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上的傷潰爛了,反反覆復的,折騰了月余方才逐漸的開始好轉。
原本莘柑還在擔憂,天氣逐漸的熱起來,傷口很容易發炎,地下室又潮濕憋悶,只有一扇氣窗露出在地面上,蟲蟻四處亂竄,細菌橫生,這兩條腿怕是都要廢了。
卻沒想到上天還給了她一條生路,立夏將至時,她膝蓋上腐爛的傷口開始癒合了。
哪怕莘柑覺得自己活著真是生不如死,可人活在這世上,總是覺得好死不如賴活著,傷口開始癒合的時候,她的心也不由得微微鬆了一口氣。
莘柑原以為,上次她偶然與裴昭碰了面,姜心戀會將她看的更死,絕不會再讓她與裴昭有見面的機會。
但她卻沒想到,她竟會很快再一次遇到裴昭。
那一日,她記得很清楚。
因著裴昭要來,她早早就回了地下室。
夜幕降臨的時候,她聽到了車子引擎聲,以為是裴昭離開了。
這時,她方才微微的鬆了一口氣,開了門,將自己換下來的衣服收攏起來,去後面園子里的水池邊清洗。
那時候,距離上次裴昭來這裡,已經過去了近四個月。
上一次他來,還是四月底五月初的時光,而如今,卻已經是夏末秋初。
太陽隱去,星子漸漸璀璨,園子里只有澆花灌草的冷水,沒有熱水。
雖然這時節,也用不到熱水,但莘柑素來身體弱,又被磋磨了這麼久,宅子里傭人還穿著短衫的時候,她就已經穿上了薄薄的外套。
冰涼的水灌滿了池子,衣服丟進去,完全浸濕在水中。
這樣的溫度對於怕熱的人來說,想必會是享受,可莘柑卻覺得十根手指都在疼。
而膝蓋上癒合的傷,也在觸了冷水之後,隱隱生疼起來。
但她並沒有遲疑,依舊緩緩的搓揉著衣服。
哪怕是住在那樣骯髒潮濕的地方,她也想儘力的讓自己看起來乾淨整潔一點。
面上依舊戴著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長發垂下來,一晃一晃的,她覺得有些礙事,抬手用自己手腕上套著的橡皮筋,把頭髮束了起來。
雪白的頸子在暗藍色的夜色里也有著淡淡的光輝,衣袖卷在肘上,兩條瘦骨嶙峋的手臂,看了就讓人心憐。
她沒有太多的力氣,搓揉了一會兒衣服,站立的久了,腰腿都跟著疼了起來。
緩緩的把身子支起來,手繞在背後輕輕捶打著腰節。
一下,一下。
目光卻是茫然而又灰敗的望著極遠處。
夜幕沉了下來,今晚的星子也沒有那麼的亮。
月牙小小的一彎,如鉤子一樣掛在那裡,一會兒藏入雲后,一會兒卻又緩緩的露出淡淡的光暈來。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這月牙兒,可實則她卻連這月牙兒都不如。
她怔怔的看了很久,卻又想起在蓉城的那些時光。
都是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可她比起星爾,卻差了那麼多。
別人欺負她,她連哭都不敢,只敢躲起來偷偷的抹眼淚。
可別人欺負星爾,她卻敢直接對人動手,甚至連刀子都動了。
和星爾成了朋友之後的那些時光,是她最快樂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時光。
她像是長在角落裡默默無聞的一棵小草,任憑風吹雨打,怎麼都想不到,有一日忽然會有陽光落下來,將她所處的這個陰暗角落給照亮。
她多麼的感激她,哪怕後來姜家姐弟將對星爾的恨意都轉到了她的身上,可她卻仍是感激她。
人活在這世上,得有良心啊。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在被人欺負,笑話的時候,是說挺身而出的。
生命里微弱的光芒那麼少,如果不用心記著,她怕她會在這地獄里煎熬的時候,一點一點全都遺忘了。
「你在看什麼?」
背後傳來那一道男聲的時候,天色已經全然的暗黑了下來。
園子里開了地燈,廊檐下還有著溫暖的光芒。
裴昭看到那一日遇到的那個瘦的可憐的年輕女孩兒,她站在那裡,抬頭看著天,卻又像是根本沒有去看那一片天。
他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在看什麼呢?這會兒連月亮都藏起來了。
「一片黑漆漆的,有什麼好看的?」
腳步聲似乎是向著她靠近了,莘柑哆嗦了一下,飛快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還好,口罩還在帶著。
她垂了頭,機械的開始搓揉著衣服,裝作不知道有人來,裝作沒有聽到那說話聲。
「上次……那些人沒有再欺負你了吧?」
莘柑忽而輕輕抖了一下,胡亂的搖搖頭,繼續的搓揉著自己的衣服。
「沒有就好,戀戀也很生氣,她告訴我她把那些欺負你的人狠狠訓了一頓,再有下次,就會趕他們走。」
裴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輕快的味道,他不知什麼時候手裡多了一根草,然後那草又被他叼在嘴裡,他就那樣一點形象都沒有的在水池旁邊的花台上坐了下來。
莘柑飛快的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動作卻是越發的加快了。
僅有兩次見到他,都是高高在上的貴公子模樣。
卻是怎麼都不會想到,他還有這樣散漫的一面。
裴昭似乎是察覺到她開始加快了洗衣服的速度,不由笑道:「你好象每一次看到我都很害怕,像是見了鬼一般。」
莘柑手上的動作滯了一下,她飛快的看向他,又飛快的垂了眼帘。
她看到了他笑起來的樣子,她的心有點說不出的疼。
她恍惚的又想起那一日救了他的場景。
明明傷成了那樣子了,卻竟然還有心思輕薄她。
胳膊上被他咬的那一處,疼了好久,現在還有著淡淡的印子。
明明是這樣討人嫌的一個人,可笑起來卻又清風朗月一樣的好看。
但……
再怎樣的好看,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喚姜心戀,戀戀,這樣親昵的稱呼啊,他們的感情該是多好?
莘柑又有些恍惚了。
水管開著,池子里的水滿溢了出來,嘩嘩的響,把她的褲子,鞋子,都打濕了。她回過神來,慌亂的關水管,白的耀眼的手臂在園子里的燈光下彷彿能刺傷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