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黃昏時的風太大了，許是他被海浪拍起的水汽迷濛了雙眼，要不然，他的視線怎麼這麼模糊，要不然，他的臉上，怎會一片濕漉？
月亮啊，是他的小月亮來了。
月亮衝過來，在他身邊兩步遠卻又急急停住了，她纖細的眉眼裡湧出惶恐和怯怯，怕他生氣，怕他會再一次的趕她離開。
她手足無措，風把她的頭髮都吹的凌亂，她細白的手指不安的絞著，下唇被咬的發白，她最初還在看著他，後來卻是一點一點的低了頭，垂下了長長的眼帘。
顧庭安忽然笑了，他笑起來的樣子，實則是很好看的，他的眼眸生的細長，是典型的桃花眼，這樣一笑，似桃花落入了秋水，竟是別樣的動人。
「月亮……」
他喚他的小女孩兒，他的聲音帶了幾分的輕緩，壓低的聲線里有泛濫的柔，月亮怔怔的抬起頭來：「少爺……」
顧庭安緩緩展開了雙臂：「還不過來？」
月亮眼眶中的淚忽然迸濺而出，她哭的哽咽，卻又笑的眼睛彎起來：「少爺，少爺！」
她跳著撲過去，撲到他的懷裡，抱著他的脖子，掛在他的身上：「少爺，我好想你……」
顧庭安低頭吻在她的眉心：「我也想小月亮了……」
月亮下意識的一躲，勾住顧庭安脖子的雙手也緊了緊，下一瞬，卻是忽然鬆開來，從他懷中離開，又緩緩向後退了幾步。
顧庭安眉毛微微皺了皺：「月亮？」
「我，我這幾天病了，醫生說我的病會傳染，所以，所以我還是離少爺遠一點的好……」
月亮嚅嚅的說著，顧庭安卻勾唇一笑，伸手把她攬過來按在懷中，直接將唇印在了她的唇上，結結實實的一個法式深吻之後，他甚至還有些意猶未盡：「傳染就傳染好了，我顧庭安這輩子怕過什麼？」
月亮懵了，雖然明知親吻不會讓他傳染上，可她卻還是覺得說不出的惶恐害怕。
「少爺……您要是再這樣，不聽我的話，我現在就走，我再也不來看少爺了！」
月亮緩緩向後退了一步，也許，她本就不該來，顧庭安這樣的性子她又不是不清楚。
如果他非要和她發生關係，她又怎麼能拒絕？
更何況，他從來不喜歡用避孕措施。
顧庭安挑了挑眉，神色卻是漸漸肅了下來：「月亮，你得了什麼病？讓你怕成這個樣子？」
月亮終究只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姑娘，她又並無什麼過深的城府和心機，在顧庭安身邊，更是從不會說謊話騙他。
聞言，眸光不由得微微閃躲起來：「也不是什麼大病，就是醫生說了，會很容易傳染給別人。」
「既然不是什麼大病，那你怕什麼，我又何必怕？」
「少爺，反正這一次，您必須要聽我的話，您如果不聽，我真的會馬上就走。」
月亮從來不曾這樣固執過，她在他面前，一向都是順從的，這一次，卻是難得的倔強。
顧庭安眸光掠過月亮那一張有些過分蒼白的臉，他沒有再說什麼，輕漫點了點頭：「回去吧，我餓了。」
他伸出手，月亮下意識的遲疑了一下，將自己的手遞過去，任他輕輕握住了。
回來別墅的時候，最後一絲陽光正被海面吞噬，風吹動著海在身後嗚咽，他們一路都沒有說話。
……
姜心安聽說過注射死刑。
她在一部電影里看到過，那個男人像是獸一樣的掙扎著，每一寸肌肉都在痙攣，血管暴突出來，豆大的汗連綿滾落，牙齒將嘴唇咬的稀爛，鮮血淋漓，發出的嚎叫像是瀕死的獸。
她看的時候是看客的心理，只是覺得挺可怕的，有些毛骨悚然。
可到了她自己的時候，她方才知道，看著別人，和自己親自感受，是天與地的差別。
而她不知道的卻是，正常的注射死刑，藥效最晚最晚也是三十分鐘發作，再怎樣的痛苦，也不過只要熬過這三十分鐘。
可到她身上時，她卻整整煎熬了三天。
她後悔了，在藥效第一次發作的時候，她就後悔了，她被固定在那裡，除了嘴裡可以發出叫喊，什麼都不能做。
她最初還在咒罵姜星爾，可三十分鐘后，她就開始求饒，涕淚橫流的求饒。
她開始咒罵白芷，咒罵姜慕生，咒罵那個讓她懷了身孕妄想癩蛤蟆吃天鵝肉的男人，咒罵那些口口聲聲說愛慕她，卻不肯娶她的男人。
可這是第一天的她，到了第二天的時候，她的嗓子完全啞了腫了，她連喊都喊不出來，嗓子像是被一團破布堵住了，又像是被燒紅的炭直接塞了進去。
第二日的疼比第一日還要烈上幾分，她這一刻甚至恨不得有人拿刀子把她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來，凌遲也好，怎樣都好，別讓她再這樣的疼了。
五臟六腑是從內里開始潰爛的，她的口鼻中湧出惡臭的污血，她開始失禁，神志時而清醒，時而卻又癲狂。
她的十根手指磨的鮮血淋漓，身下的板子被抓出一道一道凌亂的痕迹，指甲折斷了，皮肉破裂開來。
有人餵了她什麼，她貪婪的吞咽著，可神志卻越來越清醒，感官也越來越敏銳。
原本已經快要麻木的那些知覺，忽然之間又清晰刻骨。
這是新一輪的折磨。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天一天竟是這樣的難熬。
她知道她快要死了，人在快要死了的時候，總是會想很多從前不曾想過的東西。
她亦是如此。
她想她十七歲前的那些人生，她雖然身體很差，可她卻是被嬌寵著的小公主。
她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把自己的人生路走成了這樣，如果能再重來一次，她絕不會再嫉妒姜星爾。
嫉妒一個人，毀了自己的一切，這生意，真是太不划算。
如果她的心能儘力的保持平靜，如果她沒有那麼貪婪，如果她安分守己的過著她的日子，她又怎會，有今日這樣的結果。
她是真的懊悔了，如果她能見到姜星爾，她願意跪下來求她的饒恕。
可這一切，不過是她瀕死的妄想罷了。姜心安是在第三日的黃昏咽下最後一口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