在驗證羅迪說的那些公式和定理，憑藉高超的魔法操控與感知，她基本可以確定這不是無的放矢，而是一種真正令龍族都自愧不如的理論基礎！

這種發現恐怕比「時空裂隙」的價值都大，不過她此時卻反而擔心起了羅迪的處境，忽然道：「知道的太多，有時候不是好事。」

羅迪被她這麼一說，眉頭頓時皺了起來，腦海中不由自主的冒出了「懷璧其罪」這句話。

「難道龍族會為此把我抓起來拷問？」

他著實沒想過這個可能，這完全是因為羅迪境界不夠，根本沒意識到龍族對「世界本源奧秘」的渴望有多麼迫切…

看卡戴珊沉默著點頭，羅迪咽了口唾沫，內心數個念頭閃過，隨即卻是聳了聳肩：「好吧，我的命就攥在你手裡了。但憑處置，絕無怨言。」

話是這麼說，但他那副摸樣卻逗笑了一直綳著臉的卡戴珊。

她「噗嗤」笑出聲：「要不說你這傢伙聰明，你早就看出我沒打算把你捅出去了吧？」

這句話著實讓羅迪鬆了口氣，他的確是這麼猜測的——如果要泄露秘密，下午卡戴珊直接飛去找維克多就夠了，還和自己聊什麼勁？

「聰明也沒用啊，還是你說了算。」

羅迪起身準備為卡戴珊到奶茶，卻被她按住：「我想喝酒。」

叫來僕人換上紅酒，卡戴珊什麼都沒說，上來直接幹了一大杯，隨即有些頹然道：「其實我覺得，把這些東西告訴那些長輩們，他們也不會選擇相信。」

「龍族的驕傲維持了幾萬年，忽然冒出來一個無名小卒，說『你們信奉這些年的東西都是錯誤的』，誰會同意？」

卡戴珊平時不愛動腦子，但並不意味著她是傻瓜。相反的，因為她貴為龍族領主之女的身份，眼界反而更寬廣，更明白龍族領導層的思維方式。

羅迪對此倒是並不意外，畢竟「科學」取代教會的過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因為傳播科學而上絞刑架的人可是不少——想到自己差點成為這種犧牲品，羅迪不禁揉了揉眉心，苦笑道：「那麼…你想怎麼辦？」

「我的要求只有一個。」

卡戴珊正襟危坐，緩緩吐氣：「把你知道的一切教授給我，我保證不會讓更多的龍族知道。」

知道的越多，則掌握的力量越強。法師提升實力的方式可不是依靠單純的訓練和冥想，「小火球」釋放一萬次也不能讓法師掌握「炎爆術」，知識的廣度和本身魔力的厚度，決定了一位法師的最高成就——這個道理同樣適用於龍族。

這恐怕是卡戴珊出生以來最為重要的一個決定…巴斯塔的不懈追求，讓她意識到自己如果一直是別人眼中的「領主之女」，那麼永遠無法逃脫「聯姻」的命運。龍族之中想要跳脫這個命運，只有真正超然的存在才有資格。

原本她疏於修鍊提升，但現在，她卻看到了這個機會。

卡戴珊從未想過一個看似平凡的人類，竟然就這樣手握凡人所不能理解的「世界之匙」…面對這種誘惑，身份的差距已經沒有意義，唯知識是永恆強大的力量之源。

羅迪一直沒有忘記今天來找卡戴珊的目的，但他此刻卻沒有以此作為交換條件，而是點點頭道：「沒有問題，我會把一切知道的東西都拿出來。」

這句話落下，羅迪便看到聲望欄蹦出了一行提示：「冰霜龍族聲望提升7480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