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敦鄉政府。

鄉政府駐地，是一大片院落，地片廣闊，散落著一幢幢現在已經很少見的青磚黛瓦的瓦房。不過加上年代久遠、高大挺拔的水杉樹，院落中間還有一個別緻的菜園，青的紅的辣椒點綴其間，倒也別有一股子韻味。

郭小海的辦公室在最後一排東首，背靠的，依然是藥王山山脈。

外面雖然落後，不過辦公室里的陳設，還是不錯的，高檔老闆桌老闆椅，一圈會客沙發，櫃式空調，製冷效果很好。再窮不能窮幹部，有時也不完全是一句笑話。

郭小海夾著煙，望著窗外的花草樹木，正在沉思，敲門聲響了一下，郭小海正想說「進來」，門卻已經打開了，鄉長吳一舟和副書記鄧子春昂然出現在了門口。

「喲，一舟鄉長，老鄧，是你們啊，快來，坐坐。」郭小海忙熱情的道，欠了一下身，卻沒有出來。這頭一次見面，可不能客氣，而且稱呼上，就先確定下來上下關係。

「哈，郭書記，你來了也有一段了，我這一直在外招商引資，也沒能細聊過。這不，一回來，就趕緊來了，得把鄉里的工作，跟你溝通溝通啊，要不你兩眼一抹黑的，怎麼開展工作。」吳一舟哈哈笑道，大喇喇的，一屁股就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還翹上了二郎腿。鄧子春沒做聲，也在旁邊坐了下來。

有什麼彙報的，雞毛蒜皮的說了一些，吳一舟掏出煙，甩了一支給郭小海，又丟給了鄧子春一支，儼然一副領導派頭。

郭小海自然也明白，兩人在言語和小動作上，都在不聲不響的做著交鋒呢，都想掌握談話局面的主動權。而鄧子春，則一直沒大言語，黑臉沒什麼神色變化，不過卻一直在留意著局面的微妙變化。

「……這種招商引資真不是人乾的活，」吳一舟道，「尤其是咱們這大墩鄉，真的是要啥沒啥，全憑一張嘴忽悠，怎麼去拉人來投資……」

「那是，那些生意人，個個都是人精，他不來討你的便宜都算好事兒了，還能指望忽悠他們。」鄧子春抽了一口煙道，裊裊的煙霧中，一張黑臉顯得有些神秘莫測。

「……還是事在人為，別人不行，一舟鄉長你還能不行？」郭小海道。

吳一舟連忙擺了擺手：「可別，別給我上套，男人不能說不行，不過這塊我確實也沒做出什麼成效來，這回好了，郭書記你來了，這一塊擔子，你指定能擔得起來！」

這是扯皮還是想撂挑子，給自己一個難題下馬威的呢？郭小海呵呵一下，沒做聲。

「對了，郭書記，還有件小事兒，」吳一舟坐直了身子道。

小事？恐怕這才是正題吧。

「咱們鄉教辦的老張，出了點經濟問題，已經退了，現在一直是副主任王克定在主持工作，他也是老人了，按著各方面的條件，也早該提主任了。這段主持工作，他也是出了大力，也找我彙報了幾回。我看，咱們就給發個文下去吧，也算給他修成正果了，省的天天名不正言不順的，工作也不好開展。」吳一舟道。

你看？這是肯定的口氣，而不是徵詢的口氣，這就不應該是你一個二把手該有的吧。而且王克定那是什麼人，郭小海現在也算是印象深刻。

「老王不錯，主持工作這段時間，力度也很大，在教育系統里，威望也不錯……」旁邊的鄧子春也道。

聽這兩人一說，王克定簡直就是個正氣凜然、能力出眾的敦厚長者了。看來這任用幹部上，詳細的、抵實的考察，真是太重要了。

郭小海笑了一下，「我這個書記，才走馬上任幾天吶，人都還不認識呢，你現在就叫我來任免幹部？」

吳一舟顯然有些驚愕，一個教辦主任而已。他親自跟鄧子春一起上辦公室來說這事兒，竟然還不給面子？

「不合適啊，」郭小海夾著煙，笑道，「你們說是吧，等我先搞搞調研，認識認識人頭，合適的機會，再集體研究。這官帽子，該是誰的還是誰的，早一會晚一會兒的事，有什麼打緊。」

「郭書記……」鄧子春剛想開口，郭小海已經介面道：「你說呢，老鄧，你是老組工幹部了，農村土話說，到哪兒得先穩穩窩，你說我這還沒坐下呢，就急巴巴的提拔幹部，群眾會怎麼看？不知道的，還以為這王克定是我什麼實在親戚呢！」

吳一舟不禁一怔。

「啊……是，也是……」鄧子春含混道。

吳一舟被噎了這一下，不服氣，可一下卻又不知怎麼回擊。

「好了，這件事先這樣吧，」郭小海道，說完，拉過了旁邊的文件，低頭看了起來。

吳一舟兩人沒想到，第一次見面交鋒，郭小海就會這樣一把手的氣場十足，兩人搞了個灰頭土臉，被晾在那兒，也只好訕訕的走了。

辦公室的門一關，郭小海的臉色便沉了下來。這還在哪兒呢，就開始逼宮了，那以後怎麼辦，自己的這威信不及早豎立起來，這些傢伙，以後還不知會折騰出什麼幺蛾子來呢。

略一思索，郭小海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勝利，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前排辦公室里，宣傳幹事朱勝利放下電話，把鋼筆一帽，急匆匆的正要出去，組宣委員周輝拿著一張紙走了進來。「勝利，縣裡有個座談會，需要準備一個領導發言材料，五分鐘左右，中午就要，你趕緊……」

「周委員，等一下好不，我這邊有點兒急事……」朱勝利有些不悅的道。他是宣傳幹事，領導的發言材料這些，都應該是黨政辦主任、也就是黨委秘書的工作，可是在大墩鄉，這費腦子熬人的苦活兒，卻全都壓給了他，黨政辦主任鄭三順，人家天天就是跟著領導東跑西顛的，深得鄉長喜歡不說，手底下還好幾個兵，屁事沒有，日子過得好不逍遙。

自己呢，就是個悶頭出苦力的，關鍵是你不接近領導，不參加班子會的，啥也不知道，你也沒法寫啊。不止一次，朱勝利拿著文件去找領導請示，看見鄭三順、周輝特他們坐在一起正談笑風生的，想想自己勞心費力，卻還得跟求著鄭三順似的，去問這問那，他還愛答不理的，再看看人家這個愜意勁兒，朱勝利心裡這個憋屈啊，別提了。

周輝一聽他這麼說，臉色登時沉了下來，道：「朱勝利，這可不是我安排你的，這是吳鄉長要用的稿子，要是耽誤了……」

哼，你不就是個組宣委員嗎，何必又拿這招來壓人。朱勝利是個老實人，這麼多年，一直也被壓迫慣了，可老實人也有脾氣啊，這個時候，他再也受不了，終於一挺脊樑，大聲道：「周委員，現在是郭書記找我有急事，耽誤了，我可負不起這個責任！」說完，也不再理他，轉身大步走了。

「哎，你……」周輝看著朱勝利大步離去的背影，被噎得愣在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