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風建設一直在路上。所以機關單位原來的一些灰色福利，現在也都停發了。不過一些小來小去的，像春節的米面油、中秋節的月餅什麼的，還是會通過工會的名義，發上一些。水至清則無魚嘛，像衛計委這樣的大單位，則更多一些，有時也會發上一些時令水果什麼的，當然，這跟領導的魄力和是否有硬關係找上門來推銷也有關係。

衛計委這兩天就發了一箱子蘋果，也不知是哪位大佬的親戚推銷的，不過還不錯，味道挺正，也挺新鮮。至於價格，肯定也不低，不過也沒人知道多少錢，反正不要自己的錢，有的拿就挺高興了。

這是進城到機關上班，正兒八經的第一次領到福利，跟直接給錢，感覺很不一樣。郭小海把蘋果帶回了家。

「嘿，這蘋果，咋種的是，就是比咱果園子里的好吃啊。」老爹郭長根啃著紅彤彤的大蘋果，不停地贊道。

「那是，管著醫院的單位，能沒有錢？肯定買的都是最好的，指不定，還是啥進口的呢。」老媽周正英道，「你說是不，婷婷。」

師姐呂婷婷笑而不語，只是把咬了一大口的蘋果又遞給了郭小海咬上一口。

「都是心理作用，有啥不一樣的，還不如咱們果園裡的好吃呢。」郭小海道，不過看著爹媽和師姐的幸福樣子，心裡也高興得很。

不過沒兩天，郭小海就發現，除了蘋果，好像還有一箱子葡萄呢，這個時候，葡萄可是個鮮物，不便宜，但是看到其他那些一般人員，確也都沒有。

中午下班后，出門便遇到了丁大中，這傢伙，神秘兮兮的，非要喊他一起去門衛處。

大院里的人早都走光了，不過小車班的大劉，正坐在車裡，等在門衛門口呢。

「有好事兒，等會兒好好表現啊。」丁大中這小子道。

什麼好事兒，這小子沒說，已經急匆匆的頭前走了。在這傢伙心裡，好像壓根就不知道，郭小海也是個堂堂的副科級幹部呢。

「還有葡萄啊？」郭小海跟他一起進了保安室，看到保安室的裡間，和蘋果一起，還整整齊齊的碼放著十幾箱葡萄，不由得有些驚奇。

「這都是班子成員的，一般人員只有一箱蘋果。」丁大中頭也不回的道。

真他媽的，一股子怒火，在郭小海的心裡「蹭」的一下竄了起來。憑什麼啊，憑什麼領導就要比別人高出一頭啊，這還不說，自己也是堂堂的副科級幹部，照理說，也應該是班子成員之一，為啥待遇也不一樣？

不過他很快抑制住了自己的怒火，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發作一番，又能怎麼樣？這還沒站穩腳跟呢，不能輕率。

「提兩箱，放大劉車上去。」丁大中交代道，一邊煞有其事的在本上劃了幾筆，來回點了點數目，好像在做記錄。

旁邊的小保安瞟了一眼，坐在那裝沒看到。這些福利，啥也沒他們的，連蘋果都沒有，也是一肚子的火呢。

這就是階層，一層看一層，層層都不滿意。

提了一箱蘋果兩箱葡萄，扔在了大劉的後備箱里。三人開著車，出了大院。不長時間，到了一處大水果店。

「老闆，四箱子櫻桃，一箱子最好的，三箱子一般的就行。」丁大中對著胖胖的女老闆道。

「都是最好的，都是最好的。」胖老闆麻利的拎了四箱裝好的櫻桃過來。

丁大中把最好的一箱接了過來，放在了懷裡。「回頭記賬上。」丁大中道，小車沒做停留，竄了出去。

原來這裡是局裡的定點啊。

「我做主了，咱們兄弟三個，也弄點小福利，一人一箱，不過，一定不要說出去啊。」丁大中道。

大劉嘿嘿笑了兩聲。郭小海心裡有些五味雜陳。在機關，這樣蠅營狗苟的小事兒，讓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卑微，難道，大好青春，就這樣消磨在這樣的事兒上嗎？

「快一點兒，開快一點兒，」丁大中催促道，「等一會兒江姨就要睡午覺了，沒法再去了就。」

「咱們去哪兒的？」郭小海問道。

「當然去局長家啊。」大劉道，好像對郭小海的無知感到有些詫異。

哦，原來是去給局長家送水果。郭小海一下也明白了，局長的待遇，比班子成員果然又要好上一些，又多了一箱最好的櫻桃，現在櫻桃的價格，論兩的，一兩都要三十六、七呢。

「嘿，別說我沒給你機會啊，等會兒好好表現。」丁大中又重複了一遍。

有什麼好表現的，無非就是給你扛箱子出把子力氣唄，郭小海心道。

陳局的家沒什麼出奇的地方，在一個不錯的大小區，住四樓。

大劉坐在車裡沒動，丁大中拎了那箱櫻桃，讓郭小海抱了一箱子蘋果和兩箱子葡萄，跟在了後面。

陳局的愛人姓江，在益陽縣婦幼保健院工作，肯定是個不錯的閑職了，工會主席。

丁大中報了家門，大防盜門打開了。開門的，是個四十多歲、近五十左右的婦女，不胖不瘦，皮膚挺白，面孔上照舊有著官太太們的那種矜持和傲然。

丁大中一臉無比虔誠、親熱的笑容道：「江姨，局裡發了些水果……」江夫人看了眼他手中的櫻桃箱子，又看了看後面抱著三個箱子的郭小海。

「哦，這是局裡的小郭，中醫藥研究會的，剛來。」丁大中察顏觀色，忙介紹道。

「哦，快放在那兒吧。」江夫人一指沙發邊那邊。

「你們局裡啊，淨髮些爛蘋果什麼的，就不能發點兒像樣的東西嗎，前段送來的那櫻桃，酸的都倒牙，我帶了些去打麻將，差點兒沒被人家噴死。」江夫人一邊說著，一邊拉開了櫻桃箱子，隨意的

翻檢著。

「嘿，那個，那是進口的車厘子，老外……老外的口味都挺怪，喜歡酸的。」丁大中有些訕訕的道，「這回的正宗，煙台大櫻桃，都是最好的，要不，我洗點兒您先嘗嘗？」

「不了，現在不能吃，我剛吃過玻尿酸膠囊，法國買來的……」江夫人抓著櫻桃翻了翻，「什麼大櫻桃，看樣子也不好吃，這麼小里吧唧的……」

看著江夫人這個樣子，郭小海眼前，好像又浮現出了爹媽和師姐，啃著蘋果喜氣洋洋的那個場景，此時，他心裡不由得有些憤懣，更有些心酸。人跟人就是不同啊，當官的跟老百姓，更是不會一樣。

領導的話就是聖旨，領導夫人的話也是聖旨，丁大中立馬拎著櫻桃下了樓。

「這個胖女人，居然敢坑老子，看他來要錢的時候，我怎麼治她！」丁大中恨恨的道。

憑良心講，這箱子櫻桃應算是很好的了，只不過跟其他賣水果的一樣，箱子上層都是個大果紅的，下面的個頭可就有些參差不齊了。

「把咱那三箱搬出來。」丁大中吩咐道。

躲在車的另一邊，三箱子櫻桃都搬了出來，丁大中索性把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鋪在地上，倒空了一個箱子，然後一個一個的，把那最大的果子，撿到了一個箱子里。

郭小海站在那裡，看著丁大中撅著屁股的樣子，這形象，簡直就像一個大號版的哈巴狗。

「老弟，快來搭把手啊，站著賣獃呢。」丁大中急道，「江姨馬上還要睡午覺，慢不得，慢不得。」

郭小海不禁道：「本來不是很好的嘛，大家都覺得很好，為什麼非要費這事……」

郭小海想說，為啥有的人想吃都吃不到，她這還挑三揀四的，是個局長夫人就了不起啊。

可這話不能說，否則保不齊會作為丁大中邀功請賞、晉身陞官的把柄，去打小報告。

大劉坐在車裡，笑嘻嘻的看著他，道：「丁主任，我要是局長，一定提拔你。」

因為自己的櫻桃被撿來撿去的，大劉也心有不滿，這話就有些嘲諷的意味。不過丁大中卻道：「嗐呀，給領導服務好才是最重要的，領導得吃好，咱們小兵蛋子，吃什麼樣的不無所謂嗎。」

郭小海簡直都有些驚詫了。日頭挺曬，看著趴在那滿頭大汗的丁大中，郭小海一下覺得，這傢伙已經到了拍馬屁的最高境界了，那就是他是骨子裡真的就認為領導就是最高貴的，人與人之間是有著高低貴賤的，領導就是高高在上，小兵蛋子就是應該處在下層的。

撿了滿滿一大箱子的大櫻桃，兩人又衝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