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的生意，都沒有醫院裡熱鬧，一年幾十億的營收，聽著都嚇人。門診大樓里，吵吵嚷嚷的，到處都是人，在這樣的天氣里，顯得更是擁擠沉悶。

郭小海帶著這對農民父女，要去找那個開藥的醫生，被這擁擠的人群擠的都有點兒泄氣了。

前面的診室里，正好走出來一個醫生，年紀不大，三十多歲的樣子，個子挺高，胖腮幫，厚嘴唇，顯得呆不拉幾的。

「是……是他，就是他，那個陳醫生。」男人道。

郭小海迎了過去。「陳醫生是吧，我想問一下，她媽媽的病，一定要用那個生命元素嗎？」

陳醫生鼓著金魚眼，上下看了郭小海一眼，「你是哪個？」

「哦，」郭小海看了一眼小女孩，「我是她同學，漢東醫科大學的，想來問問。」

郭小海故意亮明了是醫科大學的，就是想告訴這個陳醫生，咱也是懂行的，別瞎忽悠。

一聽他是漢東醫科大學的，這個農民也好像看到了希望，忙道：「陳醫生，我老婆就是那個拖拉機上摔下來的……」

「哦……」陳醫生扶了下眼鏡，「不給你開好了嗎，要用生命元素的，用了還有點兒希望，好吧，」說著，這傢伙就想走。

郭小海攔住了他，「陳醫生，外傷導致的……」

「行了行了，知道你是學醫的，不用你可以走，到別的醫院看去，你給看也行。」陳醫生不耐煩的諷刺道。

「哎，你什麼態度啊，現在作風建設抓的這麼緊，你就這樣對待患者？」郭小海不禁怒道。

陳醫生停住了腳步，看了看郭小海，「看病這種事你讓我怎麼說，我說用了有好處，你偏說不需要，我怎麼說，萬一不給用，又出了問題，誰來擔這個責任？你是不是又要來找？」

農民父女倆都沒了主意，這種事情，你確實還不知怎麼說。

「恐怕你不單單是想著要擔責任吧，」郭小海冷笑道。「生命元素是什麼，多少錢，行內的人，都清楚吧。」

陳醫生臉色一沉。

「小海，小海！」宋茹娟從那邊跑了過來。

「陳醫生，不好意思啊。」宋茹娟忙道，醫院裡的圈子，郭小海不知道，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你要是不隨眾，甚至捅破了一些潛規則，那就是走到了整個行業的對立面，以後到哪個醫院都難呆的下去。

「這是你朋友啊。」陳醫生問道。

「啊，是，實在不好意思。」宋茹娟連連道歉道。

陳醫生拍了拍郭小海的肩膀：「兄弟，你既然是學醫的，多少也應該知道，我也是沒辦法，有些錢，它逼著你掙。我要是不用，就成了孤家寡人，完不成任務，錢拿不到不說，挨批那都是小事，時間長了，恐怕連位子都呆不住，飯碗都難保，大家互相理解吧……」

說完，拍拍郭小海，轉身走了。

有些錢，逼著你掙？可是這錢，這賣糧食的錢，這上學女孩的獎學金、借同學的那沓子毛票……

郭小海站在那兒，有些失神。這個陳醫生，不知是說的託詞，還是真的如此。

「小海，走吧，先回去吧。」宋茹娟道。

郭小海機械的點點頭，看了眼旁邊無助的父女倆，把口袋裡的錢全掏了出來，塞在了男人的手裡，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

辦公室里，老丁正在吞雲吐霧。辦公桌上，放著好幾摞檔案盒，陳磊和莫小西正在翻看著檔案。

莫小西是財會專業，負責看財務檔案，陳磊則是負責組織建設這塊，老丁和郭小海，則是負責機關作風和環境環保、群眾投訴這些。

「郭組長回來啦，」莫小西揚起小臉，笑道。

楊偉也笑道：「怎麼樣，作風建設這塊可是重頭戲，醫院又是窗口單位，發現什麼問題沒？」

郭小海沒做聲，老丁哈的一笑道：「看郭組長黑著臉，估計問題很嚴重，我看，得找王鑫好好談談。」

「行了，少貧了，」楊偉道，「小郭，是不是真有什麼問題，你先說說，咱們先內部議一下。」

楊偉是老紀檢了，經驗豐富，但是郭下海幾人卻都是從鄉鎮和其他業務局裡剛剛上來的，在一些問題上，肯定都不知如何把握，所以楊偉讓他說出來，幾個人共同討論一下，藉機也是一個培訓。

郭小海把農民父女倆的事說了一遍，不過思忖再三，還是把那個孟廣富和古芳的事兒，暫時隱瞞了下來，現在方方面面的頭緒還都沒摸清，不能輕舉妄動。

聽完講述，幾個人心情都有些沉重，莫小西和陳磊都是農村出身的孩子，自然感同身受，就連老丁，也埋頭抽悶煙。

「嗯，這種事，是讓人挺心痛，不過，這也不是我們這樣的巡察組能巡察的了的，」楊偉悶了半天，才沉聲道，「教改、醫改，都是事關國計民生大事，國家一直在努力，不過別說我們一個小巡察組，就算是縣市這樣的一級地方政府，也只能在具體的落實、整治措施上，給出點具體的措施……」

屋子裡陷入沉默。郭小海現在對最高首長說的，最牽挂的人還是困難群眾，小康路上，一個都不能少這些語重心長、情感深切的話，更有了一番切身感受。

再說孟廣富，在家歇了幾天，也弄清了來的是縣委的巡察組，於是又寫了不咸不淡的幾句檢討，交給了楊副院長，這就算是應付過去了。縣官不如縣管，他是王院長的大表叔，這個表侄說不定還要弄個副處級呢，巡察組又能把他怎麼著。

周末，孟廣富又來到了醫院，不過沒有去他自己的辦公室，而是直接去了院長辦公室。

「孟主任好，」小保安忙問候道，不過有些猶豫，「您……」

「怎麼，難道我還不能進去？」孟廣富一瞪眼道，放在以前的保安，老早就點頭哈腰的給開門了，這哪換來的愣小子，居然還想攔我。

孟廣富氣哼哼的開了門，直奔王鑫那間豪華闊大的辦公室。

到了門前，這老傢伙理了理衣領，身子縮了縮，這才對著門上的攝像頭堆上了諂媚的笑容，敲了敲門。

「嘩啦」一聲，自動鎖打開了。

王鑫正在看視頻。桌子上大大的蘋果電腦上，正放著一群年輕漂亮的小護士在跳舞。這是馬上縣裡的三一五晚會，醫院綵排的節目。

「嘿，瞧瞧，咱們醫院就是人才濟濟，這哪一個拿出去，都跟電影明星似的，瞧這小腰，這小身子……」孟廣富湊在旁邊，眼巴巴的瞅著屏幕道。

「旁邊去。」王鑫有些厭惡的道，對這個表叔，似乎也很不感冒。

「嘿，嘿嘿……」孟廣富乾笑了兩聲，撤回了身子，不過卻抓過桌上的一包中華五千年（中華的一個系列），叼上一支，坐回到了旁邊的沙發上。

「作檢查了嗎？」王鑫又問道。

「寫過了寫過了，寫的很深刻。」孟廣富忙道。

「這回來的是縣委巡察組，直接代表縣委，代表楊弘毅書記，你把尾巴夾緊點兒，別以為你那些破事兒我不知道，別到時候自找難看。」王鑫瞟了一眼他道，似乎對他這個表叔，也很是看不起。

「嗬……」孟廣富尷尬的笑笑。

「什麼事兒，抓緊說！」王鑫說著，拿起了滑鼠，定格畫面，放大了幾個小護士的樣貌身材，一個個看了起來。

「呃……這個，表侄，還是生命元素的事兒，你看看……」

「別想了，什麼生命元素，原本就是營養葯，不是基礎藥物，能在大外科給你推開，就很不錯了，」王鑫打斷他道，「你又賣的那麼貴，一支好幾百，跟現在的醫改精神嚴重相悖，你還想怎麼樣，別太貪心！」

「嗐，」孟廣富撓撓頭，「貴啥呀，全國各地好多醫院都在用，全國統一都這個價，而且是倭國康夫葯業集團的正規新葯，國際知名的，療效又好，你怕啥呀。」

王鑫沒理他，把屏幕上一個鵝蛋臉的護士照片又放大了幾倍。這小妞，身材飽滿，臉蛋動人，很有股子勁兒。

孟廣富看了看周圍，辦公室里就王鑫一個人，裡面套間的門微微掩著，孟廣富歪頭瞧了一眼，裡面的床上，一個小護士，正在鋪床疊被。

孟廣富又湊到了王鑫桌邊，小聲道：「你也知道，這是醫藥公司的古芳他們做的，正規渠道，這怕啥呀，而且，古芳還找到我，想約你吃飯呢，表侄，你說你最多再干兩屆，也就到期了，守著這麼大的產業，你說你……」

「行了行了，你想弄，你自己去各科室說去，我不管你的事兒。」王鑫好像不耐煩的道。

「我說？」孟廣富一愣，「表侄，我說哪有你說的作用大，你要是能……」

王鑫瞪了他一眼，好像看一個傻子似的，「你說我能說嗎？」

孟廣富一拍腦袋：「明白，明白了，嘿嘿，我這就是狐假虎威，效果更好……」

「行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我要睡午覺了，出去吧。」王鑫關掉了電腦，不耐煩的起身道。

「哎，好，好……」孟廣富瞟了一眼套間里正跪在床上鋪被子的小護士，咽了口口水，訕訕的退出了辦公室。

「嘩啦」一聲，辦公室的自動門鎖又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