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爾卻垂了長長的睫,緩緩開口:「我閉上眼,就看到血淋淋的一團,蕭叔叔,你說……那一次我為什麼要心懷僥倖,認為自己安全期就不採取措施呢……如果他從來都沒有來過也就罷了,可偏偏卻是這樣
……」
「是我的錯……」
「我常常在想我媽,想我媽當年又是什麼心情,我從前一直都無法理解,為什麼弟弟死了她也跟著死了,我難道不是她的孩子嗎?她就捨得拋下我嗎?」
星爾抬起手,將那一顆眼淚擦去:「可我現在懂了……也許只有女人才能體會到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
「星爾,這不是你的錯,一切責任都是因為我,是我的錯,是我造的孽,如果這世上真的有鬼神,就讓他們來找我,你快些好起來,好不好?」
蕭庭月將她抱的更緊,她枯瘦如柴的身體在他膝上好似沒有一丁點的重量,蕭庭月心中痛惜萬分,可她若走不出這心魔,他就算再怎樣權勢滔天又如何,他還是拯救不了她。
「蕭叔叔,我想睡一會兒。」
她難得會想要睡一會兒,蕭庭月自然無有不應,在床邊守著她,直到她沉沉睡去,一直未有夢靨,蕭庭月方才起身去了卧室直通的書房。
書房的門不曾關上,好讓他可以隨時知曉她的境況。
孰料這一次,她卻足足熟睡了兩個小時,蕭庭月心中不由歡喜,以為她終是開始好轉起來,卻不料待到午睡醒來之時,星爾卻又渾渾噩噩起來。
「寶寶……我看見寶寶了……」
星爾赤著腳跳下床,衝到窗子邊將那層層疊疊的窗帘唰啦一聲拉開:「寶寶乖……媽媽在這裡……快出來,來……」
星爾對著空蕩蕩的角落,放柔了聲音輕輕的說著。
她耳邊一直回蕩著金屬撞擊一樣的錚錚嗡鳴,而那刺耳的鳴聲之中,卻時不時又會有嬰孩的啼笑響起,星爾渾渾噩噩的轉過身去,又看向一邊的高几,唇畔似笑非笑:「寶寶……你怎麼又跑到這裡去了……」
「星爾!」
蕭庭月聽到動靜從書房出來,正看到她這般狀似瘋癲模樣,他只覺得太陽穴一陣狂跳,忍不住就高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孰料星爾卻忽然回身厲目瞪著他:「你閉嘴,嚇到我的寶寶了!」
「星爾……」蕭庭月幾步走過去抬手握住她的肩,星爾還預掙扎,蕭庭月卻乾脆將她緊緊困入懷中:「你清醒一點,星爾,孩子已經沒了,你理智一點好不好?」
「我明明看到他了,他就坐在我的窗台上對我笑……」
星爾緩緩的轉動脖子,又看向窗檯,「喏,就是那裡……他就坐在這上面,穿一個小肚兜,一直看著我笑……蕭叔叔,你看到了嗎?」
蕭庭月看著空蕩蕩的窗檯,只覺得頭疼欲裂。
星爾卻不依不饒,拉著他往窗邊走:「你看不到嗎?肯定是你剛才嚇到他了,他生氣躲起來了……寶寶,寶寶,別生氣,快出來吧,蕭叔叔不是故意的……」
蕭庭月怔怔看著星爾對空氣說話,這一刻的她,竟是眉目生動無比,眼瞳中的光芒慈愛而又柔和。
卧室外傳來傭人叩門的聲音:「先生,太太,蘇蘇小姐來看太太了……」
蘇蘇在蓉城念大學,這些日子蕭庭月就常常請了蘇蘇來陪著星爾。
蕭庭月應了一聲,重又走過去拉了星爾的手:「星爾,蘇蘇來了,就在樓下,我們下去好不好?」
星爾回過頭來,笑容明媚:「蘇蘇來了啊,太好了,我要去樓下告訴她,寶寶來看我了……」
「星爾……」蕭庭月覺得眼眶裡泛起銳利的疼痛來,他想要再次對她重申,孩子沒了,死了,可看著她這樣歡喜的樣子,那句話卻怎麼都無法說出口來了。
蕭庭月將星爾送到樓下,今日陽光好,蘇蘇帶了她去外面的園子里走一走,也好散散心。
蕭庭月就沒有跟去。
女孩子之間更容易懂得彼此心裡想的是什麼,也許蘇蘇勸一勸她,慢慢兒的,她就好起來了。
星爾一路都激動的拉著蘇蘇的手,不停的對她講著,寶寶有多麼的淘氣,躲在窗台上,又爬到高几上去……
頭頂就是四月末的暖融融陽光,蘇蘇卻覺得一陣一陣的毛骨悚然。
「星爾……」蘇蘇拉了她在長椅上坐下來,星爾瘦的厲害,雙腮都有些微微的凹陷了,眸子卻是異樣的亮。
她口中依舊喃喃的講著,不停的說著寶寶,寶寶。
蘇蘇覺得心裡難受的很,卻憋悶的說不出話來。
她幾乎都要忘記了,過去的姜星爾是什麼樣子的。
現在這個瘦的幾乎脫了相,黑瞳里好像失了焦距,狀似瘋癲的女孩兒,就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姜星爾嗎?
蘇蘇還記得,星爾剛從鄉下到蓉城的時候,她轉入一中,正好和她是一個班級。
班裡那時候只有一個空座位,星爾不得已要和那個全校出名的混混生坐同桌。
她長的漂亮,那時候還有土裡土氣的,班裡的女生們都等著看她笑話,可誰能料到,一個上午兩節課,姜星爾就把後面的幾個混混兒給收服了。
他們拿蟲子嚇她,她卻反而抓了蟲子直接塞到了男生的衣領里去。
他們把她凳子抽了,讓她摔了一個大跟頭,她不哭不鬧,爬起來一耳刮子就把那男生搧的鼻子流血了。
班裡的女生高傲的嘲笑她英語發音太土了,她一個學期就讓自己練成了標準的倫敦音。
期末考試拿了第一名的時候,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要跌出來了。
蘇蘇很慶幸自己一開始就和她成為了很好的朋友,有姜星爾這樣的好朋友,比有一個疼愛她的男朋友還讓人覺得幸福。
可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子,瀟洒,爽朗,無法無天卻又純善仗義的女孩子,如今卻成了這樣一番模樣。「蘇蘇……你怎麼哭了啊?」星爾看著蘇蘇的眼睛紅起來,她慌忙抬手,用自己的衣袖輕輕給她擦眼淚,可她越是這樣,蘇蘇的眼淚卻是落的更凶:「星爾,星爾……」