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撲跪在地上,手指顫慄哆嗦著想要把那骨灰捧起來,可輕飄飄的骨灰啊,細微的風就將它輕易吹散了。
他越是拚命的想要攏住,想要握在掌心裡,可卻越是無法留住。
東子站在那裡,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個曾經錦衣玉食桀驁不馴的二少爺,他玩弄了無數女人,他甚至不惜害死了自己的親爺爺,他為了權勢不擇手段,可他原來卻也有軟肋。
「顧庭安,她死了是好事兒,她終於可以解脫了……」
東子想,月亮肯定早就想到了這一切吧,所以才會說,不要留下她的骨灰。
碎成兩半的玉葫蘆里,只有小小一撮骨灰遺留,顧庭安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到,他生命的一切意義,好像都在這一撮小小的骨灰上了。
他將那碎開的半個小葫蘆輕輕的捧在掌心裡,他的目光水一樣的溫柔望著它:「月亮,別怕,我來帶你回家了……」
「顧庭安……」
東子忍不住開口。
顧庭安跪在地上,緩緩的抬起頭來:「徐問東,她為什麼會死,她是怎麼死的?」
「她意外,染上了艾滋病毒……」
顧庭安先是一怔,旋即卻是失神一般跌坐在了地上,他當日的那些假想,原來真的坐實了。
「她臨死前心裡大概最惦記的還是你,她是在你們當日的卧室床上吞葯而死的,她走的很安然,我們發現她的屍體的時候,是在一日後,她面上還帶著笑,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先生曾說送她去美國,接受最好的治療,等待新葯研製出來,但她不願意。」
「為什麼不願意?」
東子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會不願意,畢竟如今她心裡最在意的只有你,就算是有什麼話,她也只會想要告訴你吧。」
「她有沒有留給我什麼東西?」
「有。」
「她留了一封很短的遺書,提到了你,她說,不要告訴你,她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顧庭安慘淡一笑,緩慢而又沉重的搖了搖頭。
他想他已經明白了,明白了為什麼她不願等下去,等到治癒那一日,等一個活下來的機會。
這個傻姑娘啊,他的傻姑娘。
她活在這世上,每一日,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是為了她自己。
因為知道驕傲如他,活在這世上的每一日都似折磨,是煎熬,因為她知道,顧庭安不會過這種一輩子身在囚籠的日子。
他犯了無可饒恕的罪孽,若有可能,她會願意和他一起死。
但是她連這最後的微末心愿,都未能實現。
「她為什麼會感染艾滋?」
「是姜心安。」
「原來是她。」
顧庭安似被抽去了魂魄一般,僵澀一笑:「原來如此,我若早知,當日我就該親手殺了她!」
「她已經死了,死的極慘。」
東子向他走了兩步:「顧庭安,回去吧。」
他手心裡攥著那碎成兩半的玉葫蘆,攥的那麼緊,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狹長眼瞳望著蒼茫的群山將那一輪夕陽緩緩吞噬。
「徐問東,我要回蓉城去,我要去那棟宅子看一看,如果你做不了主,打電話給你們先生,我親自和他說。」
東子定定看了他半分鐘,轉過身去,撥了蕭庭月的電話。
……
曾經被蓉城很多人視為銷金窟的那一棟宅子,早在顧庭安被放逐國外之時,就已經被封了起來。
月亮在裡面割腕自殺之後,蕭庭月讓人重新修整了這一棟宅子,留了幾人照看,依舊閑置。
顧庭安在月亮自盡的那一間卧室里一個人待了很久很久。
從月亮升起到降落,整整一夜,他就那樣動也不動的坐著。
屋子裡沒有什麼異樣的味道,空氣也是乾淨的,床上蓋著雪白的防塵罩,就像是主人遠行了還會回來一般。
顧庭安又把那一枚珍珠耳釘拿了出來,攤開在掌心。
珍珠在月光下散發出淡淡柔和的光芒,他又想起她在他身邊甜甜笑著的模樣。
可只有一瞬,他卻又忽然想起了其他。
他死灰復燃,幾乎將蕭庭月這個大哥踩在腳下之後,他睡了白芷那一夜。
他推開門出去,她的身影一閃而過,清晨見到她時,雙眼紅腫如桃,顯然是哭了一夜,卻還要故作鎮定的樣子面對他。
他那時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她在他心中,也不過只有幾分重量而已。
他以為只是尋常,可如今她逝去,他方才知曉,她早已佔據了他全部的心房。
他從不曾對她解釋過白芷的存在,也從未曾對她說過那一夜的事。
如果他知道她會這樣死去,他想,她離開那一夜,他一定會追出去告訴她。
他這輩子沒有愛過誰,他不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受什麼樣的體會,但他如果能回到那個夜晚。
他一定會告訴她。
巫月亮,你給我聽好了,小爺我愛上你了,你不準走,不準死,要死啊,咱們倆也得一起死,死了葬在一處,你變成鬼也得是我顧庭安的媳婦兒!
顧庭安低了頭,將珍珠耳釘和重新鑲嵌好的玉葫蘆都一起慎重的貼身放好。
月亮割開自己手腕的時候,疼嗎?怕嗎?
月亮流幹了血,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她心裡是不是在想著他?
他想,他很快就會知道了……
窗帘的縫隙里照進來第一縷陽光,顧庭安依舊是靠在床邊坐著。
男人烏黑的額發,覆住了那一雙漂亮多情的桃花眼,他一條腿伸直一條腿曲了起來,保持著那個閑適的坐姿。
他的唇角也帶著淡淡的笑意,就像是月亮死後一樣。
手腕上深可見骨的傷口裡,已經沒有鮮血可以流淌而出了,而地板上蜿蜒流淌的深色血液,已經粘稠的快要凝固。
月亮,要是真的有下輩子的話,我想,我會選擇做一個好人。
一個好人啊,至少還有心安理得活下去的可能。
你就不用為了我,放棄活下去。
……
「他只留了一張紙,一句話。」
「他寫了什麼。」「他說讓他的骨灰和月亮的遺物葬在一起,找個清靜點的地方,不要打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